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宋家的船只停在护城河河岸,他买了药材后匆匆上船,脚步才踏到船舱上,耳边便传来一道巨响。 他回过头,只见水里隐约飘着个人。 而那人在水里并未做挣扎,却也未沉底,反而朝着他这边飘着。 就像是……有人在底下托着他一般…… 他从来都是敏锐小心的性子,自己恰好在上京停了船,便有人在他脚边落水。 宋悯德自是知晓那日的事情似乎有些蹊跷,若是放在往日,他并不愿多管闲事。 可想到自己病榻上的儿子,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后来也没想到,宋悯德带了许多珍贵药材,跨了许多江河赶回来,仍然是无力回天。 随后何玉林一病,他更是大受打击。 儿子已去,他不能再看顾不住何玉林了。 所以即便是他那样清醒的人,也妥协下来,胁着那个在上京护城河捡来的孩子,在何玉林面前演了十几年的戏。 日子久了,就连宋悯德都恍惚要忘记,忘记眼前的宋随不是真正的宋随。 若不是何玉林每一年饭桌上呈上来的清蒸鲈鱼和宋随每次吃完后一脸的红疹,他险些连自己都要骗了过去。 可宋随毕竟不是真的宋随,他后来千方百计来了上京。 宋悯德从那时起便知道了,这孩子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当年心软了一瞬,答应他放他来上京。 而今,却不能再放任他戳穿自己的身份,再给何玉林带来无法愈合的伤口。 两人走到了宋府,宋悯德深深看他一眼,开口想与他说些什么,终是什么也没说,甩袖回了自己的院子。 宋随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远,独自在门口站了许久。 他心中好似被一只大手放肆揉捏,酸涩疼胀,却无人可言语…… 今日差一点,只差一点,便能将娘无辜枉死的事情翻出来,给她一个公道。 只可惜,此身终是不由己。 虽然,没有证据,又过去多年……或许他今日将事情翻出来,也会被压下去,又或是无人问津,但试都不能一试,他只觉得自己无能。 他靠在墙上,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彷徨笼罩。 承曦的案子这么大,都不能要了姜婳燕的性命,他还能怎么办? 他应该怎么办? 这么多年的努力,难道到了今日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吗? 若是这样,当年在护城河里,他就该死掉的…… 他往怀里摸了摸,除了那块荷花佩,又摸到了那副同心佩的玉环。 玉环上有好看的飘花,轻盈灵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屋里那人一样。 抚摸着玉环,他眼里沉沉的雾团终于散开。 路还长着呢,况且他身边,如今也并不是空无一人了,他,也有想要守护着,想要携手一生的人了。 他该更沉得住气一些的。 宋随站起身,准备往院子里去,一只羽箭忽然破空而来,钉在木门上。 箭尾栓了一张白色的纸条。 宋随拔下那支插在门上的箭矢,取了尾端附着的字条。 字条徐徐展开,上面写了一首诗: 云边白鸟归何处 凌云青山一水间 人生愁绪难疏解 看取青天一行燕 他两指执着字条,上头的字迹力透纸背,墨迹未干。 他眉头渐锁,这一首莫名其妙的诗是什么意思? 还有,这一次送信的人,又是谁? 他指尖在纸面上轻轻移动着,落在那个‘凌’字,‘云’字,和‘燕’字上。 心头缠绕的迷雾好像渐渐散开,有了一丝清明。
第60章 宋随和姜胤一走, 那衙署里的人也都散了。 莫春羽和时雨也很快追了出来,恰好在府外遇见从温家过来的小厮。 那小厮说,温静娴让他来传个话,说是家里出了点事, 没办法过来, 遣人来与梁雁说一声。 两人往宋随的院子里走, 老远的瞧见宋随一人站在那儿, 神思深重,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莫春羽将温府小厮的话与宋随又说了一遍。 宋随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说了句知道了, 接着提步往屋子里走去。 温静娴的外祖家在云州, 江老夫人好似是生了病,这信今日传到温家,他们正忙着准备去云州呢,温静娴自然没有功夫来宋府接梁雁回去。 梁雁独自在府里等了大半日, 这会儿听见外头的声响,便一瘸一拐地出来, 跑到房门口踮着脚往外看。 见来人是宋随,她不免失望。 宋随甚至瞧见她叹了口气。 他皱了皱眉,他就这么不受她待见? 他装作没看见一般, 继续往前走。 梁雁不得不与他打个招呼:“你回来了啊,今日的案子还顺利吗?” 话是对着他说的,视线却不断地朝他身后飘。 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一脚跨进门去,拉着她往里走。 她自然走不利索, 他便干脆将人拦腰抱了起来,送回榻上。 “温静娴家里有事, 今日来不了。一会我送你回去。” 梁雁点点头,有些尴尬地坐在一边,低头理这自己的裙角。 宋随从桌上倒了一杯茶水来,拉过她的手,递到她手里。 “今日的案子,算是顺利”,他放下茶盏,一只手覆在她手背上,却是半分没有放开的意思,又道:“又不算太顺利。” 她往后抽了抽手,没抽动,只好作罢。 “杀害承曦公主的真凶找到了吗?” 宋随点头。 “那韩夫人有事吗?” 宋随摇头。 梁雁便有些困惑了,“既然真凶都找到了,那为何要说不顺利呢?” 宋随握着她的那只手,轻轻抬了抬拇指,指腹若有若无地在她手背上摩挲。 痒痒的。 偏偏他还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对,目光落在她手背上,神情专注而认真,像是在打磨一件精密的瓷器。 梁雁有些受不了,声音也弱下来,“宋随,你有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她算是发现了,自从那晚宋随向她吐露了心意之后,这家伙便大有种破罐破摔的架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其实细细回想起来,从很久以前开始,他总是嘴上说着烦她,表情也时时透着不耐。 但他其实心里就喜欢贴着她。 那次在国公府的柜子里是这样,在挽月楼的过道里是这样,还有他喝醉了酒的那次…… 之前好歹有点理由,他抱便抱了,摸便摸了,她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今日算是怎么回事? 她秀致的长眉拧起,已要准备发作了。 那人抢在她前面,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哑。 听着很疲累。 “承曦是姜婳燕害死的。我本想趁着今日的机会,将她当年害死我娘的事情揭露出来。 “柳瑜也答应了要帮我作证。可是父亲来了,他拉住了我,我没有机会说出口。” 他若是决意揭露当年的事情,揭露姜婳燕的罪行,替他娘报仇,那么……他的身份便再也瞒不住。 他自然知晓这么做的后果,可那样的机会摆在眼前,他没有办法就这么放过。 他这一句搅进来,梁雁原先想说的话霎时被堵在了喉咙里。 宋随这几日在查承曦的案子时,并没有特意避着她。所以关于案子的大多细节她都知晓。 如今他说承曦是姜婳燕害死的,她心中早就有数,也就不觉得奇怪。 只是她没想到他想要在今日将他娘的事情翻出来。 那么多年前的事情,如今若想重新摊开在众人眼前,他的身份,皇室的威严,长公主本就所剩无几的名声,韩家的名声,欺君之罪……一样一样压下来,不是他可以承受的住的。 他本来也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她一时不知怎么安慰,便把手里的水盏递了过去,“你喝口水吧。” 水杯握在两人交覆的手掌间,在她往前推动的动作下,漾出一点淡淡的水波。 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伸过来,取了那杯盏搁置在一边,又将手覆了上去。 手心里触及的那块柔软的肌肤和浅浅的温热让他心里终于暖了些。 “父亲拉住我,我其实也能体谅他。若我将事情捅出来,我的身份定然瞒不住。 “而这件事情若是叫母亲知道了”,他顿了顿,嘴角拉出一道苦笑:“她若是知道了,也不知能否承受得住。” 那可是宋随诶。 成日冷着脸,黑着脸,见了人没半句好话的黑面阎王。 如今眼睫轻轻颤着,眼皮有些泛红,整个人竟然透着股十分委屈可怜的意味来了。 她虽知晓了他过往的身世,可他在宋家的遭遇,她倒是不太清楚的。 如今听他这么说,心中便能明白了大概。 他与宋悯德夫妇俩,大概也是各取所需罢了。 只是如今看来,何玉林还不知晓这件事,这倒是与莫春羽从前与她讲的一件事情联系上了。 他说,何玉林喜欢做清蒸鲈鱼给宋随吃,还说那道菜是宋随最爱吃的菜。 可宋随每次吃完,浑身便要起风疹,可见他根本吃不了鱼。 可即便是这样。 何玉林回回还要做,他也回回都要吃。 宋悯德也不拦着。 她从前还有几分疑虑,今日倒是一下子都明白了。 这么说起来,宋随这辈子,倒是过得有些太苦了。亲生的父母一个死了,另一个与死了无差,而养父母也有着自己的私心,从头到尾,没有人真正关心他,在意他。 她便也忽然有些能理解他为何长成今日这般孤僻冷清,又不愿信任旁人的性格了。 怪可怜的。 她想了想,还是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别想太多,宋尚书拦着你,应该也不全是为了宋夫人。他其实也是怕你冲动,惹恼了皇上,到时候若是皇上怪罪下来,你也会有危险的。” 见他神色仍是恹恹的,她又说:“我有些饿了,晚上想吃红烧肉,我们先用点饭,然后你再送我回去好不好?” 他抬头看她一眼,见她神情关切,心中那股难受酸涩的感觉终于好了一些。便让莫春羽去备了晚饭,而后又问她:“今日擦药了吗?” 梁雁摇摇头:“我觉得好得差不多了,便没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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