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这三年里,沈晗霜都会常穿皇后亲手为她做的裙衫。 但祝隐洲记得很清楚,这次去洛阳,他只在最开始见沈晗霜穿过几回,后来她便不曾再穿过皇后以前为她做的裙衫了。 而这次皇后让他代为送去明府的裙子,沈晗霜一次都没有穿过。 祝隐洲心底隐有猜测,但还未寻到机会证实。 听了祝隐洲的回答,皇后柔声说道:“无妨,待过几日去洛阳秋祈时,我也能再见到晗霜了。” “今年中秋,我和你父皇没有吃到她亲手做的月饼,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皇后长睫微垂,神色温柔,似是十分想念那个柔静清雅的姑娘。
第43章 周一双更 深夜, 陈府中。 陈相面色阴沉地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管家,厉声问道:“混账!你竟对江既白用了‘十字剑’?” 陈管家垂首回答道:“回主子,小的已多年不曾用过‘十字剑’这一招式, 去截杀江既白时也并未用过。” “但宫里传出消息,江既白是被‘十字剑’所伤, 陛下已命刑部彻查此事。” 陈相隐约有了猜测,问他:“可还有其他人也会此招?” 陈管家笃定道:“此乃家传绝学, 绝不会外传。” 他是家中独子, 且除了他以外, 家里人早已一个不剩。 “那为何会有人用着你的招式伤了江既白,却又没将他弄死?”陈相面色阴狠道。 “小的不知。” “废物!” 陈管家无话可说。他也不知为何能有人以此招式陷害自己。 陈相面沉如水,思忖着什么。 若是管家当真能杀了江既白,哪怕用了指向明确的“十字剑”, 此事也是利大于弊。即便有刺杀重臣的嫌疑,陈相也可以断臂求生。 用一把杀人的刀换江既白的命,换那些被江既白分去的权力,陈相觉得很值。 可偏偏, 此事并非是他的人所为,而江既白也只是受了伤而已,眼下还活得好好的。 刺杀的嫌疑眼看着要被安到他的头上,可他在此事中却一无所获。 陈相已经察觉这是针对自己的一个局。但即便对幕后之人有所猜测, 他也暂时拿不出东西可以自证清白。起码明面上, 的确只有他身边的管家能使出“十字剑”来。 设局之人想让他因为此事而受到掣肘,只能等着刑部调查的结果。 但陈相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 “去查太医院的病案, 若有机会, 亲自去看江既白的伤口是否有异。” 陈相的声音沉了几分,命令道:“他已活着回了长安, 不能再冒险刺杀,但可以在他的伤口上做些手脚。” “十字剑”留下的伤口尤为特殊,养伤的过程中需要格外仔细,稍有意外,伤口便可能急剧恶化,使伤者丧命。 既然江既白不惜以他自己的性命来栽赃嫁祸,那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死于这道伤口好了。 “遵命!”陈管家肃声应下。 翌日。 天色将明未明时,祝隐洲已经走出王府,带着沈晗霜亲手写就的请愿书和洛阳、长安等多城百姓一起签下的万民书进了宫。 这些沉甸甸的期望会经由祝隐洲之手,被送到今日的大朝会上,送到文武百官面前。 祝隐洲明白沈晗霜费这些心思是想要做成什么事,他不会让她失望。 在朝会开始前,祝隐洲看见了江既白。 江既白身上的剑伤很重,集所有太医之力也不敢保证能让他安然无恙。皇帝恩准他伤愈之前都不必上朝,但他今日还是来了。 “微臣见过殿下。”江既白朝祝隐洲行礼道。 “江首辅实在心系国事。”祝隐洲神色冷淡地收回目光。 不知想到了什么,江既白声音温和道:“今日很重要,微臣不愿缺席。” 无论是对沈晗霜,还是对他来说,今日都很重要。 祝隐洲听出江既白话里的未尽之意,眼底划过几分不耐。 大朝会的时辰将到,在外等候的官员们该依次步入金銮殿,祝隐洲和江既白便也先后走进了大殿。 他们都想做成的事情,会自此时此处开始。 * 几日之后。 几件大事迅速自长安传到了全国各地,洛阳城中的人也都有所耳闻。 最重要的一桩事,便应是新帝已于八月十九那日正式登基,并于翌日册立了祝隐洲为太子。 而在登基大典上,新帝不仅将早亡的发妻追封为端静皇后,竟还将先帝驾崩前亲笔所书的一份罪己诏公之于众。 待新帝亲自宣读完先帝的罪己诏上的所有内容后,世人才知晓,被追封的端静皇后并非是早早病逝,而是被先帝毫无理由地赐了鹤顶红,毒发身亡。而当时年仅五岁的祝隐洲目睹了此事,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人证。 此事揭露后,长安城中的一些人才想起,八月十九,原是当年皇帝和发妻端静皇后成婚的日子。 历来少有下罪己诏的帝王,即便有,也只会出现在君臣错位、天降灾祸或是政权危难之时[1]。 君王掌握着世上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从没有任何一位帝王会仅因为杀了一个无辜的人而写下罪己诏。 而新帝在登基大典上将先帝这份罪己诏公布,便也意味着,他从未忘记过当年发妻惨死一事。 所以新帝才会选在当年与发妻成婚的日子登基。而端静皇后和先帝都已经逝去,新帝却还是不惜冒着被世人议论为不孝的风险,将当年的事情示于人前。 先帝在位时手段狠辣,因他而死的无辜之人不会只有当年的平南王妃,但这份罪己诏上只提到了她。 许多人都猜测,应是新帝或太子做了什么,才能让先帝愿意写下这样一份罪己诏,自认过错。 却无人知晓,当日祝隐洲是逼先帝于弥留之际在他自己的全尸与身后名之间选择。 若先帝不愿写罪己诏,不愿承认自己当初不该毒杀平南王妃,祝隐洲便会像当年先帝对待平南王妃那样,将他的尸身扔去乱葬岗。 先帝最终还是更想像自己的先祖一样被葬入皇陵,死后继续受万民供养,是以他留下了这份罪己诏。 但祝隐洲并未像他所允诺的那样,将先帝葬入皇陵。 他亲眼看着断云将先帝只着白色中衣的尸身扔去了乱葬岗,让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鬼像他的母亲一样,被野犬啃咬撕扯,死后也不得安宁,不得完整。 此事在人伦纲常的准则下称得上是绝对的大逆不道。但同样对自己的父亲怀有恨意的新帝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祝隐洲去做了。 皇帝知道,母亲惨死之事给祝隐洲留下了很大的影响。他希望祝隐洲能走出他母亲毒发身亡的那一日。 而就连祝隐洲的父亲都不知道的是,在原本应该放着先帝尸身的帝王棺椁中,祝隐洲只放入了一根他母亲在世时最喜欢的木兰发簪。 先帝宁肯写下一份违心的罪己诏,也希望自己死后能继续受万民供养。祝隐洲却绝不会让他如愿。 当年先帝鄙夷祝隐洲的母亲,轻而易举地剥夺了她的生命,祝隐洲便用一根母亲的发簪,替先帝受了那些他格外看重的千秋万代的供养与敬奉。 明老夫人得知新帝在登基大典上公布了先帝的罪己诏后,便立即吩咐任何人都不能在明府议论此事,尤其是不许在沈晗霜面前提起。 无论皇家再发生任何事,也无论当今太子曾有过怎样的儿时经历,老夫人都不愿这些事情再来打扰孙女的平静生活。 尤其是在得知当年的平南王妃竟是在皇权的倾轧下惨死后,明老夫人心底对皇室的抵触更甚。 她不愿自己的孙女沾染那些复杂的,阴暗的,沾满了鲜血的事情。 而明溪院中的沈晗霜其实已经得知了此事。 洛阳城中都已经传遍了,沈晗霜今日在城中逛了一圈,想不知道都难。 虽曾和祝隐洲做过夫妻,在平南王府生活过三年,但沈晗霜和其他人一样,时至今日才知道有关祝隐洲的母亲早逝的真相。 在此之前,她从不知道,自己下意识不愿打心底里尊敬的那位先帝,当年曾残忍地在祝隐洲面前赐死了他的母亲。 成婚后随祝隐洲进宫向先帝请安的那日,沈晗霜便十分不喜他落在自己身上的那种眼神。 似是在打量什么廉价的,上不得台面的劣质物件。 却不曾想,除了那种让人心生不适的眼神以外,身为帝王,他的厌恶与鄙夷可以轻易夺去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 思及那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平南王妃,思及或许还有很多与她有同样遭遇的人,沈晗霜不由得心生唏嘘。 而想起当年曾亲眼目睹了母亲死亡的祝隐洲时,沈晗霜心神微顿。 沈晗霜曾觉得他是天之骄子,拥有旁人只能艳羡却无法复刻的一切。 却不知道,原来他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年幼时光。 以往沈晗霜是主动与祝隐洲说起那些自己与家人间相处的点点滴滴,她从未要求过祝隐洲也同样与她分享曾经的经历。 只是如今从外面得知这些事情,沈晗霜不由得在心底想道—— 果然,他们从不曾彼此交心。 沈晗霜并未在此事上多思。她转而想到了另一件事。 新帝登基后的确大赦天下,江既白也不必按现有的律法,因为母亲犯下的命案而被撤官职,囚十年。 江既白此次回长安后,皇帝对其予以夺情,让他不必丁忧去职,归家守孝。今后江既白仍身居首辅之职,只平日里着素服即可。 只是生母杀人之事也并非没有给江既白带来任何影响。他会被罚俸十年。 因为安府尹多年来索贿渎职一事,牵涉其中的商人以洛阳商会的名义一起向新朝捐了一笔钱。 而离开洛阳前,江既白已把江家的所有家产都随洛阳商会一起捐给了朝廷。 不过沈晗霜却不是十分担心江既白今后的生活。 皇帝既然有意要用江既白,还从江家命案中保下了他的官职,便应不会让他在吃穿之物上有缺。至于更多的,江既白也并非是会在意那些身外之物的性子。 江既白在回长安的路上遇刺受伤一事也已经传开了,却无人知晓现下他的伤势如何。 沈晗霜便将女医方氏给的一张治疗外伤的好药方誊抄了下来,与明家从各处寻来的上好金创药一并派人给江既白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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