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闻鹊是沈源的旧部。 沈源死后,他被拔擢,升到自己之前可能要走十几二十年才能到达的高位。 柔然内乱,李闻鹊趁机出兵,大胜而归,功勋已远远超过自己几位前任。 这些都是李闻鹊取代沈源之后才能做到的事情,他的确有充分动机陷害自己的老上司。 但是李闻鹊刚立下大功,调查不能明着来,只能让陆惟以副使的身份暗中查清楚。 “那先前的刺杀呢?” 风至想起马车里的惊险一幕。 若不是她们事先有所准备,对方是真冲着公主下杀手而去的。 “方才下车前我暗中检查了一下,发现那马车的底板曾被拆掉一层,是故意装薄的。” 底板薄,就更方便刀刃刺穿,一击毙命。 “准备马车的,必是都护府的人,这样一看,李闻鹊的嫌疑就更大了。” 可李闻鹊为什么想会杀公主? 难道他真跟柔然余孽有所勾结? 陆惟跟公主说的那些话,是想暗示什么? 风至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但又不够证据确凿,一时拐入死胡同里绕不出来了。 “不必多想,你眉头都快能夹死蚂蚁了。对方如果真想杀我,这次不成,还会有下次,只管守株待兔就是了。” 公主托着腮,露出一截皓腕。 “此地远比我想的热闹,只怕我们要在这里多待些时日了。” 雨落跟着笑嘻嘻:“那我可要好好逛逛,塞外苦寒,这些年从未能回中原看一眼呢!” 风至瞪她一眼:“瞧你这出息,等到了京城,就干脆夜不归宿了?” 雨落也不理她,兀自冲公主撒娇:“殿下,听说城中有家飞虹楼,专门做江南菜,味道还不错,回头我去买来给您尝尝?” 公主开开心心回答:“好啊,你去问问他们家有没有桂花米糕,从前我就爱吃这一口,可惜后来在柔然就再也吃不着了,外面的厨子再怎么做也不是那个味儿!” 风至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听见公主这番话,反倒沉默下来。 公主倒还笑着,摇了摇手。 “这两日我受了惊吓,‘旧疾复发’,必是不能出门的,你们不必守得太紧,否则对方这出戏,还如何演下去?别忘了,我现在只是一位无依无靠的公主,你若表现得太紧张防备,只会引来旁人怀疑,陆惟就会头一个盯上你。” 风至只好应是。 稍待片刻,她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殿下,不然您还是在此地多留十天半月,等素和郎君来了,再走也不迟。” 公主道:“素和我对他另有交代,他不会往这里来的,到时直接去京城与我们会合便是。” 随着公主留下风至交代事情,雨落则悄然退出内室。 脚步迈出门槛,她就敛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变得与风至一样严肃。 一名官驿的婢女等候在外,见她露面,便迎上来。 “雨落姐姐,都护早前特意嘱咐官驿准备好吃食,敢问殿下是现在想用,还是?” 在此之前,边城还未迎接过身份如此高贵的女子。 李闻鹊身边只有妾室,没有封号在身,不方便出面料理公主起居,一切都是李闻鹊亲自安排,官驿上下毫无经验,皆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 雨落见她面嫩生怯,想必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为难她。 “都有什么吃的?殿下今日受了惊吓,又一路颠簸,只想吃些清淡的,若是没来得及做,我和你去外面买些现成的来。” “做了些,有本地的口蘑搓鱼面,还有臊子面,卷子鸡,炖菜,不知道哪样合殿下胃口?” “就着好做的,先热一些上来……” …… 刘复翻来不去睡不着。 他实在不习惯这种天刚黑就躺下的作息。 奈何边城不像京城,入夜之后家家户户油灯就熄了一半。 刘复今日跟着骑马出去接公主,他也觉得自己本来应该腰酸背痛沾床就睡的,结果现在腰是酸了背也痛了,人还精神得很。 他一骨碌鲤鱼打挺坐起,也不喊侍从,掌了个蜡烛就去敲隔壁房间的门。 “陆少卿,陆老弟,阿惟,你歇下了吗?” 门外捏着嗓子的声音响起,陆惟很想装听不见,但是对方锲而不舍,非要喊到他应声为止。 刘复裹着被子蹲在门口,手上烛火都快熄了,他也不肯回去。 “陆郎,惟惟……” 声音随风顺着门缝飘进去,像夜半鬼叫。 张掖郡小,刚收回来没多久,连都护府也尚算简陋,李闻鹊将城中官驿里最好的正院匆忙收拾出来之后就静待公主入住,而刘复和陆惟等朝廷钦差只好退而求其次住在紧邻的别院。 别院条件有限,陆惟跟刘复的屋子都是挨着的,陆无事等随从则住到楼下去了。 “陆四郎,开开门嘛!” 刘复这一顿鬼哭狼嚎,连陆惟在家族的排行都叫上了。 “陆——” 门终于打开。
第7章 刘复喜出望外,抬头一看,陆惟衣冠楚楚,没有半点惺忪睡意。 “你也还没睡着呢?” “门外嘈杂,无法安眠。” 陆惟转身回到桌前,手里还捏着未干的毛笔。 刘复自动忽略对方的嘲讽,打蛇随棍上,跟在后面入内,直接往暖炉旁边一屁股坐下。 “外头可冷死了,这鬼天气,比京城难熬百倍,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啊?” 他边抱怨边扭头,看见陆惟桌案上两叠高高的手札,倒抽一口凉气。 “你该不会把公务从京城带到这儿了吧,大理寺少了你就不转了?!” “这些都是从光化到景德年间,近十余年的悬案疑案,其中许多至今仍未结案,但也无人追查了。” 从京城到张掖一路长途跋涉,乏味枯燥,陆惟就将这些陈年旧案作为解闷了乐趣。 刘复狐疑:“这么多年的悬案,还能破吗?” 陆惟:“大多不能。” 但是每一个案件背后,都隐藏鲜为人知的民情。 朝堂大员习惯通过邸报或各地呈上的奏疏来了解民生,陆惟却发现,从这些迟迟悬而未决的案件里,可以窥见一个国家百姓的生活细节。 “妻刘氏杀夫案,夫妻成亲八年,夫张六打渔贩鱼为生,八月十六清晨出门打渔未归,三日后,因野狗刨食断手被人发现报官,张六横死被埋家中后院一事曝光,刘氏被认定杀夫凶手,报明年秋后处斩。” 刘复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卷宗念到这里,咦了一声。 “这是去年的案子,后面不都复核定下结论了,怎么还是悬案?” 陆惟道:“案发此前三个月,张六的街坊邻居曾数次看见他出入当铺,也听见他们夫妻俩因典当刘氏嫁妆,起过几次争执,刘氏曾扬言要杀了张六。” 刘复:“那不是很清楚了?刘氏不忿张六没有收入,还要典当自己的嫁妆,趁他不备的时候将他杀死。” 陆惟:“张六是渔夫,打渔是个力气活,张六打渔多年,拖拉渔网需要很大臂力,张六力气只会比屠夫大,刘氏一个弱女子,很难在张六清醒下将他杀害,就算是将他灌醉趁他睡着时杀人,那么杀人后为何还要分尸埋在自家后院?左邻右舍既然能听见他们夫妻吵架,那么刘氏分尸的动静,邻居肯定也能听见,这点是说不通的。” 刘复语塞。 陆惟又道:“还有,两人成亲八年,膝下唯有一女,根据邻居供词,张六平日虽然诸多埋怨,但对女儿委实疼爱有加,刘氏同样也是爱女如命,有这个女儿在,刘氏杀夫,女儿就会变成孤儿,即便为了女儿着想,她也不可能为了几句口角就干这种事。” 刘复:“那你后来是查出什么了?” 陆惟:“洛州境内从去年八月起连续两月左右无雨干旱,无鱼可捞,张六没有生计收入,只能四处打短工,帮人搬点货物维生。为了贴补家用,刘氏也去接了些针线活回来做,给她活计的是洛州本地大户钟家,钟家仗着跟洛州刺史有亲,纵容独子为非作歹,专门对有姿色但家境贫寒的女子下手。” 有姿色,才能入钟大郎的眼,家境贫寒没有背景,出事了也无法上告,只能认栽。 “张六死亡当天,刘氏被喊到钟家,说是有个新花样让她绣,非得当面说,当天晚上刘氏回来,张六却一直失踪,她怕名节有损,也知道钟家与官府关系匪浅,直到被抓也不敢声张。她被认定杀夫之后,曾多次喊冤,但已无济于事。” 刘复听得入神,不由皱眉:“那张六和刘氏的女儿呢,两口子一死一被抓,女儿岂非无依无靠?” 陆惟:“女儿从父母出事之后,就被钟家以育孤为名接入府,我曾派人查过,那小姑娘已经签了卖身契,按的是刘氏的指印,但刘氏信誓旦旦,说她绝没有卖女儿。” 刘复大怒:“岂有此理,辱母杀父,还要夺人女儿,真要一手遮天不成?!” 陆惟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杀人者死。 这是几乎每个朝代都一样的最基本律法。 但越是简单的律法,就越有空子能钻。 由于这件案子里的嫌犯与死者身份卑微,案子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要不是去年大旱,皇帝为了求雨大赦,所有死罪犯人也都押后再议,要不是陆惟为了查另外一件案子,去翻洛州积压的陈年旧案,刘氏和张六的死就像两片到了秋天就该枯萎的落叶,无法掀起任何波澜。 去年干旱之后,洛州刺史曾向朝廷上报颗粒无收,官仓空虚,请求朝廷拨粮,当时还呈了《千里饿殍图》,朝廷拨下不少粮食,但现在有了他与当地大户勾结,帮忙压下案子的事情,陆惟几乎可以肯定,当时这场旱灾所拨下的赈灾粮,未必就真到了灾民手里。 洛州离长安近千里,但也不是地处蛮荒的偏远之地,洛州在本朝十三州里位列上州,洛州刺史将来升迁也是往中枢重臣走,人选必定是帝王青睐的人,现在洛州刺史出了问题,其它各州难道就安然无恙吗?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乱世之争,此消彼长,留给北朝犯错的余地不多。 正如一间屋子里,人们一旦发现内部一角有了木蚁,很可能其它没有看见的角落,也已出现问题。 刘复自然想不到那么深远,他只为张六一家可能被冤枉的遭遇义愤填膺。 “既然遇到了,你可得查明真相,还她们母女一个公道!” 他刚说完,旋即看见自己手头这份是刚从一沓厚厚卷宗最上面拿起来的,不由咋舌。 “该不会这么一大叠,全是冤假错案吧?” “侯爷大半夜过来,就是想帮我分担公务吗?”陆惟不答反问。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89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