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复拍拍额头,本来就是睡不着才过来,这一通聊下来,倒更精神了。 “今日你见到公主,有何感想?” 他凑近陆惟,一脸八卦。 有何感想? 公主不是个简单人物。 这就是陆惟的判断。 但刘复的表情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陆惟不动声色:“此话怎讲?” 刘复叹了口气:“公主太可怜了些,和亲整十年,回来还遭遇刺杀,我就是想问问,李闻鹊那边审得如何了,该不会真是柔然人干的吧?” 陆惟:“还未有进一步的消息,侯爷可以明日再亲自问问李都护。” 刘复啧的一声:“对方一计不成,不会再生一计吧,咱们这儿离京城可还大老远的……” 话音未落,门外就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从上楼到小跑过来,再到敲响房门。 “郎君,是我,侯爷是不是也在您这边?” 陆无事的声音有点喘,语速也略快,看来是遇上事情了。 这大半夜的…… “进来。”陆惟道。 陆无事推门入内,额头冒汗。 “郎君,侯爷,官驿那边出事了,公主晚膳被下毒,有人死了!” 刘复啊的一声,悚然变色。 连陆惟也停住手里动作。 “死的是谁,公主无恙?”陆惟皱眉。 “公主没事,死的是一个帮厨的婢女,是都护府派过去的人手,据说是贪嘴,在呈上去给公主用之前先偷吃了几口,结果就毒发身亡了!” 陆无事气喘吁吁,这事发生得太突然了,他也被吓出一身冷汗,不由分说赶紧过来报信。 早上的刺杀未遂,现在又下毒未遂,一桩接一桩,李闻鹊恐怕要彻夜难眠了。 …… 李闻鹊现在确实焦头烂额。 他在得知消息之后立马让人将官驿团团围住,一面下令不能放走任何一人,一面亲自去向公主请罪。 但糟心的事情还未算完。 下属很快来报,说在李闻鹊下令围住官驿之前,已经有一个人不知去向。 此人正是为公主准备吃食的厨娘苏氏。 如今城内人人都知道,能在官驿里干活是个美差。 苏氏原先不在官驿干活,只因她在都护府里做饭手艺不错,李闻鹊吃过几回,觉得味道不赖,又是自己府里的人,尚算可靠,便将其临时调拨到官驿,为公主做饭。 谁不知道京城来的天使也都住这儿,更有公主殿下在,干得好了,银钱赏赐自然少不了,苏氏当时也高兴得不得了,她身份低微,头一回得到这差事,就千恩万谢,磕头不已。 谁曾想,这第一顿饭,就出问题了。 也幸亏刘复早前在外面酒楼吃过一些,回来时没叫饭,否则这会儿中毒的是谁还真不好说。 李闻鹊听罢,惊怒交加,立刻让人封锁城门,全城搜捕厨娘苏氏。 作为张掖郡治所,这永平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半夜找个人,并不是很好找的。 此时刘复陆惟两名钦差都被惊动了,都赶过来会合,他们俩离公主院子也近,隔壁走几步路就到了,公主自然也毫无睡意,正坐在那里听都护府杨长史汇报。 因为出了大事,刘复第一反应是先去看公主的神色。 公主面色苍白,表情恹恹,望之即知是受了惊吓。 刘复见公主忙问:“殿下是否不适,可要寻个大夫来看看?” 公主摇摇头,有气无力:“老毛病了,在柔然多年,提心吊胆落下的,无妨。” “公主有药,这病只能静养,若非一天之内受到那么多的惊吓,也不会旧疾复发,我等身为奴婢,却无法为主人分忧,实在惊惧交加,只能恳请几位早日抓到真凶。殿下奉命出塞,卧薪尝胆,眼看朝廷大败柔然,公主就要苦尽甘来,可怎么会有人丧心病狂,对一名弱女子下手呢?!我们殿下又做错了什么!” 身旁的侍女风至忽然插口道,语气激烈,说得杨长史与刘复坐立不安,羞愧难当。 尤其是刘复这厮,原本就同情怜惜公主遭遇,又为公主柔弱杨柳般的姿态倾倒,这下更是护花之心大盛,恨不得当即拍胸脯保证几天之内就抓到凶手就地正法。 “那名刺客已经有些松口,都护命人加紧审问,想必很快就有眉目了。另有下毒一事,仵作也已初步查验过,下在饭菜里的毒物应该是钩吻,剂量极大,对方以八角花椒掩盖,辛香异常,帮厨婢女应是不知情,方才忍不住贪吃了。” 刺客的事,刘复陆惟已经知道了,但杨长史提到的钩吻,也是前脚才查出来的,还来不及去禀告李闻鹊。 刘复不满意:“不是说还有个厨娘跑了吗?就算一时半会找不到人,她的亲族家属总不能跟着一块跑吧,都抓起来审审,我就不信审不出半点东西!” 杨长史唯唯诺诺,干笑着安抚请罪。 事关公主安危,他也不敢轻易下什么定论。 陆惟没有吭声。 这两天之内,出的事情太多了。 先是都护府婢女木娘深夜横死。 隔天公主在光天化日之下遇刺未遂。 紧接着当天晚上又出了给公主下毒的事情。 婢女木娘看似只是一个小人物微不足道的生死,但时间正好与后面两件事衔接在一起,很难不让陆惟有所联想。 而这三件事,凑巧都与李闻鹊有关。 李闻鹊没有对公主下手的动机,但公主死了,李闻鹊肯定麻烦很大。 所以,凶手的目标不是公主,而是陷害李闻鹊? 不对,刺杀与下毒,都是冲着杀人性命去的,不是小打小闹,若非公主运气好,就算躲过白日里的刺杀,晚上这场中毒,也会香消玉殒。 还是说,凶手既针对公主,也针对李闻鹊? 陆惟正沉思之际,便听见公主点他的名字。 “陆少卿以为如何?” “嗯?” 陆惟抬头,适时露出片刻迷茫。 公主不以为意,好脾气地重复一遍:“方才侯爷担心类似的事情还会发生,提议我们早日启程回京。” 陆惟摇头:“若不将凶手找到,即便离开此地,殿下依旧危险。说不定在这里有李都护在,还更安全些。” 刘复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难以置信:“难不成凶手还能一路跟着我们追杀到京城去?!” 他说完这句话,就意识到自己的幼稚了。 既然凶手对公主如此狠毒,那势必是不得手誓不罢休了。 陆惟道:“殿下,我去牢里看看那刺客审问得如何了。” 刘复哪里还睡得着,一听就马上说:“我跟你去!” 风至道:“此事与殿下有关,二位贵人能否容我同行?” 陆惟还未回答,公主柔柔的声音响起:“侯爷,可以吗?” 刘复想也不想:“自然可以!” 陆惟:……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公主一眼。 陆惟怀疑公主已经看透刘复本性。 但回首的那一瞬间,他只能看见公主目光盈盈的恳切。 在这样的目光里,那十年岁月仿佛消失不见,她既不是那个先帝在时的天之骄女,也不是起初人们想象的历尽沧桑,她就像长安城中那些被教养良好的高门闺秀,随波逐流,温柔无害。 陆惟微微眯起眼。 正因如此完美—— 他反倒觉得,越发蹊跷。 从在城外第一眼看见公主起,这种古怪感就维持到现在。 与刘复满腹怜香惜玉不同,陆惟在这位公主身上,发现一种近乎破解悬案或谜题的乐趣。
第8章 原先此地是个三不管的边城,虽名义上分属朝廷,但常年为柔然掳掠,朝廷早就放弃了这块地,柔然人也不可能常驻管理,这里就成为逃犯流民往来商户聚集停留之所,也就是朝廷收服之后,一切典章制度重新明确,李闻鹊才派人建了牢狱,抓了一批人,将这城中贼寇勉强清理干净。 所以这新建的监狱,还真没有什么太过潮湿难闻的气味和不堪入目的景象。 一行人在狱卒带领下,来到最后一间牢房。 牢门后面,吊着一个人。 确切地说,对方是双手被拷在墙壁,双脚也上了锁链,他整个人必须踮起脚尖维持贴在墙壁的位置,透光上方小窗的光线,众人看见他手脚脖颈都有伤痕,想必已经受过一遍刑了。 刘复和杨长史在观察他,陆惟却不着痕迹扫过身旁的风至。 作为公主的近身婢女,她势必见过很多大场面,本也不至于看见这种场合而失态,冷静镇定是理所当然的,但却不应该是如此锐利的眼神,交握的双手也微微蜷握,跃跃欲试。 此女应该是有身手的,可能负责公主身边的一部分护卫。 这也正常,公主在柔然这么多年,身边群狼环伺,确实需要有个身手利落的在身边。 “说吧!你到底是何人所派,若老实些全招了,还能留你一条命在。” 刑也受过了,杨长史深知过犹不及,开始谆谆善诱。 “你为人卖命,如今事败被捉,若是不肯彻底坦白,就算我们放你回去,你也保不住性命,你的主人定会疑心你招了什么。” “公主殿下为国出塞,劳苦功高,你若不招,罪名就是你一个人的,届时押到京城,天子之怒,也须得由你一人来承担,你可考虑好了?” “杨长史何必与他文绉绉说那么多!”刘复不耐烦,直接推开杨长史上前,“你想千刀万剐,还是活命?自己选一个!” 刺客颤巍巍抬起原本垂着的脑袋,伤痕交错的脸在光暗交错下愈发狰狞。 虽然为了乔装掩饰方便刺杀,对方将胡子剃掉了,但近距离来看,他仍然有着很明显的柔然人特色,高鼻瘦脸,眼珠颜色也与中原人有异,身份几乎毫无悬念。 但他依旧被留了活口,因为光凭这两个柔然人,是很难悄然混入队伍中行刺的,之前死了的那个刺客甚至还贴在马车下面,说明他们在这边有内应。 “我说了,谁能保证我活命?如果我说了,你们反口又杀了我,怎么办?” 眼看他有松口的迹象,杨长史大喜。 “我身边这两位,是长安来的天使,你若有何难言之隐,尽可对他们二位说!” 刘复也缓和神色:“不错,若你所言属实,我们不仅会一路保护你安全,还会禀明陛下,对你从宽处置,让你免于刑罚,有所赏赐。” 刺客咳嗽几声,语气虚弱:“你们的身份,如何证明?朝廷天子给你们下令,总有诏书,或令牌吧,我要看看。” 对方如此慎重,反倒让刘复越发相信他会招供。 刘复想了想,从袖中摸出一枚袖珍铁牌,让狱卒开门,跨步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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