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紊乱里偶尔听得惶恐的声响,可说的是什么,她听不清。 菡羞只知道,闻衍璋给她穿上了衣服。留了最后的体面。 晚上的宣齐宫,一反往常的灯火通明。菡羞躺在这世上最好最舒服的床褥中闭着眼,却毫无睡意。 闻衍璋隔着那道巨大的琉璃幕,回忆着太医诚恳的诊断,心头不明所以的闷痛。 药石罔医,难以寿终。必得用世上最好的药精细养好了,方有一线希望。 …她何时病的这样重? 他闭目,难受之余忽又可怖的兴奋。 天下最好的医师在他这里。只有他能维系她的性命。 他人的痛苦是他生长的养分。而陆菡羞的,是供他更加倍茁壮的灵药。她这耻辱的泪,震颤的眼,不再反抗的乖顺模样。无一不在接连刺激他。 自那日一坠冰河便放不走了。 阅遍藏书阁的经典,读尽九层塔顶的妙法,也找不出那日冲动的出师之名。只是抓紧了她,就好像抓住了自己躁怒不安的源头。 这是,戚云月没有给他的。 漫无目的坐在镜前,少年望着那副漂亮的脸。忽有所感,扬起一个温柔俊秀的笑。 他曾这么笑过,林嘉昱也爱这么笑。 陆菡羞,便是喜欢这个? 最好的人。 …愚蠢如斯。 世上永没有什么纯粹的好人,林嘉昱那些过往也不完全清白。只陆菡羞这种蠢材爱一个信一个。 镜中笑容瞬时阴鸷,闻衍璋冷嗤一声,垂下眸子。 …说来怪哉。对戚云月从未生过蹂/躏之心。他也许算作欣赏,或者离这词稍微差上一招。 但不是肉/欲。 明知身份对立,他不该,也不合适在乎敌对的后裔。却于年少时见一回她打马扬鞭恣意京城,心里空了一拍。 于是着了魔般收集那些丁点与她关联的物什。寥寥几样破铜烂铁俱用最好的红木小盒珍藏,几年了不舍扔。 她有志向,有手腕。离经叛道,千娇万宠。 老皇帝甚至从他曾祖父的封号中提字,唤她昭阳公主。 昨夜思忖,记起陆菡羞质问,他为何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与他人同榻。他不曾说什么,因,不知有什么可说。 约摸她是昭阳公主,做什么都不奇怪。连他这无法具体说清楚的在意也不奇怪。 可在秋猎当日,闻衍璋异样的没有横加阻拦她出宫。 大概是不想再继续在意,又或者,他不该变化的心乱了。 感受着与她同屋的呼吸,闻衍璋猛然回忆起今日的种种。 他好似…克制不住自己了。 一样见过他的卑微,可闻衍璋就是极不悦陆菡羞。 或许那些“不悦”,是在掩藏旁的。更加说不清,道不明的。 从未有过的。 满心风雪里生出一颗花苞,这一片银装下,他如何能不将这花苞合进掌心,养它开花结果。 虽弱小,却能开出鲜妍的红花。 足矣。 他别扭又认真的想,还是不杀她好了。 菡羞闭着眼,不抱期盼的展想这未来。是被突然兽性大发的他强了,还是被强了后再杀。脸突然被悄无声息出现的手摸住。 菡羞身体本能一僵。就听他语调轻袅: “你在为林嘉昱守节?” 她不由咬紧牙关,却还是没睁眼。 “朕没杀他。” 菡羞呼吸一滞,便觉闻衍璋俯身,凑在她耳边吐息。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故意贴着她的耳朵眼吐息,暧昧又难受。 闻衍璋好似在微笑: “若再装出一副三贞九烈模样,我立即砍了他的头做酒盏。” 菡羞眼皮猛跳一跳,缓缓睁开眼。闻衍璋果然贴在她身上。察觉菡羞不再装死,他支起身体,攫住她的眼: “你为何不愿。” 菡羞往后仰头,冷声: “我为什么要愿。” 他面色淡了淡,字字发寒: “你同我拜的堂,自然要与我同房。” 菡羞心厌,又把眼睛闭上不见为净。谁想他不走常道,伸手一揪她耳朵。菡羞愣了下,震惊回头,闻衍璋一派平淡收回手。
第63章 有口难言 菡羞抓着被褥, 耳朵被不轻不重揪住的拉扯感这会尤在。 她堪称诧异,甚至不知所措。 这种亲密且微妙的行为除了陆菡枂陆母就没有人干过。哪怕是林嘉昱如此她都要小小的惊吓。 更不说做这动作的是闻衍璋。 菡羞借刘海的遮掩悄然去看他的脸色,浅淡漠然, 与寻常无异。察觉她的小心观察, 他竟微抬眉眼,鲜红的薄唇上弯, 缓缓对她展露一个温柔的笑。 弧度不甚大…有点熟悉。 违和也不违和。 她倏地揪紧褥子,竟是惊恐。 好比当时见他把人磨成肉泥的悚然,菡羞的心怦怦乱跳, 几次险些从喉中蹿腾飞出。 从不敢设想的结论一瘸一拐蹦上她那根脑筋, 菡羞往里又退了退。生怕是自恋。 闻衍璋的目光闪一闪。面上的笑微低下去, 菡羞突然闷着脸道: “闻衍璋, 你做什么千辛万苦去江南抓我?” 他一直不正面回答。 “…” “大发慈悲,成你所想。”少年帝王睫羽微动,有些不悦的再度以这句话作答。 心里那诡异的猜想长大几倍, 菡羞松开被褥。默了会, 难以置信的蹙起眉心, 内勾外翘的眼里簇着不解: “你不会…喜欢我了…吧?” 没有第一时间计较她的一刀,没有杀林嘉昱。 她怎么都想不到闻衍璋做这一切的动机。 如果闻衍璋是鬼畜的惜才, 或被几人集体背叛而怀恨在心绝不让对方好过,那, 她凭什么能安然无恙躺在他的床上? 菡羞在刚才想到, 如他所言, 闻衍璋从来没有真正的对她直接下杀手。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菡羞望着闻衍璋僵硬片刻后陡然冰寒的面容, 再一次确定。 ——他想x她。 对他兴许还有不少不了解, 但关乎这一点上,菡羞就是知道, 他绝非轻易就被女色勾上床的人。和闻斐然那种即使心里不爽但也不会忽略肉/欲本能的人有相当大的区别。 闻衍璋做事,凭心。 然在江南的时候就差点被他得手,那时她惊慌抗拒居多,没有时间去仔细思考。 而今天,他又卷土重来。并且不认为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妥,还口口声声说是满足她的愿望,道她口是心非。 放屁。 菡羞心内突然冷笑,口是心非的到底是谁? 是了,系统音没有响起,因这好感度系统已经名存实亡。何况他如今执掌大权万事尽入眼中,根本不需要再虚与委蛇的和她周旋。 她那点虚假的“预知”,闻衍璋真的会信吗? 他到底又哪里来的动机,要代替林嘉昱和她拜堂。如果他还是那么不喜她,这根本多此一举。即使羞辱了他们,于闻衍璋来说却没有好处。 菡羞死捋完所有细节,脑中轰隆一炸。她嗓子有点难受,眸子游动,放低声量,重复了一遍: “你…喜欢我?” 原身的嗓音惯来娇俏,若有意勾缠放轻,确实和脸一样生媚。寻常的男子哪怕不会真心喜欢,也难拒绝这徘徊婉转的挑拨。 此时,菡羞当真含羞。剪水瞳,秋波横,蕴风流。妖不自知。 是刿目怵心,是四目相对,是有口难辩。 闻衍璋一愣。 喜欢? 他猛的厉声:“放屁。” 然半掩于袖下的手在她两声娇问中身不由己的抖了起来。他两手绞紧,逼迫它们停下。却连带着一起颤动。 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他发根湿热,喉干舌燥。眼中迷乱须臾。 菡羞被这冷厉的一喝骂的一楞,他居然说脏话了?随后却抿唇,笃定: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没把我杀了,为什么不把我扔进牢里?” “…”这几句,闻衍璋本能要反驳,却居然哑口无声。 他突然有些生恼,狠狠盯她欲要驳斥,却蓦地看清陆菡羞清明瞳孔里的悉数倒影——他压抑,扭曲的神情。 闻衍璋呼吸骤的一窒,再无话可说。 耳中鸣响轰隆鸣响。灵台钟鸣,他被拆破了阴郁隐晦的心思。 少年额间发汗,哪怕不甘不愿的有所准备,被惯来口无遮拦直球的陆菡羞揭穿后,还是那般无法容忍。 喜欢。 何为喜,何为欢?骗陆菡羞时,他曾说过心爱。那时打心底讥嘲,恶心不矣。 他迄今为止的一生里,真正用过最深最重的一个词不过“在意”。 在意亚父,在意所谓大业…在意昭阳公主。 在意,裴止风。 心有挂阂,丛生觳觫。 他厌所有妄图掌控冒犯他的事物。此时分明该斩下她的头颅割下她的脸,却荒唐的不忍月坠花折。 闻衍璋想,他本是那样一个事事恝然之人。 如斯荒诞。 明明早已舍筏,渡过无边苦海了啊。 不轻的呼吸声荡悠悠的辗转,菡羞莫名紧张。同一时又无比好奇,胆肥: “你说话呀。” 闻衍璋蓦地抓住她,恶狠狠扑上来,一只手扣住菡羞脖颈。那只手抖的不停,却只是悬空,并未造成任何一点实质性的伤害。 菡羞在惊怕后忽然发觉这反常举动。他的脸上实在太持稳,除了薄怒根本探不清还有什么别的情绪。 闻衍璋一把捂住她骨碌碌的眼,神色突变,一瞬兼具痛苦与舒爽。 掌下两颗眼球不住乱窜,她在逼他。 逼他说出她所妄的果。他恍惚想起幼时在法喜寺听禅。老主持判痴男怨女,生老病死。从来一派淡泊,任什么也难叫他松开手中禅杖。可他渡世人,圆寂后,世人孰渡他? 肉身坐缸,功德不够入不得九层塔,早被啃噬的面目全非。他见过主持为父母题的坟头诗,幼时不懂。如今早忘了。脑中却隐隐约约飘起几行字…是,何? 少年纤细薄的身体绷紧到随时快要崩溃的极点,偏那不知死活的姑娘还脆声: “你,怎么就会喜欢我了呢?” …“闭嘴!”他终于忍不住,额间青筋暴起连绵,戾声一呵。 菡羞一惊,便听他陡然冷静,字字凉薄: “痴人说梦。凭你也…配。” 被他捂住眼睛的女孩顿了下,随后果决道: “知道了。” “我不会再盼想。” “你放心。” …闻衍璋痛苦的一喘息,眼中浑浊不堪。 他竟些微慌乱,正想再加以修饰,又听菡羞淡然道: “心疾无药可医,我所剩时日无多,陛下放我走吧。我不去害旁人了,就独自游山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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