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头发闷。冷冷启唇,一把嗓清如击玉: “顾大儒,久仰。” 顾平襄的目光凝滞。 学子半伸出去阻拦的手悬停,此时似乎也只是无用功。他看顾平襄一眼,得他摇头示意,颔首道: “弟子告退。” 元琛好奇地将目光在闻衍璋和菡羞身上游移,顾平襄却道: “你也出去。” 元琛:“老师,不必如此严苛吧?” 老头子耷着眼皮,冷哼一声。态度坚决。元琛无奈,刚要起身,不妨闻衍璋浅笑: “劳元先生暂留一会,为我与拙荆做个见证。顾大儒,您说如何?” 顾平襄被驳了脸,一时目光更深。元琛尴尬一笑,见顾平襄没再出声,又愉悦地坐会原味。 至此,四人,两面。 这一下子,也没有什么好再遮掩。闻衍璋两次发话不得顾平襄应答,也没生气。十分的能忍。 菡羞站在他身边,娇娇弱弱一个姑娘却慢慢目露凶光,护犊子地盯着顾平襄。 一壶茶都烧开了,顾平襄才顶着菡羞的目光,不紧不慢: “我这里供佛,可不供煞星。” 元琛脸上微笑登时僵住,菡羞捏拳。 顾平襄他们知道闻衍璋的真实身份。 那就不难怪他们之前故意刁难。 她捏住的拳头又松开。 顾平襄这个人,在原著里只出现过名字,活在谈笑间。大致印象就是个德高望重的板正大佬。今天一见,确实很符合古板儒生的形象。 她压制着不适,迅速调整状态。裙摆动一动,菡羞垂眸,刚好捕捉到闻衍璋离开的手。 …好吧。 这个场面他肯定预料好了,有办法应付。 菡羞心定了定。 蒲团上的少年似乎不曾听到这直白的讽刺,面色如常: “既供得大佛,又何须怕一颗煞星。顾大儒名扬天下,难不成要忌惮我这小小学子?” 元琛倒吸一口气。 这个少年帝王果然和他的棋路一样,不是个好性。 只是面皮太齐整,谈笑间咄咄。 再瞥镇定的菡羞…这个姑娘能得看重,肯定也不是个泛泛之辈。 元琛可没忘那少年是如何依赖她。 而顾平襄的脸,登时就臭了。闻衍璋看似自谦,实则句句反唇相讥。分毫不让,着实下他脸子。 尤其身边还有这个丫头看着,更是惹人心烦。 他立马要下令赶客,不妨闻衍璋又道: “我名陆延璋,上京学子。多谢顾大儒抬爱,允我与拙荆入门。” 这突如其来的退步,三人都怔了下,那少年却已以手撑地,自袖中取出一根不知何时藏下的竹枝,双手奉上: “自知连累青城书院,负枝请罪,请老师责罚,以免我心中不安。” 毫无预兆服软求全,还掏根树杈子请老头子打? 不对,这树枝他啥时候塞袖子里的? 还有这先斩后奏与负荆请罪,隔的时间是不是太短了? 菡羞微微张嘴,一瞬间很想把闻衍璋拽起来走人。 你未免也太能屈能伸了点吧! 倒是拿出以前对她时的阴阳怪气啊! 不止她,顾平襄老脸一皱,肉眼可见的复杂。 他看着这不算细的树枝,又看闻衍璋这真挚笃定的举措。心里还真琢磨起来了。 这少年帝王玩真的假的? 若他还是方才那个嘴不饶人的架势,他还有立场不与接待,叫人打道回府。 可猛地玩这一招苦肉计…顾平襄立即道: “您可快起来!老夫我受不起!” 这可不是一本正经耍流氓吗! 孰料闻衍璋反而大力将树枝呈地更高,险些怼上顾平襄的脸,偏还掷地有声: “求老师责罚,收我入麾下!” 顾平襄脸色一沉,这时不好再坐着,慌忙起身装样扶人: “陛下何苦逼我一个老头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称呼一出来,周遭诡异的气氛瞬间凉几个度。闻衍璋似乎一顿,抬脸: “老师知我身份,是学生荣幸。学生明了老师为难之处,然已无路可走,但求老师收留!” 菡羞随即感觉到裙摆被一扯,忽的心灵福至,也扑通一下和闻衍璋跪一块,伸手夺树枝,一边哭一边道: “陛下干嘛求他!陛下快起来!九五至尊哪有跪人的道理,他也不瞧瞧他受不受得起!” 竟是夫唱妇随,一块撒泼来了! 顾平襄立时看明白了,心里头发恨,奈何身为文人,文人怎能不讲规矩礼节? 他气得嘴唇颤抖,指着他俩急道: “胡搅蛮缠,不成体统!没有规矩!男子说话,妇人怎可插嘴耍横!” 菡羞立马嘴一扁,自闻衍璋怀中强行钻进去,抱着他的胸膛大声假哭: “陛下,这死牛鼻子骂我!他欺负我一个姑娘家!” 虽是在哭,其实是嚎。菡羞悄摸掐了大腿一把,闷头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脸,一面大力拱闻衍璋,叫他速战速决。 元琛在一旁看得咂舌,心道这姑娘可真泼辣,没个脸皮,难为这位小皇帝忍得住。 嘶,这手…? 那头菡羞撒野地正欢就一愣,闻衍璋的手环住了她的腰,安抚一叹。 “卿卿莫哭。” 柔到极致,温存如春水。 如果不是在演戏,菡羞真要吓住。 但这戏太难演了! 她恶寒,眼睛咕噜一转,突然窜起来,顶着复杂的两双眼狠抹一把泪就要往柱子上撞: “若他们不收,我一头撞死在这静室!叫我这小女子的血洒满天地,也算我为陛下尽忠!” “诶!诶诶诶!” 这回顾平襄真是忍不住,急赤白脸拔腿追她,怒喝一声: “快停下!像什么样!” 这是还没松口,菡羞刚要停的脚步立即加速,琢磨着装摔逃避,不料背后又是一声急呼: “陛下这是要折煞我等?!” 她哗地站定转脸,就见那少年手里拿着家里切菜用的短刀,稳稳抵在脖颈上。隐约可见血痕。 又是什么时候把她才买没几天的刀带来了??? 菡羞愣了一秒,本能冲到他跟前: “你做什么!” 闻衍璋握着刀抵近一寸,血珠顷刻冒顺刀而下,好不渗人。 元琛惊住,顾平襄亦紧皱了脸,沉声: “我不过一介归隐儒生,如何值得陛下以死相逼。” 少年盲眼如潭,一字一句: “顾大儒所求,亦是我所求。” 他很笃定,鲜红的血与洁白的肤相映衬,黑夜下幽光阴魅,诡谲离奇。 他似乎在赌,又在邀请: “我有改换尘世之意,正合老师之心。若老师收我,假以时日,现今世家门阀也不过如此。” 顾平襄气息一屏,不由惊愕。然一双老眼精光烁烁,犹自推拒: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我一只脚入土,功名利禄皆是浮云苍狗!” 闻衍璋轻笑,霍地扔了刀。稳稳起身: “说来我的父亲,也曾蒙老师授道。” 又是三人齐顿,颀长少年定若青松,红唇弯起,势在必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二十年前法喜寺,曾有一少年香客如是说。“ 顾平襄本着意拿乔,却没料心头一空。目光陡变。 “你——” 闻衍璋重又牵起菡羞的手,眉眼微凛,竟叫顾平襄失礼地瞪了眼。 却无法自制地,眼前少年渐渐与另一模糊温润的影子重叠。 顾平襄呼吸骤滞,老眼昏昏中游神。 竟是,他? … 是促膝长谈,天明。 静室只剩顾平襄。元琛进门,对神神叨叨的恩师道: “老师每回只收一个学生,这次是打定他了?” 顾平襄不答,反重重叹一口气: “那样的好少年郎,怎么就生了个妖怪呢?娶的媳妇也是个一样不要脸的泼皮。当真可惜。” 元琛见状,笑了。 “那我不打搅老师,这就吩咐学子出榜。” 门关上时,老头子还咕哝着: “我若是不答应,那刀是不是要架我脖子上?疯子,好在他瞎了,若是看得见,我这条老命不知还保不保得住…” 那黑压压的眼睛,啧,同他爹可真是半分不像啊。 山下,没脸没皮小夫妻手牵手走在昏白的回家路上。泼妇菡羞似有所感,默默回头一望,青山绿水不变。 她查看了下闻衍璋脖上的伤,见不流血了,摸摸鼻子: “你说,顾平襄会不会在我们走后骂我们?毕竟我们好像真的挺恶心人。” 顾平襄这类人最重规矩。尤其他年纪大,同每家都有的固执老人某些程度没二样。 一旦破坏这种习俗性的规矩分毫,就好比逼着人吞苍蝇吃狗屎一样。 她想到闻衍璋今天这一出出,禁不住笑出声,胳膊肘拐拐他: “看不出来,你不要脸起来无人能敌。” 先柔后硬,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后刀剑相向。 真是一套一套的。是她没见过的另一个闻衍璋。 还有他那个温柔端方的爹,菡羞再一次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巨大。 闻衍璋后来用闻若昀当切入点,和顾平襄谈了一堆高深莫测的大道,她来不及消化就是下一句。 几小时下来,干脆直接放弃,选择性听自己听得懂的。麻麻赖赖就拼凑出件父辈往事。 多年前,闻若昀曾与顾平襄在法喜寺有过几面之缘,算得上忘年交。 顾平襄是个惜才的人,觉着这少年虽然简朴,但谈吐不俗胸有大志,是个大材,记忆深刻。曾经想过收他入门。 不料闻若昀后来再没去过法喜寺,他又不曾吐露真实姓名,顾平襄等了半月也不见人影,只好就此别过。成了顾平襄心中一道遗憾。 她回味着那伟光正的横渠四句,不禁咂摸。 如果闻若昀不是这个出身,恐怕真的是个名臣。也不怪老古板顾平襄会这么可惜,二十年了都记得。 闻衍璋听着菡羞欢快的笑声,唇也勾了勾: “或许。你配合地不错,他也算识趣。” 搬出父亲不过是最后一个台阶。若再不识趣,等顾平襄的可不是止刀。 菡羞嘿嘿一声: “我和你好歹一起住了这么久,这点默契总该有的。这一步拜师成功,下一步呢?” 他抬眼,黑眸沉霭浮动,隐有一股决绝: “眼睛。” 拿下顾平襄,便等于拿下沂州半数儒生。 虽有盲文,但用做密语更合适。他不想再忍受无边黑夜。 起码,得看见陆菡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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