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学子偷偷喝酒,吃醉了不小心撞见,为韩明容色气度所惊,以为见了神仙,便随口诵作了首诗: 白衫竹影,月下君子。 满月临风,不肯归去。 这诗后来流传很广,于是京中许多人都听过“月下君子”这个名号。 韩明也因此成了上京城中许多姑娘的梦中情人。 梁雁说宋随好看,温静娴倒是想知道,是怎么个好看法。 也全然忘了自己还在韩明主持的诗会上,拉着梁雁的手非要她分说出个高下来。 “温姑娘,韩修撰在上面说话呢,你声音小些。” 温静娴无所谓地指指旁边半开着的窗扇,大大咧咧道:“不打紧,他眼神不好,你就是从这儿翻出去,他都看不见。” 韩明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可常年看书,有时看起来不分昼夜,年纪轻轻便将一双眼睛熬坏了。 若是隔个五六米远的距离,他的确看不清人。 “让让。” 温静娴话音刚落,便有道极霸道的声音直直闯进来。 两人肩上一重,被一道野蛮的力道直直推开往后栽去。 接着一只墨色缎面锦靴猛地踏上了梁雁的桌面,一道人影闪过。 两人还未反应过来,右手边的窗子便‘啪’的一声被合得严严实实。
第13章 陡然被人这么推搡一把,梁雁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有些懵然地愣在原地。 空气里荡起一圈圈尘埃,温静娴猝不及防地被呛了一口,咳嗽不止。 她一边顺着胸口,一边伸手猛地一把拍开空气里的尘土,冲着那窗子的方向咬牙切齿道:“谢天佑!你这竖子!” 梁雁也跟着望过去,此时的窗子早已严严实实地被合上了。 事发突然,梁雁并未看清那人的模样,只记得那只蹬上桌案的墨色缎面锦靴。匆匆一眼也可知道,是极好的料子,想来那人的身份定是不简单。 不过话说回来,这人也太不讲规矩了,就这么直愣愣地冲上来,万一踩着了她们怎么办? 梁雁见温静娴气得不轻,暂时顾不得其他,低声安抚道:“没踩着你吧?” 温静娴伸手往桌案上一拍,怒极:“他敢踩我,我让我爹给他大卸八块,丢出城去喂狗!” 瞧着她这声色俱厉的模样,梁雁忽然想起,方才谢敏敏口中好像有提到一个名字,叫‘谢天佑’。 而温静娴方才气极之时,骂的也是这个名字。 这两人定是有旧怨。 自己还是不要随意掺和的好。 见安抚不动,梁雁也不再多说,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帕子,低头默默擦着桌面上的脚印。 温静娴还不服气,也想要翻窗出去将人捉回来。 梁雁眉头一跳,又放下帕子,伸手拉了两把,那人才终于消停。 她也算是知道了,为何温家要给女儿起这个名字。 温文尔雅,娟好静秀,高尚娴雅,她温静娴是半个字也不占啊。 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还有这梅花宴上的人,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奇葩。 这位翻窗的壮士便是十足的蛮憨直楞。 早不走晚不走,偏偏等诗会开了就想起来要走了。 有路不走,有门不走,偏偏要一脚从她桌子上过,也不知道脑子里装的什么。 好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这儿闹事一般。 见梁雁敛着眉沉默着不说话,温静娴一肚子火气没处撒,拉了她一把非叫她听着。 “他是长公主的儿子又如何?就知道仗着长公主儿子的身份日日在外头为非作歹。 要这么说,那我还是骠骑将军之后呢,我爹征战沙场,为国效力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活脱脱一个混不吝的二世祖,也不知当初长公主是怎么选上这么个废物的!” 温静娴这一头的声音越说越大,激动之时手脚并用,拍桌子蹬腿的,发出不小的噪声。 前边和左边都陆陆续续有人转过了头看过来。 梁雁被她话里的什么‘公主’,‘将军’惊得额角直跳。 他们一个个都有大来头,可她爹只是个小小的监察御史。 她虽不怕事,但也不想惹事。 “我信,我信”,她只想叫温静娴快些安静下来,于是拍拍温静娴的手顺着她的话轻声道:“温姑娘,你别生气。 不过是个四肢发达,粗鲁无礼,没有修养的纨绔子弟,你实在没必要同他一般见识。” 她压低了声调,并不想让别人听见。 不知温静娴与谢天佑之间是何旧怨,听得梁雁这两句安抚,她便如找到了同盟一般,立马捧起她的手。 脸上那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也收了,绽出一道笑容来:“你说得太好了!他就是个四肢发达的莽夫! 你知道吗?整个上京没有人能懂我,只有你能懂我!” 谢天佑再怎么浑,那也是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其他的公子小姐虽对他也有不满,可却没几个敢说出来的。 没想到梁雁胆识倒是过人,性子率直,用词也精准,一句话真是恰恰好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 梁雁尴尬地笑了笑,心想着,那人虽也是贵人,可自己只是躲起来在这儿悄悄说他几句。 他又听不见,只要温静娴安静下来就好。 好在此时诗会已经开始,她瞧见前头坐着的人已经开始传起了花球。 于是往前凑了凑,正准备问温静娴这诗会的玩法,好岔开话题。 而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吱呀’一声响。 她右手边的窗子本合的好好的,突然被人拉开,一大片光亮照了进来。 照在梁雁脸上,白得不像话。 这时候有道冰冷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你刚刚在说我?” 梁雁活了十九年,从未背地里说过旁人坏话。 如今不过这么浅浅说了一句,还叫正主抓了个正着。 她又一次觉得,这个梅花宴是真的不该来…… “说话,哑巴了?”谢天佑敲敲窗沿。 那声音算不得大,但一下一下,却好像钝刀子一般落在她心上。 她只觉如芒刺背。 “说你空长四肢,说你粗鲁无礼,说你没有修养。 说得好!” 温静娴双手抱胸,抬起下巴。 梁雁保持着面向温静娴的姿势,不敢回头。 只偷偷用手拽了拽她的衣服,表情是一片空洞麻木。 “你别怕他,有我在,他不敢对你怎么样。” 温静娴直接抓住了梁雁的手,她被这股蛮横霸道的力气带着硬生生转了过来,与谢天佑的视线对上。 谢天佑本就生得高,此时又站着,她要抬起头才能勉强与他对上视线。 他居高临下,垂眼看着。 高束的马尾垂到右肩,梁雁明显感受到了他神色中的不耐烦。 她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关于长公主的事情。 新帝排行老七,出身卑微,当年先帝病重时,新帝将将十六的年纪。 那时候太子与轩王、凌王一派斗得水深火热,没人将他放在心上。 可后来谁也想不到,最后竟会让一个宫女生的孩子坐上了龙椅。 而这一路艰辛,其中多靠长公主替他谋划筹算。 长公主的母亲早早就入了冷宫,成了弃妃,所以她从前的境况不比新帝强多少。 两人虽不是一母所处,幼时也算同病相怜。一路走来诸多风雨荆棘,也早已让他们成了这世上比亲姐弟还要亲的人。 是以如今在上京,无人不知陛下对于长公主的敬重。 梁雁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冒失给父亲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试图解释:“我并不是那个意思,若有冒犯我向你道歉。” “你就是那个意思!不许道歉!” “我不接受。” 一左一右两道声音传来,梁雁有些疲倦地闭了闭眼。 她想静静。 而这态度落在谢天佑眼里就是默认要和温静娴一边了。 “梁雁是吧,我记住你了。” 话毕,那窗扇又被关上。
第14章 那窗子在左耳侧猝不及防被关上,梁雁尚还未反应过来,右前侧又炸开一道声音。 “雁雁,你太棒了!我宣布,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温静娴最好的朋友!” 温静娴对着那桌子又是一掌,眉眼处都是勃勃生机。 梁雁脑子混混沌沌的,脸上挤出道苦涩的笑容。 这笑容在下一瞬,花球落到自己桌子上时,更僵硬了。 她下次出门前一定要先看看黄历。 真的! 她有些茫然地拾起桌面上的花球,抬头往四周看去,果然一屋子的人都瞧着她。 此时坐在前面正中的承曦公主恰好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酒酿,看向下方,小声道:“停。” 刘莹雪转过头来,笑盈盈地瞧着她道:“梁小姐,你初次来,我便出个简单点的。 你作一首咏梅的绝句,句句要说梅,但却不能有‘梅’字。” 上一个接完花球做完诗的是刘莹雪。 按照刘家诗会的玩法,该由她向梁雁出题,由梁雁作诗。 方才只顾着谢天佑的事情,都不知晓诗会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了。 温静娴三言两语匆匆与她说了规则,梁雁这边听完后两只手捧着花球,面露难色。 谢敏敏远远瞧她一眼,不屑地笑了起来。 方才口舌上未占到便宜,得了机会,她便又开始说起风凉话来:“她一个墨县小地方来的,怕是学堂都未曾上过。 莹雪姐姐就算给她出这么简单的题,她也未必答得出。” 温静娴立即怼回去:“你倒是上过学堂,哪次考核不是垫底?还不如没上过的呢。” 韩明往下环顾一眼,温声解围:“作诗讲求随性而发,梁姑娘若是一时想不出,可以将花球递给下一个人。” 梁雁的确只在江宁上了几年学,但回墨县时她早已启了蒙,无事时自己也爱看些闲书。 所以她虽说不上多么饱读诗书,但也并不如旁人所想的那般胸无点墨,一窍不通。 她的学问更像是‘野路子’,有些时候反倒比学堂里出来的多几分灵气。 这题目的确不算难,她看向帐幔外影影绰绰的梅花轮廓。 有红色,有白色,姿态也舒展,极尽妍丽。 谢敏敏看她沉吟着,似是做不出,开了口又准备讥讽嘲笑一番。 可下一瞬,院中起风,撩着帐幔轻摇,亭子里花香更浓。 梁雁这时忽然开口,声若飞泉流瀑,洋洋盈耳。 众人忍不住侧耳倾听。 “红芳悦喉舌,清香透心肺。冰雪寒中开,霜寄瑶台月。” 韩明不大看得清下头是什么场面,可听了梁雁的诗,却觉得有几分意思。 这咏梅的诗不能有‘梅’字,的确是个刁钻的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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