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值班的按理该是砚台,也不知他溜去何处。你这打扮倒像是洒扫奴才。哪个宫的?” 闻衍璋立即答,微微绷紧的嗓音荡入这冰天雪地: “回公主,公公,奴才是皇庄来送货的。正往回走路过太阿宫,遇上守门公公三急,叫奴才先抵一抵。之后公公一直不曾归来,奴才便不敢擅自离开。请公主殿下恕罪。” 他并不十分卑怯,反倒是异样镇定。陆菡羞听在耳里一抿唇。昭阳公主便道: “宫中规矩,离职前需报备,无班者亦然不可擅自接交。皇庄里的也该懂这事理。” 她清清冷冷,好似也并不是十足的刁难,只是板板正正地照规矩行事。 然大雍立国百年,规矩虽森严,实则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以昭阳公主就是在怀疑,宁肯错杀也不肯放过任何一个。 裴止风立即默契接上: “照宫例,需打十棍。”他忽然又微笑着唤陆菡羞: “陆二姑娘,失礼,忘了你还不曾走,狼毫,送陆二姑娘回去。” 陆菡羞匆忙低着头谢恩,那小太监上来就将她扶起。可跪久了的腿血液不通,陆菡羞站不稳,啪一下重重栽倒。 “臣女鲁莽,冲撞了公主,请公主责罚!”她慌忙谢罪,没想公主顿了一晌,似笑非笑: “本宫这般不讲道理?” 坏了。陆菡羞迅速补救: “并,并非,是臣女不知礼数在先。” “罢了,狼毫,架她回去。笔洗,上棍,打完逐出宫门。” 戚云月似是懒得计较,下完令,那名叫狼毫的小太监笑一声:“奴才得罪。”便架着她往外拖。陆菡羞走也走不得,只听见后头结实沉重的棍棒声。 她禁不住频频回头,连天银箔,风雪迷人眼。仙人之姿的主仆二人施施然踏雪入门,朱门再闭。 红墙高立,巍然不动。一切静谧无声。阔大的宫门下,空余两道细影。 是挥棒的太监,与地下几欲被雪掩埋的少年。 陆菡羞轻轻张了嘴,呵一口浅短的白气。狼毫边走边笑道: “隆冬腊月的可真冷呐,姑娘,你可仔细些莫要惹了寒老虎。” 她怔怔点点头: “是很冷…” 蓦地,陆菡羞抓住他衣袖,拔了头上金玫瑰簪子便塞进他手里。不顾狼毫一愣,她郑重其事,一双狐媚眼又亮又清明: “劳公公帮忙,我才想起落了个手镯在巷子边上,我去取了再来!” “诶——姑娘!” 她的狐皮大氅飞入雪海,惊起一片琼芳,风刀子割上脸也不觉痛。 那臭名远扬的陆二姑娘挥着手,浸在狐毛里隔着素尘对他快活大笑,活似偷了鱼的猫: “公公可莫来呀!” 狼毫顿了下,伸在空中的手一滞,莫名嘿一声,把那簪子藏好嘀咕道: “哟呵,这陆二姑娘好似也不那么讨嫌呢。嘶,冷呐。可要点上满满一盆碳才好。” 可不止是碳,黄酒也要温一温。 碎琼染目,满脑昏沉。 行罚的走了,闻衍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恍惚晕眩,便思起那些老朽的话语。 亚父常说,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闻氏一族天人之姿,大难乃是上天考验,同玉皇大帝般修得正果了,天下依旧姓闻。 这劫历了四代,倒是历地血脉都要死了。 好在,他半阖着眼,这光明正大一顿打,打开了嫌疑。 那贼人是何家的,与他无关。若再不行,紧要关头撇清就是。易容术并不难。 大不了他再割一张脸套上。 至于昭阳公主…少年沉下心。 果真那般霸道,机敏。手段雷厉风行。 他蠕动着剧痛的身体动了动,默默回忆一遍打棍的太监,笔洗。 这个,得杀。 闻衍璋撑着滑溜溜的雪地爬起,怀中的暖炉已不甚热。他毫无血色的脸冷着,伸手掏出来,正想扔了,忽而便听得少女急促的喘息: “小璋子!” 他抬眼,天上太亮,眼前骤显金星。 少年蓦地疑惑。 一只蠢笨的小白狐高扬绒尾白爪儿乱挥,咧着嘴冲破风雪向他奔来。 宫里怎会有狐狸? …倒是可以打来剥皮做衣裳。
第7章 事情的走向微妙啦 篝火噼啪,吞吃着雪点。飘来一阵暖意。 僵硬的四肢渐渐有了气力,闻衍璋从昏暗中醒来,那先前奔来的白狐立马回望,一双眼里没有精明,反而呈抹澄澈的天真愚蠢。 不是皇宫里该有的眼睛。 屁股这时发痛,白狐突然两步跳来,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重新踱步,身上绒毛一荡一荡。 他看地眼沉。这样的毛发若是剥下来,便是铺床也使得。狐肉可放入瓦罐炖煮,冰天雪地里也能暖身。吃不下的藏进地窖里,约能挨过一个冬天。 正默默盘算如何一击毙命,那白狐突然叽叽喳喳口吐人话,竟还是成了精的: “小璋子,你还好吧?你爹可守你七天了。” 闻衍璋一顿,眨眨眼,面前的狐脸突然变成一张担忧的妖媚人脸。 他倏地眯眼,这神态,这眼口鼻,赫然那心思叵测的陆家女。 陆菡羞见人眼神清明了,不由放下心,扬唇笑: “你还活着可多亏了我,还不谢我?” 她翘着染了凤仙红的小指拍去手上药屑,渣滓顺之落到闻衍璋那破烂竹榻边上,涌来一股药味。 他浅浅皱了一瞬眉,便用两只胳膊支起趴着的身体,低声: “奴才谢过姑娘,不知当日…” 陆菡羞熟门熟路地拉过竹椅坐下,一双手伸到盛满干树枝的铁盆前,斟酌了一下,没有把自己讲述地过于天花乱坠。反而说一半藏一半: “我回去找镯子时撞见你昏死在雪里。我心善么,叫送恭桶的把你捎回皇庄,弄了点药。没想你爹年岁这般大,煎药都手抖,我这般的现世活菩萨可不是看不过眼?毕竟你也是救了我两次的,便差人来帮了几回忙。” 陆菡羞把脸浸在狐毛里,整个人绒嘟嘟的: “昨日郎中就说你屁股好的差不多了,你却不知怎的不肯醒,我还发愁呢。” 不动声色睨眼闻衍璋,他一头发尽散,半数披在腰背垂下,称地脸颊更尖,娇弱地活似大姑娘。这莫名发郁的眼,稍微好了气色的脸,瞧着比平时好拿捏地多。 陆菡羞撑脸盯他。 她撒了谎,不是送恭桶的,而是她特地摘了个耳坠子找的皇庄送货的打点。这几日天天跳墙来偷看他,顺便带药,外用的内用的,一个不落。 这感天动地的雪中送炭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吃的用的,但凡能入眼的哪样不是她花钱置办。连他那老糊涂太监养父都看得出她的看重,对她很客气。 闻衍璋…应该也会识趣吧? 真心不怕火炼,陆菡羞觉得这一波自己干地挺好。幸好折返了,否则可要失去绝妙的好机会。 而闻衍璋,确实也很识趣。他垂下浓长眼睑,十指扣紧床板,死寂的眼里终于照进一丝天光,若不真切去探究,大约是照进了眼底的罢。 他自被窝里爬出来几寸道谢: “姑娘的大恩无以为报,以后凡事能有奴才能帮一把的还请尽管吩咐。” 一字一句,乍一听虽平淡了点,但比真金还金。 瞧瞧这觉悟。 先不说这个系统特地标注过的无心无情男n说的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起码明面上的表态有了。陆菡羞顺溜地承上: “有你这句话本姑娘也不觉得累了。下床溜溜?那十棍子不甚重,郎中说你只是屁股肿了,吃地太少穿地太冷才会晕。” 她微微向前倾身,更凑近热源,有些发寒的脚底不自觉翘上来,露出那粘了黑泥的百纳底。 鞋尖上锈两只彩球,配石榴红的翘头履本该娇艳俏皮。 这样的鞋,不该出现在黄泥垒起的破落小院。 闻衍璋的眼风滞留一息便收回,臀部酸麻,确实快养好了。 见陆菡羞眯着眼烤火,并没有走的意思,他眸光微微放远。 亚父不在。 喉中发痒,咳一咳,少年低垂着脸,主动张口: “姑娘还是不要与奴才这等低贱之人沾上关系的好。若惹了风声…” 陆菡羞一顿,便见他慢慢抬起泛碧的眼眸望向自己。 “奴才死不足惜,却要让姑娘受累。” 她默,随后放下脚,靠上竹椅横眼: “哪有这样多的废话,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女孩忽然一翘唇角,眼中飞腾抹狭促的紧迫: “小璋子,你怕我?” 他泛碧的眼登时一深,哑然: “…奴才不曾。” 陆菡羞哼一声,理直气壮地下了令: “那便好,以后我帮你,你哪天要是成了厉害太监了顺带帮帮我便是。互利互惠,天底下便没有白吃的饭,自然也心安理得。姑娘我两日后再来,你可不许乱走。” 少女起身,戴上绒帽,身影慢慢消失雪海,临了哼的一句话被风吹地七零八落,却异样清晰: “我将来啊,可是要飞黄腾达的。” 门吱嘎开关,柴火噼啪作响。沉闷的拐杖慢慢压出一串圆点,闻衍璋默不作声静思的功夫,老太监慢慢道: “斑奴,你醒啦。” 他抬眼,“亚父。”,进来的老人缩着脖,浑浊的眼里经火点缀才有几分光彩。 是有记忆以来难见的。他太老,近七十高龄,难得的长寿翁。七情六欲却早早湮灭于深宫与仇恨中。 闻衍璋心内轻哂,眼尖,“亚父,你着了新衣?” 虽还是灰麻布皮子,可里头鼓鼓囊囊,填的棉花满满当当。脚上也是簇新的红棉鞋。 这乌压压的天里,好似两滩突兀的血。 走进看针脚极差,可也没什么打紧的。 老太监耳朵不算好,将门板慢慢靠上,挡去风,闻衍璋又问一遍,他才对他笑: “是哩,新衣。那个姑娘舍来的布和新棉,我做了一件,也给你做了一件。今年的冬天好生冷…罐里煮了老鸭汤,斑奴,起来吃一碗哩。” 他这才真正起身,掀开身上衾被。刚一捏,便一顿。 被子还是那个被子,里头却十分充实,像是换了棉芯。 …难怪身上暖。 思毕,闻衍璋听着老太监的话自上头柜里取出件棉袄穿上,一瘸一拐去盛草房里的鸭汤。 顶着雪刚一走近,那醇香的味便猛地蹿入鼻腔。 少年不甚明显的喉头动了动。 很香。 醇厚,鲜美。黄色的油脂扑动在滚烫的汤面上,带着筋的骨头半竖在罐中。只一眼,食指大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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