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宋随起身站定后径直推开两人,“我不回屋。” 接着推了门往外走,又踏上了那条人烟稀少的小径。 莫春羽和时雨跟了两步。 莫春羽默默念了一句:“这路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直到几人踏上了闻柳巷那条熟悉的巷子时,莫春羽才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这是要去找梁小姐!” 时雨有些担忧:“大人今晚这样,不吃药的话可以吗?” 见宋随朝着梁府大门走去,莫春羽倒是放下心来,“你放心吧,梁小姐心地善良,不会见死不救的。依我看啊,咱们俩可以打道回府了。” 时雨和莫春羽对视一眼,两人头一次在一件事上表现出高度契合,纷纷停了脚步,调头往回走。 宋随到梁府时,时候还不算晚。 他就这么在门外站着,默默看着她送走韩明,又坐下陪谢天佑喝酒。 梁雁是个好脾性的人,就连谢天佑这般古怪桀骜的性格,也能与她在一块儿好好相谈。 她这样的人,其实不论是与谁在一块,都能过的很好。 不像他……想到这些,他胸口忽而有些闷,露在空气里的肌肤无端升起一股痒意。 他强忍着不伸手去挠,就像此刻强忍着不去找她一样。 近段时日,他总随着自己的心意,去找她,靠近她,一会见不着她,他心里便难受。 可见着了她,见着她与别人在一块开怀的模样,心里更难受。 他本不愿去往深处想,不愿去想以后。 可今日一遭,又让自己的心忽然冷了下来。 他大仇未报,连自己的身份都是假的,她那样好的人,自己又何必去扰乱她的生活呢? 今夜是新年,他本也不想打扰她,不受控制地走到这里之后,又想着既然来了,便远远看一眼。 可谢天佑走后,她又出来了。 她探着脑袋左右张望,月光打在她脸颊上,隐约而朦胧。 也无端生出几分吸引。 像是捕猎的食物,像是陷阱上的诱惑,一颦一笑,都在诱着他往前。 他这一辈子习惯隐忍蛰伏,默而不发。 可每每在她的事情上,他那自诩不同于常人的自控力忽然显得有些不堪一击。 他从转角闪身出来,提步迈上门口的青砖石阶。 在她收回视线往里关门的时候,伸手拦住。 “宋随?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抬眼望向他,一双杏眼里有淡淡的疑惑。 看吧,她果然不欢迎自己过来。 一张口刚要说些刺人的话,话到嘴边,想起一起去逛灯会那晚她同自己说的。 叫他少阴阳怪气,要‘好好说话’。 于是忍了忍,才回她:“来得不巧,你送韩明出门的时候我便来了。 “你这儿倒真是热闹。” 已是竭力克制了,可话说出来,仍旧带上几分刻薄愤懑。 ‘来得不巧’,‘真是热闹’。 梁雁被他没来由的这么一句弄得有些懵。 好端端的,大过年的,他总不是来找茬的吧? 她还未有所反应,那人山塌一样地倒下来,砸得她肩疼。 梁雁不知出了何事,只能一手扶着人,一边往里走,一边叫人。 本想将他送去西院他原本的屋子,可那里离得远,她便同侍从一起将人扶进了自己房里。 盈双和碧流见了这阵仗,纷纷迎上来问出了什么事。 梁雁与人一起将宋随扶到床上。 宋随闭着眼睛安静地躺着,屋里的灯光照着,她清楚看见他的脖颈和脸上都生了些红点。 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也发现烫得很。 今日是大年三十,街上除了酒楼摊贩还开着,其余铺子早早就关了门。 她此时想要去请个大夫来,只怕是有心无力。 “碧流,你速速去范家找范冬莲姑娘来,说是我这里有个病人要她瞧瞧。 “顺便将宋随的症状与她简单说一下,叫她带点药来。” 碧流应下,匆匆出了门。 梁雁扯开一点宋随的衣领,好让他呼吸顺畅些,又让盈双打了水来,拧了帕子替他擦了擦脸上浮起的红疹。 宋随在床榻上躺着,双目紧闭,长眉微皱,极难受的模样。 脸色也不似往常那般精神,反而透着些病态的白。 虚晃晃的灯光照着,倒是让他少了几分凌厉锐气,多了几分病弱破碎。 等了一会,梁雁起身,想去门口看看碧流回来了没有。 人才刚站起,塌上那人好似有所感应一般,一把拉住她的手。 嘴里喃喃:“别走。” 人晕了还这般敏锐。 梁雁无奈道:“我不走,我就去看看人来了没有。” 腕上那手没有丝毫要拿开的意思,反而抓得更紧了。 梁雁只得重新坐回来。 也不知他怎么回事,大过年的,将自己弄成这样子,身边也没个人陪着。 瞧着可怜兮兮的。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碧流终于领着范冬莲来了。 梁雁起身给她让出位置,有些不好意思道:“范姑娘,实在抱歉,今天这样的日子还把你叫出来。他突然就倒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就把你叫来了,你赶紧瞧瞧他怎么样了?” 范冬莲放下随身带着的药箱,伸手在宋随脸上的红疹上点了一点,又抬手覆在他腕上替他诊脉。 半晌,她才转向梁雁道:“梁姑娘,不必担心,他这是过敏的症状,我带了药来。你叫人去煎一贴药,他服药后好好休息几日便好了。” “那他怎么现在还不醒呢?” “我先给他施针。” 范冬莲打开带来的药箱,拿出一包方才准备好的草药递给盈双,嘱咐了两句火候和水量。 接着又取出银针在他手臂上替他施针。 针尖扎进皮肤里,那一瞬,宋随的眉眼陡然蹙了起来。 极难受的模样。 梁雁在一旁看着,心也跟着一紧:“这针要扎多久啊?” 范冬莲笑笑,安慰她:“梁姑娘,宋大人是男子,这一点痛应当还是能忍下的。” 梁雁心道,也是。 可范冬莲话音才落,两指捏着下一根针往宋随身上扎时,宋随忽然睁了眼。 他直直地盯着那根尖细的银针,直到银针缓缓落下,扎进他皮肤里的时候。 梁雁看见他的瞳孔猛然紧缩,里头那一闪而过的情绪,似是恐惧。 宋随极用力地拂开范冬莲落针的手,挣扎着坐起身,不顾几人的惊愕,又将手臂上扎好的针拔的一干二净。 这才喘着粗气闭上眼,如释重负地靠在床靠上。 梁雁上前扶了扶范冬莲,“你没事吧?” 范冬莲摇摇头,两人齐齐望向宋随。 他神色平复下来,此时也睁开眼看向几人。 “你方才怎么回事?范姑娘大老远跑来给你看病,你怎么还平白无故叫人家挨了一下呢!” 梁雁见他人清醒了,开始兴师问罪起来。 不过虽是质问,但语气其实说不上有多凶狠。 也不过只是比普通询问的语气稍稍大声一些罢了。 宋随却变了脸,将挽上去的衣袖粗鲁地扯了下去,一手扶着床边的横木下了床。 动作有些急促,以至于猛然站定时,脑子里袭来一阵子眩晕感,险些叫他没面子地栽倒下去。 好在他缓了口气,站定了。 一脚踩在洒落一地的银针上,他怒气冲冲地提步出了门。 梁雁和范冬莲面面相觑。 这人又在发什么疯? 梁雁招呼两个丫环帮着一起将地面上的银针拾起来,擦干净递给范冬莲道:“范姑娘,今日真是对不住你。他方才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平时看着还是挺正常的。” 劳烦人家跑一趟不说,还弄脏了她的针,让她白白受一顿推搡。 范冬莲不以为意,看向门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银针,若有所思道:“梁姑娘,你快出去看看吧。我看宋大人方才那情况,像是有什么心病。” 梁雁不解:“心病?” “方才我施针时他忽然醒来,睁眼后便看见我拿着针的样子,那时我便感受到他情绪似有异常。他似是极力忍了忍,而后又爆发出来,才会失态。” 梁雁也回想起他方才的神情,正是睁眼看见银针后才开始有这些情绪波动的。 “你的意思是,他怕针?” 盈双端着熬好的药进院子的时候,却发现那本该在床上躺着的病人好端端站在门外。 她与宋随打了个照面,竟从宋随脸上看见了几丝尴尬神色。 不过盈双还是脚步不停地进了屋内,将药端到了梁雁手里。 范冬莲朝梁雁点头:“我也只是推测。外头风大,梁姑娘还是赶紧将人叫进来,药凉了就不好了。” 梁雁手里捧着药,朝盈双使了个眼色。 盈双摇摇头,默默退到一边。 她又看向碧流,哪只碧流这丫头跑得更快。 没办法,她只能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药出门去寻他。 宋随并未走远,只身一人立在院内中庭。 听闻身后有脚步声,还故作未闻地提步往前。 梁雁捧着药,实在是没忍住,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 她没好气地喊他:“宋随。” 那人反倒提了速,两步走到了小院门口。 再往前一步,便要迈出去了。 于是那步子到了门槛上,反倒黏糊起来,半天没迈出去。 梁雁从后头追上来,将药递了过去,“走之前把药喝了,顶着这一脸的包,你想去吓唬谁呢?” 宋随忸怩地接过药碗,梁雁见他接了碗,便拍拍手不再管他,自个儿往屋子里走。 见她走了,他药也顾不上喝了,一手托着碗又眼巴巴地跟上来。 跟到门口,梁雁回头看他一眼,略带嫌弃:“不是要走么?” 他闷声闷气地开口:“我何时说过要走,不过就是去院子里透口气。” 接着伸手顶开她,先她一步迈进了屋子。 梁雁眼睁睁看着他轻车熟路,大摇大摆地坐回榻上,好似自己家一般。 她又想翻白眼了。 算了,不跟病人一般计较。 她跟着进来,走到范冬莲跟前,“范姑娘,我找人送你回去吧。今夜真是麻烦你了。” 范冬莲拿着药箱起身,“宋大人,梁姑娘,你们不必同我客气。宋大人于我范家有恩,往后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遣人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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