卫姝瑶有些茫然。 自从重逢以来,她常常会生出一种错觉,他到底还是从前那个沈奕么? 个中缘由,正是来自他偶尔泄露的耐心和退让——她见过沈奕教训别人,知道他对于自己在乎之事,可谓称得上睚皉必报。 但……为何到了她这里,却总有些意外? 卫姝瑶没来得及细想,谢明翊已经起身,走到洗手架子旁,将双手浸泡入冰凉的水里。 他反反复复搓着手指,擦净了手,才掀起眼皮,目光落回卫姝瑶身上。 卫姝瑶立马提起精神,生怕他又哪根筋不对劲。 谢明翊修长匀称的手指搭在铜盆上,轻轻点着。 他望着卫姝瑶,一语不发,漆色眼眸沉如深潭。 盥洗房的热意渐渐浓烈,谢明翊自踏步进来便觉得有些闷。他抬手,将浸得发冷的掌心按了按额头。 而后,他走到卫姝瑶身前,将她打横抱起,直接转身去了暖阁。 谢明翊沉默不语地将她放在榻上,连看也未多看她一眼,便走了。 烛光摇曳,卫姝瑶眯着眼,最后看见的是他颀长身影远去时投在地上的影子。 宝枝这才上来,给卫姝瑶换了衣裳,又端来热水给她把脚上的伤口也处理了。 见谢明翊早已远去,宝枝犹豫了片刻,小声告诉卫姝瑶:“今夜,原本贺太医来过一次呢,等了许久,见姑娘一直未回,留了这个再三叮嘱才走。” 她从袖子里摸出个青色玉瓶,交给卫姝瑶。 卫姝瑶却是皱眉道:“他不知道我被掳走了么?” 宝枝摇头:“殿下对外只说有小宫婢被掳走,连贺太医也不知是您。” 卫姝瑶接过玉瓶,若有所思。 半晌,她才打开玉瓶,倒出一粒小药丸。这是她上回拜托贺祈年帮她研制的救命药丸。 “贺太医说,这药还不算完全制成,只是看姑娘底子虚,暂且先用上缓缓。”宝枝絮絮叨叨,转身去倒水。 卫姝瑶应了一声,咬了下牙,将药丸吞了。正想急忙唤宝枝递水,却发觉唇齿间的苦味消散得很快,末了甚至还有一丝清淡的甜味。 她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弯起眼睛,轻轻笑了一下。 宝枝递上水,也笑了笑,惊讶道:“这药果真这般神奇?姑娘刚吃下去,眉眼看着都松懈下来了,气色也好许多了。” 卫姝瑶唇角扬起来,温柔笑道:“是呀,感觉一晚上的郁闷难受好像缓和了不少,多亏贺太医有心了。” 暖阁外,静候在谢明翊身侧的长顺心下一紧:贺太医,您自求多福吧…… 却见谢明翊只是垂下眼,转身径自朝着殿外走去。 他踱步,不急不缓走向殿后的一方汤池。 这地方本是冬日温泉赏雪所用,但因为谢明翊不喜泡过热的水,便没用上。此刻池子里空无一物,如四方的牢笼静等着人自投罗网。 长顺跟着谢明翊到了汤池,将手中盛满水的木桶放下。 见主子脱了衣衫,长顺仍是担忧,小声问道:“殿下,您当真不用小人再兑些热水?这天寒地冻的,可别惹了寒气……” “话越来越多了,下去罢。”谢明翊将衣裳丢开,随手举起木桶,往身上浇灌。 他其实本不必换地方,但盥洗房里令他感到颇为不适—— 闷热的空气混杂着血腥味,还有她身上被血味玷污的香气,如一张浸水的帕子,捂得他呼吸不顺。 冷水自上而下灌溉着身体每一寸肌肤,溢散着丝缕寒气。 谢明翊放下桶,一手随意撩开散落的长发,一手插在腰间,深吸了一口气。 总算将今夜诸般纷杂的念头全部压了下去,那些容易让他失控,令他躁动疯狂的念头。 “殿下筹谋已久,不能在此时落下把柄,更不能让人猜透心思。”他耳畔响起春搜出发前,沈兴良的劝告。 此次沈兴良没有跟着来春搜,若是他在,或许今夜…… 是,他不应该亲自去救她,他知道。 从一开始,他便明白卫姝瑶笨拙的恳求背后,只是想利用他。彼时他落魄,她为了躲避联姻假装青睐他。现下,他高高在上,她也是不停用筹码来交换他的庇护。 她对他,不曾真心。 就连今夜他多次退让,也没能换来她温软地笑一下,甚至……比不上贺祈年的一粒药。 这都很正常。 他全都知道。 但,无关紧要。 他不在意她如何想的,他只是现在……恰巧需要她而已。 需要她留在身边,不许逃脱。 谢明翊慢慢披上衣衫了,离开汤池,大步向前走去。 接下来三日,卫姝瑶不曾离开暖阁,由着宝枝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不知是不是因谢明翊送来的药膏见效很快,手心和脚底的伤势,果然恢复得很好,只最初两日难熬了些,第三日已经可以自己握筷了。 期间长顺又送了一种新药膏,说是去疤痕的,特意叮嘱了宝枝如何使用。 这几日,谢明翊并未回寝殿居住。听梁锦所说,谢明翊既要忙着安抚皇帝,又要安排回程事宜,还得分心追查逆贼下落,分身乏术。 他没有多说是,自从春搜多番遭遇行刺,皇帝已经越发疑神疑鬼,干脆命谢明翊留在他身边,才勉强安心了。 又过了一日,卫姝瑶听得要启程回宫,心里有些失落,但也生出了庆幸。 失落于春搜自己计划了许久,却不料沈兴良竟然没有同行,而自己先是受伤,此后又被掳走,谢明翊盯她盯得愈加紧,她也寻不到机会和罗淮英碰头,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庆幸的是……终于不必再和谢明翊同居一殿了。这几日他虽然不住这边,但总会回来几趟,每次都令她颇感紧张, 是夜,谢明翊回了寝殿,停在暖阁前,稍微顿了顿,才负手踱步进去。 转过屏风,便见那道娇小身影缩在榻上,轻闭双眼,一只玉手露在锦被外面,在黯淡烛光下泛出盈润光泽。 谢明翊行至榻边,正想叫她起来,却一眼看见她眼角兀自带着一抹泪痕,似是刚哭过。 原本平淡的眼眸掠过一丝极浅的涟漪,他目光一顿,缓慢移至她的手上。 露出来的一截藕臂,肌肤白皙莹润,唯独腕骨处有几道红痕,应是那夜被缚后的印记,看着分外刺眼。 她的指尖微微蜷缩,断裂的指甲轻碰着掌心,瞧着确是可怜兮兮的。 谢明翊端详了片刻,在榻边坐下,复又抬眼去看她。 昏暗的烛光透过帘幔洒进来,映衬得她柔媚的面愈发娇艳,光斑在纤长卷翘的眼睫上轻跃,最后融为眼下的暗影。 “啊——! 卫姝瑶忽地睁开了眼,神色惊恐。 谢明翊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 “不怕,是孤。” 嗓音不自觉软了几分。 因着这段时日心绪起伏过大,又总是梦魇,卫姝瑶难免有些草木皆兵。借着光,看清了来人,她才舒出一口气。 “殿下寻我何事?”她揉着眼,糯声糯气地说话。 却见谢明翊并未出声,卫姝瑶循着他垂眸的方向,这才察觉…… 他竟是握着她的手。 谢明翊慢吞吞撩起眼皮,沉默了一瞬,平淡开口。 “明日回宫后,便要行太子妃遴选,孤要你做一件事。” 卫姝瑶诧异地望着他,没有拒绝,连忙颔首。 谢明翊睨了她一眼,手上力道微紧。 “沈将军要见你,明日他会将个中细节告知予你。” 卫姝瑶心里咯噔了一下。 沈将军?是沈兴良么…… 昔年两家恩断义绝历历在目,他见她做甚?她突然慌了起来。 不等卫姝瑶反悔,谢明翊忽然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 炙热的呼吸热息喷洒在面上,她愈加惶恐:“殿、殿下?” 瑶妹:有话好好说,你不要过来啊! 谢一:是手先动的,和我没关系(微笑)
第29章 回程 卫姝瑶紧抿着唇,抬眼落在谢明翊的毫无波澜的面容上。 她僵硬地扯了扯手,才动动手指头,便察觉手背力道微紧了一下。 “衣裳脱了。”谢明翊没看她,垂着眼从袖子里摸出个药罐子。 卫姝瑶心下警铃大作。 上回,她主动扯开肩上衣衫,只是为了缓解谢明翊的怒气,妄图博一把美人计。虽然他似乎并不受用…… 她已经慢慢习惯他时不时地做出一些奇怪的行径,可这要求也太、太难为她了! 这时,屏风外,隐约传来宝枝的声音:“贺太医,您深夜还过来?姑娘已经睡下了……” 卫姝瑶紧咬的贝齿将粉嫩的唇瓣咬出了深深的牙印儿,艳红得要滴出血来。 谢明翊支起眼皮,漆色眼眸静盯着她。 他在等。 他不喜欢强硬的命令,他等着她自觉。 卫姝瑶忽地松了牙,把手从谢明翊掌中抽出来,抬腕开始解开中衣的系带。 她暂且还得留在东宫养好身子,时间虽不会太长,却少说也要十来日,她只能低头。 系带在纤细的手指上缠绕翻转,素白中衣慢慢松散。分明是极快的动作,她却觉得太过漫长。 “沈奕……”她委屈看他,嗓音温软,细指停在了肩上。 谢明翊眨了下眼,似是不解,忽而唇边又挑起笑意,“你每日在想什么?” 卫姝瑶又羞又窘,连忙就要拽紧衣衫。 对面含笑的男人倏地捉住了她的手。 他目光缓慢滑过雪腻细润的香肩,停在肩上暗红结痂的伤口处。 “你以为孤要做什么,嗯?”他轻声笑了一下。 卫姝瑶恨不得钻进被子里躲起来,面色霎时红透,甚至方才解衣时都不曾这般羞赧。 谢明翊意味深长地睨了她一眼,没再多话,抬手将掌心的药膏按在她肩膀的伤势四周,用指腹慢慢匀开。 暖阁里燃了炭火,有点闷热,他指腹的温度较之更烫。 卫姝瑶侧过脑袋,攥紧了被子,努力克制自己不要乱动,只心里大骂:厚颜无耻…… 厚颜无耻! “公主殿下,您怎么来这里了?” “奴婢送您回去……” “不嘛!我要贺太医看病,我病了……呜呜呜贺太医我寻了你好久……” 忽然,听得外面又响起了女童稚嫩的嗓音,间或夹杂着贺祈年和宝枝的劝慰声。 卫姝瑶身子一僵,低声催道:“殿下,可以了么……” 谢明翊并未理会,手上动作不急不缓,仍是慢慢匀着药。 他恍若未闻。 卫姝瑶幽怨地瞪了他一眼,这厮怎的比她坦荡多了? 她听出来了,门外的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幼女,年方八岁,唤作谢明钰,原先姚皇后在世时,她也曾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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