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此去……定能成功。” 不知为何,分明是肯定的话,温初言说来却无半分喜悦,反而十分苦涩。 温久还没来得及细问兄长,就见李管家脸色铁青地带着一宦官打扮的人进来。 那是个身材略胖的太监,眼睛小小的,看上去很和善。 温久小时候常被祖父带进宫,所以认得,这位是宣明帝身边伺候的太监总管,郭永福。 “郭总管。” 她慌忙起身,却见郭永福身后还跟着抬了一副担架进来。 “这……” 她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陛下说了,镇北侯夫人胆识过人,实乃女中豪杰。” 胖胖的太监总管沉重地叹了口气:“还请节哀。”
第43章 我等你 温久怎么也想不到, 纪向纭这一去,竟成了永别。 到乾坤殿的三百六十级台阶,那个铁骨铮铮的女人一步一叩首,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字字珠玑、句句泣血恳求宣明帝派兵支援蓟州。 朝臣当中有像温太傅这样帮她求情的,也有诸如左相等早就眼红侯府荣光的人,言辞犀利地质疑谢家的忠诚。 而为证明独子绝无通敌叛国的可能, 纪向纭从容不迫地抽出发簪,用尖锐的那头对准脖颈,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 自刎于宫殿之上。 竖着进, 横着出。 来前她在宫门前击响登闻鼓,此事闹得轰轰烈烈,全京城都知镇北侯夫人亲自入宫求圣上发兵。 或许是乾坤殿上的鲜血太刺目,亦或是纪向纭的死状过于惨烈,帝王终究动了恻隐之心, 一声长长的叹息后,下令出兵驰援蓟州城。 那日郭永福还说了大堆节哀顺变的话, 温久完全听不清了, 她扑在担架前, 牵起纪向纭的手, 感受到的却只有冰冷。 她不明白,几个时辰前还在对自己笑的人, 为何会毫无生气地躺在这? 原来那句“没有后顾之忧”不是指有温久当坚强的后盾, 而是纪向纭压根没打算活着从宫中出来。 她怀着必死的决心, 把偌大的镇北侯府交付温久,以生命为代价堵住悠悠众口, 为谢怀蔺争取到了援兵。 泪珠滚滚掉落,温久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不论是当年父亲的悲剧,还是今日纪向纭慷慨赴死,她都没能及时看出和阻止,总是这样目送重要之人走向死亡的深渊。 ——她该怎么和谢怀蔺交代? 尽管悲痛欲绝,温久还是强撑着为纪向纭处理了后事。 虽然很想等到谢怀蔺回来,让他送母亲最后一程,但遗体也不能一直放着。 在李管家和兄长的协助下,温久收殓了纪向纭的尸身,让她入土为安了。 谢家仍处于舆论漩涡中,所以葬礼办得很低调,但温久还是尽可能体面地安葬了纪向纭。 等做完这一切,前线传来捷报,河东大军与蓟州的兵马顺利会师,谢怀蔺从亡故的父亲那里继承了破碎的战旗,绝地反杀,斩了郢军主帅的首级祭旗,所踏之境哀嚎不绝。 此番反击大获全胜,谢怀蔺不负众望,又一次守护了大朝的山河。 镇北侯府的灵堂里,温久跪在蒲团上,目光对上纪向纭的牌位,眼眶涩疼。 她不忍再看,垂眸诵经,头顶突然洒下一片阴影。 “久久。” 宋彧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温久一惊,仓惶站起。 “阿彧,是你啊。”她声音有些嘶哑。 宋彧是什么时候来的?她连脚步声都没听见。 “我来吊唁侯夫人,在门口唤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就擅自进来了。” 宋彧目露歉疚:“抱歉,吓到你了。” “没关系,是我杯弓蛇影了。” “你还好么?”宋彧担忧地问,“镇北侯夫人的事……” “我没事。” 温久不想再重新回忆痛苦的一幕,急忙打断他。 宋彧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没有再提。 他从温久身前经过,恭恭敬敬地给纪向纭上了三炷香,低头默哀了片刻。 “我与侯夫人虽未曾谋面,但对她的气节深感佩服。”他叹息道。 温久扯了扯唇,却无力回应。 只轻轻说:“这里不适合谈话,到外面去吧。” 两人步出灵堂,在叶子快要掉光的银杏树下并肩而立。 宋彧背着双手:“久久,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 温久迷茫抬首,似乎不解他为何会这么问:“自然是等谢怀蔺回来,他……接下来会很难,我不能抛下他不管。” “是嘛。” 宋彧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我明白了。” 温久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才注意到他额角有道显目的伤,虽然已经结痂了,但在那张白皙昳丽的脸上仍旧触目惊心。 于是满腹疑惑转为关心:“你受伤了?怎么弄的,难道又是五皇子他们?” “你说这个啊。” 宋彧摸了摸伤痕,无所谓地笑笑:“给母后请安时不小心弄的。” 真的是不小心吗? 温久对他的说法持怀疑态度。 宋彧幼年会饱受欺凌,很大程度是源于张皇后的放任和教唆。 在自己掌管的后宫里还会发生宫女爬上龙床的事,张皇后对此事耿耿于怀,对宋彧可谓憎恨至极。 以往宋彧走出青鸾殿总会带着新伤,温久逼问下,才知他每次请安时,皇后总要寻些由头责罚他。 少女凝视着他的伤口,抿唇不语。 那目光清澈而严肃,让一切谎言无所遁形。 “好吧,还是瞒不过你。” 宋彧苦笑着耸了下肩:“五皇妹去世后,母后状态一直不好,情绪起伏难免大了些。” “所以她拿东西砸你了,是吗?” 少年用沉默表示肯定,温久峨眉蹙起,为他不平:“失去骨肉固然可怜,但皇后娘娘也不能冲你撒气啊。” 那道细长的豁口看上去很深,结痂后更显得可怖。 “很疼吧?” 她担忧道,殊不知这个印象里总是受欺负、处于弱势地位的少年,才是害死五公主的罪魁祸首。 “小伤罢了,别担心。” 宋彧哑声说,因她一句简单的关怀激动得头皮发麻,手指都在微微颤抖——那人给予的伤痛原来还能发挥如此作用,值得了。 自从温久成亲以后,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种感觉了——全是那个家伙害的。 是那个家伙,是谢怀蔺夺走了属于他的一切。 胸腔里恨意汹涌,他用舌尖抵住犬齿,品味着刺刺的疼。 温久对他阴诡的心思一无所知:“府里有效果很好的去疤膏药,一会儿我让人拿给你,你记得按时涂。” “好”字刚说出口,一阵大气磅礴的号角声从远及近,骤然响彻京城的上空。 ——是凯旋之音。 温久呼吸一顿,僵硬地转过身。 敞开的大门正中,那人风尘仆仆,手捧卸下的头盔,身上戎装泛着清冷天光,红袍烈烈,长长的马尾在风中凌乱飞舞。 她喉咙哽得厉害,漂亮的杏眼里渐渐蓄满了泪,堪堪迈出一步,少年便将头盔随手一丢,几乎是用跑的抢先走完了剩余的路,来到她面前,二话不说,把她用力搂进怀中。 宋彧在银杏树下冷眼旁观相拥的二人,眼神沉静得诡异。 总是这样。 谢怀蔺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出现,便能轻而易举地夺走温久的目光。 ——那本该属于他的目光。 额头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不愿再看,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此地,徒留满地新落的银杏。 温久沉浸在思念之人归来的喜悦中,她颤着手,握住少年坚实的小臂,又哭又笑,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还是少年先开了口。 “我回来了。” 谢怀蔺紧紧拥着她,好像迷途的旅人终于找到回家的路。 他风尘仆仆,声音宛如含了沙般粗粝嘶哑,因为被他禁锢在怀中,温久窥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却也能听出他有多么失魂落魄。 他身上背负着十万将士的亡魂,沉重得令他喘不过气来。 温久什么也没说,双手环着少年劲瘦的腰,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传进耳中。 ——他还活着,他确确实实地活着。 少年拥抱她的力气很大,仿佛要把她揉碎进骨血中,身上坚硬的盔甲也硌得温久脸疼。 但温久没有推开他,两人就这样立于深秋寂寥的庭院中,像要从彼此身上汲取力量一样拥抱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怀蔺终于松开温久。 “对不起,岁岁,让你担心了。” 他温柔地揩去少女脸颊上的清泪。 温久摇了摇头,柔夷贴上他的手背:“你平安无事便好……” 谢怀蔺想让她安心,提了提唇角,却挤不出一个像样的笑。 满门缟素的场景让他笑不出来。 迎风飘扬的素白布幡为谁而挂,他在援兵抵达蓟州时就知晓了,可直到亲眼看见,他才迟钝地接收母亲也已去世的事实。 “慕之,阿娘她……” 说到一半温久就说不下去了,只因少年下颔紧绷,脖子上青筋抽抽地跳动,眼睛通红,强忍着不在她面前哭出来。 “我去看看她。” 谢怀蔺往灵堂的方向走去,高大的身形摇摇晃晃,温久连忙稳住他。 “我陪你。” 他这个状态,温久实在放心不下。 但谢怀蔺拒绝了。 “没事的,岁岁。”他声音涩得跟吞了针似的,“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 温久知道谢怀蔺是不想让她看见脆弱的一面,于是沉默着点头,看着少年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灵堂走去,背影说不出的颓唐寂寞。 亲眼目睹父亲战亡,自己九死一生后又迎母丧,他的心该有多疼啊。 灵堂里传来物体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接着响起一声悲恸的嘶吼,宛如野兽濒死的哀嚎。 - 纵使担忧,温久还是没去打扰谢怀蔺。 然而少年没待多久,就冷着脸披甲入宫。 听管家说圣上念谢怀蔺母亲初亡,给了他一个时辰回家,吊唁过后再进宫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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