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嘟哝了几句,“这玉瑟小姐生下来就是不详的命格,从小养在外面,也没见家主和夫人有多喜欢小姐,怎么人一死,反倒开始挂念了……” 扶澜不知为何,一听到和狄玉瑟有关的消息,就忍不住自责和伤痛,她伫立在门口,什么也听不见。 肩上忽然被拍了一把,扶澜没留神,被推倒在地,抬起头,对上侍卫无措的眼,他嘴唇在蠕动,大抵是在向她道歉。 扶澜耳边开始嗡嗡作响。 侍卫朝她伸出手,又觉得有些不妥,将腰间佩剑的剑柄递到她面前。 扶澜愣神,竟然就直直盯着那剑柄不动,余光中忽然见到一素衣女子走出门,她侧头看过去。 狄娇娇先是诧异,而后变得惊怒,她一把拉起扶澜,冲她叫喊,见扶澜没有反应,又扇了她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的疼。 扶澜终于恢复了听觉。 “……谁给你的胆子还敢来!你竟然还活着?!凭什么你活着,我的姐姐,就要死?”狄娇娇一边推搡踢打着扶澜,没有半点小姐的端庄,她破口大骂,竟是比市井小民的骂声还要泼辣不堪。 扶澜如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没有反抗。 骂着骂着,狄娇娇自己的眼睛也溢出滚烫的泪,嘶声呜咽:“我的姐姐……她回不来了……” 扶澜鬓发被狄娇娇扯得凌乱不堪,白皙的脸颊一道鲜红刺目的巴掌印,嘴角渗出血丝,唇色苍白,声如蚊讷:“你说……玉瑟是怎么死的?” “被你害死的!” 扶澜猛地钳住狄娇娇的肩膀,似乎是将死之人的困兽之斗,狄娇娇大喊:“你做什么!” 侍卫拔出了剑,剑柄拍在她的手上,扶澜感觉不到疼,她坚定道:“……不,玉瑟不是我害死的,凌安告诉我的。” 不知是为了告诉狄娇娇,还是为了告诉自己。 狄娇娇用力挣脱她,尖声骂道:“你有病吧?你自己做的事情不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你,我姐姐怎么会去找妙璇,怎么会被她杀死!” 扶澜的泪断线似的落下来,“我忘记了,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我一定没有害死玉瑟……” 狄娇娇道:“你就装吧,大家都以为你死了,结果没死,可见你从前就很能演,现在哭有什么用,谁知道你是不是演的?这么会演,怎么不去当戏子?” 狄母见狄娇娇出去了有一段时间还没回来,走出狄府,望见了狄娇娇和扶澜,瞧着扶澜,先是诧异,而后看见她身上的痕迹,狄娇娇的所为已猜出了七八分。 养女打了人,狄母年纪老了,对扶澜再怒,也压了下去,冷着脸将扶澜和狄娇娇拉进来,“有事进来说。” 狄娇娇还在气头上,扶澜啜泣着,两人一句一句拼凑了个大概。 狄母觉得蹊跷,将从前的那事和扶澜讲了,扶澜泪眼朦胧,喃喃道:“玉瑟竟是这样死的……” 狄娇娇翻了个白眼。 狄母道:“此事或多或少和你有关,我狄家不知你是不是存心要害玉瑟,但人已死,你不该再出现在狄府,回罢。” 扶澜的半边脸肿起,实在看不得。狄娇娇发泄过后,那股怒意被一种空洞取代,她摔了门进屋。 扶澜没有回荒宅,掐了隐身的术法,进了春望山,跪在狄玉瑟的碑前。 她已经死了一年了。 脑海中窜入许多和狄玉瑟有关的画面。 她在春望山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呆着,狄玉瑟想逗她开心,乡下地头摸爬滚打长大的少女,不知道女孩子之间有种游戏叫叶子牌,抓了些蛐蛐蟋蟀来玩,还教她怎么用树枝做弹弓和小匕首,惹得扶澜哭笑不得。 扶澜生辰的时候,狄玉瑟给她煮葱花面,用并不多的积蓄给她送了生辰礼,是一套漂亮的襦裙,扶澜穿好了旋转起来给她看,狄玉瑟眼底发亮,摸着后脑勺嘿嘿地干声笑——尽管那其实是扶澜伪造的生辰。 扶澜说,她好想有父亲,好想有慈祥温和的母亲的时候,狄玉瑟就跟她讲她的过去,讲她怎么从无赖那里偷来七两银子,讲怎么灭杀蝗虫最有效果,讲怎么用最少的布料制作最厚的冬衣……可她自己的童年,也无父无母。 泪,如潮水一般淌下来。 扶澜低声道:“玉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该忘记你,我会找回我的记忆……” 忽听远处传来一声低喝,“谁在那里!”
第1章 毋相忘(二十一) 扶澜身上的遁形术被破, 如糖纸剥落似的,扶澜的身影出现在方丹丘面前。 方丹丘霎时变得错愕,揉了揉浑浊的老眼。 扶澜在术法被破的瞬间有些慌,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是实诚的姑娘, 并不认识这白胡子老头, 只如实答道:“这位尊者,我并非有意冒犯, 今日是我故人的忌日, 我来祭拜……” 说着说着, 忽然意识到了不妥, 她来俗世来的太急,不曾为自己制作一张易容的面皮, 这些天时常思及过去种种, 一时心神不宁, 也忘了往这处想。 她抬头,方丹丘已经瞬行至她面前, 老眼中似有泪光,“丫头, 你回来了?” 这一刹那, 扶澜的脑海中闪过和这老头儿有关的几段画面。 方丹丘喝醉了酒躺在树上,扶澜唤了半天, 老头子仍旧醉醺醺地不省人事, 只好找了梯子来, 一步步攀上去, 捏了他的穴道,迫着他清醒, 将人带下来。 他闭关得久,打了结的胡子都是扶澜浸了清水帮着梳理的,一边弄一边还拔了他不少胡子,疼得老头儿直咧嘴。 为了去魔荒,扶澜求遍了主峰的长老,最终还是方丹丘孤身一人带她入的魔荒。 想起狄玉瑟,心里是沉痛与深深的悔;想起面前这老人,心里淌过一股暖流,暖得她已流了不少泪的眼,再次泣涟。 扶澜哑声哽咽道:“师尊……” 方丹丘忽然笑了,转过身去,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老者的面子——堂堂尊者,在小辈面前感动得稀里哗啦地像什么样子? 虽然,他的面子早就在醉酒的时候丢尽了。 “澜丫头,回屋说罢。” 方丹丘的屋子潦草又简洁,简洁的是其中的摆件置物,潦草的是这些东西都摆放得乱七八糟。 扶澜将这些时日来除了和凌安有关的事情,都和方丹丘说了。方丹丘只是静静地听着,望着扶澜的目光是老者的慈祥与柔和。 “你记不记得,都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人在就好。”方丹丘望向窗外,“老头儿我啊,从前捡过一个流浪的女娃娃,我把她当亲孙女养,掏心掏肺的啊,从五岁养到了十四岁,那女娃娃养熟了,在外面找了个野小子。” “这倒也没什么,我那日去捉妖,凶险得很,怕我那丫头趁我不在被妖魔抓走,将我所有灵宝都留下来给她防身,我受了伤,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空空如也的屋子。” “后来我才从一个弟子口中知晓,我的灵宝出现在了无价集市上——那女娃娃带着我的灵宝,跟那野小子跑了。” 方丹丘重新望向扶澜,“澜丫头,若是我那丫头还在,约莫比你长三岁。哦,是凡人的你。” “你和她很像,又不一样。” 扶澜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只好道:“师尊,我没有父亲,也没有祖父、外祖父,您在我心中,就是和他们一样的存在。” 方丹丘问:“澜丫头,你是仙子,来俗世一趟,感觉如何?” 扶澜怔愣住。 方丹丘继续问:“这春望山,留给你的,只有痛苦吗?” 不,绝对不是。 扶澜摇头。 在这春望山,有她爱慕的人,也有朋友,有师尊,除了爱上不该爱的人带来的苦,还有友情的甜,还有父亲一样的师尊带给她的暖。 “看一看吧,丫头,好好看看这春望山。” “人无情,花木却有情。这年的梨花,依旧开得正好。” 扶澜顺着方丹丘的目光往外望,目之所及,皆为春色,梨花似雪云霞落,十里东风百里香,何人独得无情误,不见春意满庭芳。 看啊,这个俗世,有她喜欢的人,有她爱的草木。 这人间的草木啊,是如此的珍贵。 这世上的人,不只是无情,还有珍视她、爱着她的人啊。 这世间,是如此可爱、如此温柔。 她怎可只瞧见那海棠花下的残红一片,怎可只为那人黯然伤神,怎可只因情爱的辛酸而忘却这些寻常的美好…… 扶澜心头的那块郁结,似乎如天边的雾霭散在朝阳升起之时,从前的眼里只有他,可现下,春望山的春色,争先恐后地跳入眼中。 她怎能忘记? 扶澜回眸,方丹丘正笑着看她,脸上的皱纹绽成朵菊花,皱巴巴的,却也慈祥和蔼,眼眸深处,是沉淀多年的老者的智慧和敏锐。 扶澜颤声道:“师尊。”这二字太沉重。 “师尊,我知道了,我会想起的。” …… 神界。 凌安点了星海,无边无际的星辰在夜色之下如萤火浮动,而后,凌安额间的神印亮起,整个人逐渐化为一团白雾,白雾分为千千万万缕,流矢一般射向每一颗星辰。 星辰在的地方,他的神识就在。 散魂术。乃上古典籍中记载的秘术,很少会有神族动用这种术法,因为这术法实在耗费神力,并且用处并不大,若是要搜查,上报监察司得到准许即可差用神兵。 更何况,此术法太过复杂,将神识分为千万缕,稍有不慎,便容易遗失神识,之后再难将神识聚拢,跟半死无异。 没人愿意用,也没人敢用。 凌安应当是从古至今的第一人。 手底下神兵千万,却一个都不用,偏要亲力亲为。 实沈被凌安吩咐了司战宫的要事之后,只觉得,星主最近和从前不太一样,星纪用胳膊肘顶了顶他,“星主不是最近,是从渡劫回来之后,一直不太一样。” 实沈来了兴致,最爱听八卦,“此话怎讲?” “咱们星主,入的可不是星河……”星纪压低了声音,实沈一副恍然的模样,和星纪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是爱河。” 星纪继续道:“就说降娄吧,他这回做的事太过,要放从前,以咱们星主的行事,早就将他剐了层皮了,哪里还容得他去牢里蹲着?还有,鹑首递上去的减刑大赦的惠及星伽城普通神族的折子,星主竟然二话不说就准了。我代星主批阅文书的时候,一不留神在大火宫偏殿里呆到了丑时,本来以为打搅了星主要被责罚,你猜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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