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看着有几分落寞。 “宋卿深夜而至,是有什么事要同孤说么?” 他望着窗外寂寂无边的夜色,容色也寂寂深沉。 上次承曦一案,宋随利用柳瑜,虚晃了一枪,这个局,将他也算了进去。 如若不然,他定会替姜婳燕遮掩,不会让事情弄到今日这般难以转圜的地步。 若他猜得不错,宋随从云州回来,家也不回,深夜来寻他,与他说的事情,八成又是与姜婳燕有关的。 若说心里对宋随没有记恨,那也是假话。 可说到底,是姜婳燕却变了。 日子虽好过了,也不必像从前那般,日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她却不是从前那样了。 也许许颜说得对,这亲缘终究还是……淡了。 宋随手里拿着的东西一一摆在了桌面上。 “臣这次去云州,发现了凌王私下开采铁矿,私铸兵器,售往上京。 “这本册子记录的,便是每一次的兵器交易。里头所有送往上京的兵器,都是送去长公主手里的。 “臣大致估算过兵器的体量,足以够三至五万的私兵使用。” 姜胤的身形不受控制地顿了顿,他快步走到桌前,动作有几分粗鲁地翻开着那一本册子和一边白色帕子包着的箭矢。 银灰色的箭矢在灯烛光芒下反射着点点冷光。 那光落进姜胤眸子里,竟然分不清他眼里猝然聚上的冷是箭矢的光,还是本来就有的。 “宋随,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构陷长公主是多大的罪名?!” 他伸手拂去桌面上的箭矢铁器。 那些东西被姜胤一掌带着滚落在了地上。 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碰撞声响。 黄有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皇上息怒。” 宋随却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 “陛下,您愿不愿意,同臣打个赌?” 宋随嘴角扬起一抹笑,眼眸黑压压的,隐隐有毁天灭地的癫狂。 黄有德身子伏在地上,止不住颤抖。 陛下是难得的好脾气的君王,他可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宋尚书家这个,今夜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黄有德悄悄往后抬了抬手,身后靠着门边的小太监见了,点点头,不动声色地起身悄悄往外走了。 小太监偷偷溜出宫去,半夜到了宋府。 宋悯德披了衣服起来见他。 “宋尚书,公公叫小的来给您报个信!” 宋悯德听后大惊,匆匆进屋去换了衣服,准备进宫去。 何玉林翻身起来,问他:“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 宋悯德定了定身形,面容又沉静下来。 “我有些事情进宫一趟,夜里凉,你好好躺着。”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要进宫了?可是遇安出了什么事?” 何玉林也要跟着下来,宋悯德见状只好上前去扶了扶她,安抚道:“没什么事,你别折腾了,我去去就回。” 她只好停下来,又道:“那你去罢,我不给你添乱了。早晨我让人备好早饭等你们,可要早些回来!” 宋悯德点点头,往屋外走。 人走出去一半,他又撤回来,看着和玉林道:“夫人。” 何玉林:“怎么了?” “往后府里不要再做鱼了,遇安他不爱吃。” 何玉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下意识点头道知道了。 直到宋悯德离开许久,她才渐渐反应过来。 遇安他……不爱吃鱼了么? * 夜风淡淡凉凉的,吹进公主府里。 姜婳燕的屋子没有点灯,她却也没有上榻去休息,反而坐在妆台铜镜前,细细地描起眉来。 两道眉细细长长的,她一手执着画黛笔,动作温柔轻缓,等她将手里的画黛笔放下时,再看那铜镜。 只见里头的芙蓉面上的两道眉,如柳叶盛光,春山含翠。 姜婳燕习惯性地开口:“兰若,你来瞧瞧我这眉画得如何?” 室内安静无声,只有隐约的夜风吹拂庭院树叶的沙沙声。 传到内室来的时候,也只剩了一点淡淡的声响。 还是很安静。 毕竟她这阵子脾气愈发暴躁了,府里但凡谁吵着了她,她嘴角一弯,都是要将人拖了下去乱棍打死的。 姜婳燕拾起那画黛笔,猛地砸在铜镜上。 镜子里的人面目变得狰狞起来。 “兰若不在了,连你也不来看我,是想将我一个人关在这公主府里,到老,到死么?” 桌子被她这么打了一下,上头的东西七零八落地滚下来,撒了一地。 某盒胭脂骨碌碌地滚着,落在某人的脚边时,突然停住。 那人捡起了胭脂,走到姜婳燕身后。 他揽着她的肩膀,俯身下来,“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 她看着镜子里映出的英俊脸庞,气瞬间消了一大半。 “你多少日没来看我了?我如今被关了起来,你们便都看不起我这个长公主了是么?” 谢竟煊未反驳她,只是抬手在她脸侧摸了摸,道:“婳儿今日这眉毛画得真好看。” 那两道细眉果然微微扬了起来,姜婳燕话语又柔和不少:“你这几日干什么去了?” 谢竟煊从她身后走出来,拉着她的手,坐在妆台上。 “这几日去宫里见了敏敏,让她探了几句皇帝的口风。” “他怎么说?” 谢竟煊默了默,没再说话。 姜婳燕了然,冷笑一声:“狼心狗肺的东西,他是想关我一辈子?” 屋外有急急的脚步声。 谢竟煊回头望过去,是他身边的侍从。 那侍从匆匆进来,跪在地上,“大事不好了,驸马,公主!” 谢竟煊微微皱眉:“说清楚。” 那侍从接着才说:“谢嫔派人传信来了,说是大理寺的宋随今夜从云州回来,带回来一个什么册子,上头记了长公主和凌王私下买卖兵器的记录。 “陛下听后大发雷霆,点了人要来公主府捉拿长公主。谢嫔便放火点了皇后的长春宫,陛下又遣了许多禁军去救火,来公主府的事情便耽搁下来。谢嫔说,陛下这一次是动了真格了,她已打点好了一切,驸马和公主快快随属下出城去。” 姜婳燕面色一冷,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喝道:“买些兵器而已,他难不成想杀了我?” 侍从低着头,没敢说话。 谢竟煊转圜道:“婳儿,我们今夜要不还是听敏敏的,先离开上京吧。” 姜婳燕拂开他的手,亦是怒极,“他果然想杀了我?” “我姜婳燕什么时候逃过?” “既然他不顾念往日情分,不记着我的好,那我便要他瞧瞧,没了我,他姜胤又是个什么东西?!” 谢竟煊依旧坐在妆台上,他在姜婳燕背后,凉凉地掠起眼波。 姜婳燕,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此,骄傲又自负。 一点也没变呢。 侍从悄悄抬了抬眼,看见驸马的神情,心中莫名有些发毛,又很快低下头去。 * 荣皇后半夜在榻上睡得正香,被黄有德等人敲门的声音惊醒。 “皇后娘娘,冒犯了。” 黄有德叫了一群宫女替她穿衣,又将荣皇后领着去了姜胤的御书房。 而原本在御书房里剑拔弩张的两人,此时正对坐在荣皇后的寝宫里。 姜胤手里拿着一封信。 正是许颜写的那封。 那日许颜的话还盘旋在耳边。 “虽不知是否有用,但若是你遇到了困境,事情办不下去的时候,便把这封信交给陛下吧。 宋随那时收了信,选择在今日给了姜胤。 两人在长春宫内,一言不发,一个看着信,一个看着窗外。 室内寂静无声,好似暴雨前的夜空,暗沉又压抑。 不知过了多久,黄有德觉得自己的腿都跪酸了,那长春宫外头,终于有了响动。 “陛下!长公主带兵闯进来了!” 滕元急急闯进来,通传都忘了。 姜胤从信纸里缓慢地抬起头来,不同于滕元的紧张,他此时倒是冷静得很。 他不说话,屋子里其他人也不敢说话。 滕元立在那里,不敢动弹。 外头远远传来兵器交接的声音,竟是已动了刀枪了。 姜胤缓缓闭上眼,过往在宫里,他与姜婳燕相依为命的日子一点点在脑海里闪过。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终于无奈地吩咐了一句:“该怎么办,便就怎么办吧。” “至于凌王,既然去了云州还不安分,便将他的封地收了,送去岭南。” 而后又转过头,看向一边站着,没什么表情的宋随,道:“宋卿,你还是赢了。” 黄有德抹一抹额上的汗,心道,这上京城,终是要变天了。 滕元领了命出去,不知他们禁军和兵马司的人折腾了多久,擒住了姜婳燕,滕元又回来复命。 姜胤眉眼沉沉,倦得很。 他看向宋随道:“天亮以后,你去把公主府抄了吧。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长公主了。” 看吧,再重情义的帝王,若是威胁到了他的利益,翻起脸来,也是让人反应不及的。 而前几次的事情之所以都未能真正处置了姜婳燕,不过是因为,那些事情于皇帝而言,无关痛痒罢了。 宋随收回视线。 不管怎么样,心里那块大石总算是解下了。 宋随点头,拱手告退,跟着滕元一起往外走。 宋随看了滕元一眼,他与时雨,的确是有几分相似的。 只不过时雨少时日子过得不好,如今长得瘦弱,而滕元的身子看着却扎实坚硬。 “今夜辛苦你替我传消息了。” 滕元朝他一拱手:“我去的时候,长公主已经领了人杀了公主府外的禁军,闯进宫去了。” 宋随闻言敛眉思索了一瞬,难道又是谢竟煊么?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只见长长的宫道上,宋悯德一身灰黑色长衫,朝着他走来,步履沉重,含了风霜一般。 他也上前两步迎上去,“父亲,你怎么来了?” 宋悯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那一时有许多话想问,可最后落到嘴边,只成了一句:“用过饭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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