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又道:“更不许厌恶我。” “不会。”陆之慈起身,他眉梢一抬,“永远不会。” 沈皎点头,她转身走入院子,陆之慈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静静注视,直至她没入夜色。 谢大夫人伤势过重,高烧不退,躺在床上已有五日,听太医说若第七日再不退,怕是要西去。 终归亲戚一场,谢兰意领着沈皎前去探望。 马车至谢府,沈皎跟着阿娘下马车,早间下了霜覆在枯叶上,寒风卷起枯叶,沈皎缩了缩脖子,瑟瑟发抖。 天白茫茫,阴冷,好在来时小满给她披了件斗篷。 阿娘叹气,“待会谨言慎行,乖乖站在我身后即可。” 沈皎点头,“阿娘放心,毕竟是大舅母,皎皎定有分寸,今日不跟她吵。” 站在门口的小厮已进去禀报许久,沈皎鼻尖被风吹得微红,她凑到谢兰意旁道:“那小厮是半路去上茅房,掉坑里了?”
第60章 君别 “不可胡言。” 沈皎乖乖闭嘴。 谢兰意望着谢府大门, 她轻轻叹气,像是早有预料什么。 沈皎不解问,“阿娘叹什么气。” 谢兰意没答, 但很快有了答案,方才进去禀报的小厮出来,拱手一拜。 “谢侍郎说,还请沈夫人和沈小姐回去。” “为什么?”沈皎不明所以,她还带了在城西寺庙求的平安福,和阿娘备的上好补药。 想着进去安慰表哥,谢氏亲人远在常州,表哥初来京城没什么亲朋好友, 如今正需要人陪伴安慰。 沈皎求了阿娘好几次, 才允她过来看望,如今竟一句请回, 沈皎怎能罢休。 她又问,“谢表哥可说了什么。” 那小厮道:“回小姐,谢侍郎说, 怕夫人见了沈夫人和沈小姐不得清净, 伤势加重。” “不得清净,伤势加重。”沈皎咀嚼着这八个字。 沈皎终归不放心谢子衿, 她上前几步想再问问那小厮。 却被阿娘喊住, “皎皎,过来。” 沈皎伸出手顿了顿,然后放下,谢兰意上前向那小厮道。 “这些补品有劳你送进去。” 小厮点头, 领了补品又送进去。 谢兰意转头看向沈皎,沈皎耷拉着脑袋像是还想不明白。 谢兰意这次没训诫她, 她无奈道:“皎皎,你要懂事些了。” “皎皎很懂事了。”沈皎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皎皎想和表哥在一起,这些天一直都听阿娘的话,怕惹阿娘生气不同意。还有大舅母,皎皎一直迁就她,纵然她辱我,嘲我,甚至还……” 沈皎不敢和阿娘说围猎大舅母拉她挡剑的事,反正今日是决不能说,要是阿娘知道,非得提着刀进去,也不管大舅母病不病。 谢兰意侧目,“甚至什么。” “太多了,总而言之,皎皎已经够努力了,可是……可是到头来还是无用。” “你为什么一定要嫁给谢子衿。” 沈皎望着天边飞过的大雁,她虽想要表哥口中所说的自由。但也明白父母养子女之辛苦,且阿娘将她养得金贵,她没什么不满足,万不会因心中玩欲和信仰而嫁给表哥。 或许,是表哥所说的逆天改命触动到了她。 她原以为,自己或许可以逃脱话本子里既定的结局,和那条推着她命运的河流。 嫁给表哥,那是话本子里不属于她的东西。 谢子衿来到京城的那一刻,她便有了希翼,他比书中提早了三年来到京城,违抗父母,改变了命运。 谢子衿说,是因为她,是她改变了他。 于是,沈皎想,她既然在无形中改变了谢子衿,那么她是否可以为自己争一争。 嫁给谢子衿,她或许便不用缠在萧容景身侧,走向另一条支线。 但她发现,好像并不太容易。 马车轱辘声传来,沈皎转头,高内监走下马车,谢兰意连忙领女儿跪下。 宫中传来圣旨,谢郑氏救老王爷有功,皇上嘉善,封其诰命,赏金凤冠,良田数亩。 大舅母重伤卧床榻起不来身,是谢子衿跪在地上,双手捧着接受了以命换来的赏赐。 永安王拿他娘的命挡剑,他却还要如狗般跪在这,诚谢,不能有丝毫怨言。 沈皎稍稍抬头,谢子衿面色憔悴,眼下黑青,寒风凄切,他佝偻着背起身。 有些摇摇晃晃,沈皎慌忙上前想扶住他,谢子衿侧身,躲开沈皎。 他看向沈皎,言语依旧温和,只是无了往日爽朗,“外面寒冷,皎皎表妹还是早些回去。” 沈皎手停顿,后又捏紧,她苦涩笑了笑,从袖口拿出平安福。 “这是皎皎今早去城西寺庙求的平安福,大舅母一定会好的,表哥照顾大舅母,一定要多加休息。” 谢子衿接过,点头道,“那我便替阿娘谢过表妹了。” 二人再无言,沈皎转身上了马车回沈府。 后来再次听到谢子衿的消息,是大舅母的葬礼。 大舅母终究没能熬过那七天,棺椁被送去常州,沈皎曾在城外远远看过谢子衿一眼,他披麻戴孝,抱着大舅母的灵排。 表哥终不似当初意气风发。 沈皎想起送大舅母棺椁前一夜,表哥守着灵。 沈皎放心不过,背着阿娘翻墙进谢府。 谢子衿听见动静,他转头,一脸沧桑。“皎皎,表哥没有娘亲了。” 沈皎走过去,跪在他身旁,拍着他的背,“大舅母在天有灵,也不愿看你如此痛苦。” 可说到最后,沈皎又道:“表哥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寒风吹起白色绸幔,谢子衿捧着脸,颤抖着背脊,号啕大哭。 沈皎则是陪在他身边,不停地拍着他的背。 后来,谢子衿哭累了,二人卧膝长谈。那夜,沈皎与谢子衿从天南聊到地北。 好似要将这一生都聊完,弥补欠下的遗憾。 谢子衿说:“那时,我想尽办法挣脱母亲的束缚,想着离母亲更远些,再远些。可如今阿娘不在,我又很想阿娘。若我当初不来京城赶考就好了,阿娘就不会来,也不会被永安王拉着挡剑。” 沈皎望着摇晃的烛火,蜡花四溅,她问谢子衿,“表哥可后悔,后悔当初说想改变命运。” “后悔。” 沈皎抬头,心沉了下去,像投入深潭,溺死的何止谢子衿一人。 谢子衿叹气,“事已如此,多说无益。” 沈皎手缠绕着衣带,因心事而不停拨乱打结。 “那表哥接下来可想好怎么办。” “自然是一路仕途。”他遥望天上星辰,像是在遥望曾经的自己。 “我从前觉得钱权不过是身外之物,对其嗤之以鼻,如今才知钱权才是这世道最有用的东西,可使鬼推磨,可罔顾性命。” 他愈说愈恨,更愤。 到了如今这地步,沈皎闭眼,随后又睁开,强颜欢笑扯了扯嘴角。 沈皎拱手,笑道:“那皎皎便祝表哥此后官运亨通事顺,扶摇直上青云。” 谢子衿颔首,同样拱手,“那我便祝皎皎此后事事称心如意,自在自我,寻个如意郎君,疼皎皎,绝不食言和皎皎的承诺。” 二人相视,带着千钧重负,随后泯然一笑。 沈皎起身,望着天边翻起的白肚皮恍惚,他们竟聊了一夜。 “我该走了,不然阿娘早间寻不到我 ,得拿戒尺打我了。” 谢子衿点头,“表哥还要为母亲守灵,便不送表妹了。” 沈皎转身离开,她走出府门,身心疲惫。 抬眼时,见空旷凄凉的马路上站着一个少年,天光未亮,一切置身于黑雾。 他笔挺地站着,望着她,似是等了她许久。 沈皎上前,她语气显得疲惫:“阿慈,你怎么来了。” 陆之慈回:“见小姐三更半夜出门,不放心便跟了过来。” 从她出门起,沈皎目光诧异,她问:“你从昨晚在这里站到了现在?” 陆之慈点头,“嗯。” 沈皎连忙伸手去触碰陆之慈的手臂,果然布料连着肉都是冰冷的。 她与谢子衿在屋子里烤着火盆,都感到冷,更别提是在屋外,寒风瑟瑟,只着这一件单薄的里衣。 天边渐亮,借助那一点光,沈皎才看清陆之慈的唇色发白,眼眸却黑得深沉望着她。 沈皎有些恼,“真是个呆子,你不感到冷吗?” 陆之慈摇头,“不冷。” 沈皎猜这呆子不会被冻僵了,都不知冷暖。 沈皎刚想开口训他,却听陆之慈反问,“小姐冷吗?” 能不冷吗? 沈皎的鼻子被冻得通红,于是她点头,“冷。” 陆之慈说:“那阿慈快些送小姐回去,我们回家。” 他像是迫不及待想让她离开这里,可若如此,为何昨夜在这站到现在也没有进去。 他也不全是站在这,他也站在过沈皎翻进去的那面墙,就站在那听他们长谈。 沈皎和谢子衿是知己,志同道合,有着共同的信仰,像是伯牙和子期。 而他是一旁的石子,甚至是琴上尘埃,连一根琴弦都不是,永远融不入他们。 所以他没有资格。 沈皎与谢子衿待在一起开心,那便够了,只要她所喜,他皆喜。 一夜之间,他想清楚许多。 他在刀尖上舔血,生死不定,说不定下一刻便身首异处。 于明,他是奴隶不配爱她,于暗,他是乱臣之嗣,不敢爱她。 索性,他放手,他求她长宁万安,如此便够。 曾州归路阁送来信,他该走了。 陆之慈望着沈皎茫然的双眼,她问,“阿慈,你怎么了。” 陆之慈摇头,笑了笑,“只是想多看看小姐。” 怕以后便见不到了,所以想多看她几眼,一遍又一遍描绘在心轴。终究还是他食言,没能如承诺一样永远陪在他身侧。 陆之慈自嘲,他和谢子衿一样,都是骗子,谢子衿骗她自由,他骗她陪伴,到后来他们都没能遵守。 谢子衿有一件事说得没错,愿沈皎找一个绝不食言的郎君。 如此也好,虽然他会愤,会嫉妒得发狂,但至少沈皎高兴。至少,如果是那样,他至死也安心。 天边的那点白逐渐如潮水泛开,黎明的光照在他们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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