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戍凑近她,轻哼道:“那些女子远不如女郎万分之一, 若是崔家将女郎送给本君, 本君兴许真会笑纳。” 宋初姀浑身僵硬,藏在袖中的指尖因为用力开始泛白。 两人贴得很近, 裴戍感受到她的僵硬, 眸中一片晦暗。 他粗粝的指腹在她下颌摩挲片刻,话锋一转, 略带倦意道:“为本君研墨吧。” 他松开她的腰,目光落在桌案上。 身边人久久没有动作,裴戍挑眉,道:“若是想做些别的,本君也不介意,就是这处地方不太合适。” 闻言宋初姀脸一白,敛眸看向桌案上的砚台。 略带迟疑地拿起墨块,她仿照上次那样轻轻研磨。 她确实不会做这种活,对其中的技巧更是一窍不通。平日里若是需要写字画画,自然有下人准备,哪里需要亲自动手。 她磨了许久,一直磨到手酸,才磨出堪堪够他用的墨汁。 裴戍也不催,在她偶尔供不上的时候,甚至会停下动作看她磨。 摄人的目光落在身上,看得人浑身不自在,宋初姀就下意识加快动作。 只是外行人终究是外行人,如此反复数次,她的手终于抽筋了。 青葱玉指上沾染了不少墨汁,手指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有些伸不直,微微一动就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裴戍好笑地看着她,冷不丁道:“女郎还当真是对此一窍不通。” 当年捣花汁能捣一整日,研墨却连几刻钟都坚持不了。 果然娇气。 他确实早就看出她毫无章法,却也没有出声提醒。 他在嘲讽自己,宋初姀听得明白。 可她却顾不上嘲讽,一心想要将疼痛缓解。 抽筋的滋味不好受,宋初姀便想要用另一只手去缓解疼痛 只是有人抢先一步,将她抽筋的那只手攥进了掌心。 长期摸兵刃的手很是粗糙,抓着她指尖时带起一阵酥麻。 他力气大,动手时没轻没重,疼得她险些飙泪。 裴戍看了她一眼,却没有放轻动作,只是熟练地在她手指关节处按了几下,随后指腹又在她指根那里轻轻揉捻。 她的手指很细,皮肤细腻,一看就是从未做过粗活。 出生在九华巷,她自小就是被娇惯长大的,便是宋家出事,也有崔家护着。 裴戍突然想,若是她当年没有嫁给崔忱,真和他走了,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行军打仗不是闹着玩的,有些男人都受不住,更不要说她。 他动作下意识轻柔了些,却还是按出一片红尘。尚未干涸的墨汁也被蹭到了他的手上,两人相交处已是漆黑一片。 像孩童在玩泥巴。 宋初姀一时忘了躲,任由他动作,直到手上的痛感逐渐消失不见,才低声道:“不疼了。” 裴戍停下动作,却没有松开,甚至得寸进尺地与她十指相扣。 殿内温热,两人掌心出了一层细汗。 宋初姀鼻尖沁出汗珠,下意识用手蹭了蹭。 裴戍被她的动作吸引,掀眸一看,有些啼笑皆非。 何止是手上有墨汁,脸上都要被墨汁给蹭成花猫了。 他嘲笑的眼神太明显,宋初姀蹙眉,伸手想去摸脸,却被男人按了下来。 他另一个干净的手在她脸上蹭了蹭,好像在为她擦墨汁。 宋初姀抿唇,强忍着痒意,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过了多久,裴戍终于停下动作。 他打量了她一会儿,突然道:“走吧。” “去哪儿?”宋初姀声音细若蚊蝇。 “去用膳。”裴戍松开她,身子不动,道:“出殿之后自会有人带你去。” 宋初姀这才意识到竟已过了一上午,如今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她起身将殿门打开,立刻便有寒风灌入。 小太监见她出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很快正色道:“膳食早就已经准备好,女郎随奴才一同去便可。” 宋初姀回头,却见那位君上坐在桌案前,腰背挺直,纹丝不动。 “君上不用膳吗?”她声音压得很低。 小太监笑笑:“君上只有饿了才会传膳,女郎不必担心。” 宋初姀没有多管闲事,点了点头,跟着小太监走。 “君上时常不吃饭也要看奏折吗?”她忍不住开口。 “是啊,君上时常如此。” 小太监想到了什么,低声道:“以前南夏那个昏君在时,从不理政务,前朝后宫皆是一堆烂摊子。” 这一点宋初姀是知道的,刘氏皇帝昏庸,若不是他,建康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接茬。 小太监见她不愿多言,也就没有再说。 新朝刚立时国库最是空虚,宫中的饭菜岁不如崔府丰盛,却异常合宋初姀的胃口。 菜不多,却有一道精致的糕点摆在她正前方,宋初姀心情稍好。 小宫女将最后一道菜肴端上来,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女郎需要清水吗?” 宋初姀疑惑抬头,有些不解。 宫女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小块铜镜,小声道:“女郎脸有些花。” 宋初姀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接过镜子一看,却见她鼻尖一块显眼墨迹,面颊两侧各被画了三道胡子,像稚童画在宣纸上的狸奴。 想起那只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宋初姀指尖微微发抖。 她没有将情绪宣泄出来,只是敛眸低声道:“麻烦去帮我取些清水。” 小宫女连忙应下去打水,宋初姀看着桌上的菜,顿时失去了胃口。 她很委屈。 即使早就知道那位新君将自己当作玩物,但是这般捉弄也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水很快便送了过来,她用清水将脸上的墨迹洗干净,简单扒了些白饭便撂下了筷子,那盘糕点更是丝毫未动。 看着桌上没有动过的菜肴,宋初姀突然想到那位君上在青玄观所说的话。 ——江山风雨飘摇,有多少人吃不上饭,你就是这么糟蹋粮食的? 新君那句话犹在耳畔,可她却一点都吃不下了。那股委屈郁结在心间,让她越发难过。 “我想回去了。”她对一直跟在身边的小太监说道。 若他要责备便责备吧,最好是厌烦了她,将她送回崔家。 那小太监见她有些不高兴,连忙道:“奴才这就送您回去。” 宋初姀牵了牵唇角,低声道谢。 勤政殿的门再次被打开,裴戍未抬头。 这次不用他说她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于是跪坐到他身边要去拿墨,却见砚台之上已经多了许多墨汁。 她疑惑抬头,却发现男人看也未看她,显然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 他本就不需要她多余来研墨,他只是想要捉弄她。 他不理她,宋初姀便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静静看着桌案上的崖柏香发呆。 为君者,大多都会点龙涎香,几乎不曾有君主会用便宜又清淡的崖柏。 可能国库,是真的空虚吧。 宋初姀看得久了,便觉得眸子酸涩。她一开始腰背挺直,慢慢有些遭不住了,便悄悄弯腰。时间一久,她又用一只手支着下巴借力,却不想困意袭来,最终还是迷迷糊糊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裴戍笔尖一顿,墨汁滴在奏章上又很快晕开,掩盖了刚刚写好的字。 他自嘲地笑笑,将奏折合上,动作轻柔地将身边女子打横抱起。 几日没抱,她似乎是轻了一些。 裴戍将人放在矮榻上,目光落在她早就已经洗干净的脸上。 她只有睡着时候是最乖巧的,裴戍看了许久,低声道:“宋翘翘,你可曾后悔杀了我?” - 宋初姀是被晃醒的。 马车走在青石板上,车轮碾过上面的碎石,很是颠簸。 冷风透过窗子吹到身上,将她睡意吹散了几分。 “女郎醒了?”周问川掀开窗子探头进来,对她眨了眨眼。 宋初姀被吓了一跳,身子微微后仰,讷讷道:“周将军。” 她有些尴尬,一想到自己睡着的样子被人看去,就浑身不自在。 “总算是醒了,还以为女郎要到了崔府才会醒。”他将脑袋缩回去,声音爽朗。 宋初姀这才注意到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她们走的方向,正是九华巷的方向。 她竟被送回来了。 她还未松口气,就听周问川道:“女郎是不是很怕我?” 宋初姀心一紧,没有回话。 周问川却自顾自道:“女郎不必怕周某,周某虽没上过学堂,不如那些人知礼却也从不滥杀无辜。随君上打天下这么多年,周某手上还从未沾染过女人孩子的血。” 他语气正色几分,道:“人人都怕我们,但是谁又愿意风餐露宿刀口舔血。当年若不是被逼到无奈,我们也不会造反。这一路下来不容易,君上更是九死一生。几年前,君上在徐州被伏击下落不明,我们险些以为他真死了。” “那时候,大家都说要让晏无岁那厮顶替君上位置,因为他聪明,但是晏无岁不听,说再等等。” “后来还真将人给等回来了,只是君上回来的时候,离去阎王殿就差一口气儿。女郎有所不知,以前君上的声音很好听,后来喉咙处被砍了一刀,声音也越发难听了。” 兴许明面上是君臣,私下是兄弟,周问川也没有觉得自己说得大不敬,只是絮絮叨叨的讲他们打天下的事儿。 “君上和我们不太一样,我们一出生就是草芥,但君上祖上可光辉了。”他很是自豪。 宋初姀一开始不想听,后面就渐渐听入了神。 周问川很会讲故事,那些事情经过他的口,胜似路边的说书先生。 说到最后,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啧啧两声,道:“女郎觉得我们凶也不是女郎的错,战场上多年的毛病,改不了。” 宋初姀轻轻嗯了一声,觉得这位将军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不近人情。 马车帘子被掀开,周问川道:“崔府到了。” 宋初姀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前的几人。 周问川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扫了众人一圈,摸着腰间刀柄道:“周某明日再来接女郎,若是女郎被欺负了,大可以与周某说。” 他说完,勒紧缰绳策马而去。 崔萦脸色难看,无声咒骂了一句,转身就走。 宋初姀不在意这些人探究的目光,施施然进府往自己小院走,走了一截,却发现身后跟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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