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生得一张雌雄莫辨的俊脸,要不是知道他做了什么,顾铎差点被这副美丽的皮囊蒙骗。 他阴阳怪气道:“六殿下好手段啊。” 宋彧此番不仅除掉了欺压他欺压得最厉害的手足之一,还巧妙地加剧皇后和贵妃两股势力的争端,而他自己则作壁上观,像是从这场骚动中隐身了一样。 试问谁会怀疑一个默默无闻、不受宠的皇子呢? 多年隐忍,不动则已,一出手就搅得风云变乱,这般深沉的心计连顾铎都为之脊背发寒。 被人当面讥讽,宋彧不羞不恼,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态度:“彼此彼此。坊间传闻郢国摄政王心狠手辣、喜怒无常,谁又能想到——” 他稍作停顿:“您为图大业竟不惜打扮成太监呢?” “你!” 顾铎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把滚烫的茶水泼到对方那张昳丽的脸上。 然而眼下有求于人,他不得不硬生生忍住。 “本王不和小辈计较。” 他深呼口气:“讲正经的,当初我们可是说好了,我帮你夺嫡,你助我重掌郢国大权,如今我那侄子被谢家父子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正是我回归的好时机,你也是时候拿出诚意了吧?” 听到这里,宋彧眼睫微动,终于放下茶盏。 “拿去。” 他丢给顾铎一封信笺。 顾铎接过,一边狐疑地撕开封条一边问:“这是什么?” “谢家军的行军路线和作战计划。” 因为宋彧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顾铎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封信的分量。 回神后,他火急火燎地打开信,上面果真如宋彧所说,将谢家军排兵布阵的策略以及接下来的路线写得清清楚楚。 顾铎顿时喜形于色。 有了这份行军路线图,他就能提前在谢家军的必经之路设伏,来个瓮中捉鳖,打镇北侯一个措手不及! 郢国崇武,只要他扭转了败局,还怕那帮见风使舵的大臣不拥护自己吗? 他激动地问:“你从哪儿弄来的?” “一个线人给的。” 宋彧单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扶手,姿态慵懒放松,眼里却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人在京城,手却能伸到千里之外的塞北。 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一轮有余的少年,顾铎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暗自忌惮的同时又感到疑惑—— 一个不受宠爱、无权无势的皇子,哪里来的这么大本事?莫非他背后还有人? 顾铎心下一沉。 他本想事成之后灭口,若宋彧并非主谋,杀了他也不能做到高枕无忧。 顾铎的那些个心思宋彧心知肚明,但脸上仍装作不知。 只要当下能助他达成目的,他不介意和虎狼联手。 谢怀蔺……希望你喜欢我准备的这份大礼。 塞北将会是最适合你的埋骨所。 - 从仲春到初秋,叶子绿了又黄。 前方战事频频告捷,谢氏父子以势如破竹之势将郢军逼退到凌河以北,并持续进攻,照这架势,想必不久就能让郢军举白旗投降了。 捷报传至皇宫,宣明帝乐得合不拢嘴,百姓们奔走相告,整个京城洋溢着久违的喜气。 侯府的梧桐枝上也已是一片灿金,簌簌地往下掉着叶子。 “咳咳……” 正在描绘秋景的温久蓦地一阵心悸,执笔的手一颤,掩唇轻声咳嗽起来。 “怎么了久久?” 纪向纭搁下佛经,帮她顺气:“可是得了风寒?” 小梢抢在温久前头说:“夫人您是不知道,我家小姐每逢秋天就胸闷气短,身子骨又弱,可太容易染上风寒啦。” 小梢说着,把一早炖好的银耳雪梨汤端上来:“这是孙嬷嬷吩咐奴婢准备的,您快喝了润润嗓。” 纪向纭握住少女的手,纤细的皓腕连她都能一手圈住:“最近看你确实清减了不少,瞧这小脸白的。” “我没事,老毛病了,娘不用担心。” 刚改口的时候温久还不习惯这样叫,但叫着叫着也渐渐习惯了,而且纪向纭是真的把她当亲闺女疼。 “不行,还是得好好补补,否则有人回来要心疼了。” 这个“有人”指谁不言而喻,温久耳根微热,嘴角绽放出一点笑意。 算算日子,谢怀蔺应该快回来了吧? 至今传来的明明都是捷报,可这份不安又从何而来呢? 胸口再次翻腾起闷意,温久不得不深呼吸才忍住咳嗽。 仿佛看出她的忧虑,纪向纭说:“放心,月初刚收到你爹的家书,他们已经把郢军逼退到凌河一带,不久便能班师回朝了。” 是胜利在望的好消息。 纪向纭云淡风轻的模样让温久不禁好奇:“您就不担心吗?” “担心啊。” 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儿子,怎么可能不担心。 纪向纭淡笑:“在塞北的那些年,大大小小的战役不少,我只是习惯了。而且——” 她顿了顿:“我相信以他们的实力,一定能平安归来的。” 确实如此。 河东谢氏原是雄踞一方的豪强,老家主跟随太.祖出生入死,这才打下大朝的江山。 太.祖爱其军事之才,又念其有从龙之功,封谢老家主万户侯,掌河东兵权,还命其培育一支精锐以备不时之需。 这支人数少而精的军队日益壮大,在历代家主的训练下,最终成为名震天下的“谢家军”,骁勇善战,令敌人闻风丧胆。 迄今为止,还没有谢氏父子打不赢的仗呢。 “好啦,不想这些。” 纪向纭豪迈地说:“中午咱娘俩出去吃,上醉仙居点个满汉全席,如何?” 温久应好:“听娘的,但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不多,你就是吃太少了,得多吃点身体才能变得强健。” 纪向纭捏了捏她的脸,目光又转到桌上功亏一篑的画作上:“可惜了这幅梧桐落叶图,还差一点就完成了。” “只是打发时间乱涂几笔。” 温久笑道:“其实丹青并非我所长,论画功,六皇子要比我精湛得多。” “毕竟是太傅一手教导出来的,肯定不会差。” 宋彧的才学纪向纭也有所耳闻:“不过我还是觉得久久画得好看。” 这么说的她其实没看过宋彧的画作,又如何能对比得出结论呢? 温久忍俊不禁:“娘若喜欢,改日我再给您画一幅。” “真的?” 纪向纭来了兴致:“那到时我就挂在房里,每天睁开眼就能看见……” 婆媳俩聊得正欢,管家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差点被门槛绊倒。 “夫、夫人!” “怎么了,老李?” 纪向纭意外地看着这个素来稳重的老管家:“何事这么慌张?” “前线传来了消息,说、说……” 李管家连声音都在颤抖,温久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纪向纭也变了脸色。 “什么消息?” 纪向纭故作平静,不让自己往最坏的那个方向想。 “郢军终于投降了?慕之他们回朝的日子可定下了?” “不是……” 李管家支支吾吾的,额头沁出豆大的汗水。 “到底怎么了!” 纪向纭厉喝,李管家立刻跪了下来。 “夫人,您先冷静……” 管家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她:“最后的围剿行动,我们败了……” “败了?”纪向纭重复了一遍,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消失。 不安在胸腔蔓延,但温久还是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没、没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慕之再厉害也不可能百战百胜啊,大不了转攻为守.重整旗鼓……” 她语速飞快,似乎只有加快说话的速度,自己才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的可能性。 “不是的。” 李管家痛苦地说:“不是这样的,少夫人。郢军埋伏在雁南关,十万谢家军全……全军覆没……” 温久只觉天旋地转,旁边的小梢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捂住嘴,大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纪向纭接连倒退好几步,若不是温久抓着她的胳膊,恐怕会直接瘫软在地。 “侯爷呢?慕之呢?” “夫人,是全军覆没……” “老李,玩笑过头就不好笑了,你再这样说我真生气了!” “夫人,是真的!” 李管家痛哭流涕:“十万谢家军全部命丧雁南关,侯爷的遗体已经找到了,小、小侯爷的目前还在搜寻中……” “……” 纪向纭“哇”地呕出一口鲜血,两眼一闭倒在温久怀中。 “夫人!” “娘!!” 温久也一阵目眩,但纪向纭已经倒下了,她必须坚强起来。 她紧紧抱住纪向纭,不知什么时候泪流满面,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
第42章 万骨枯2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没有谢怀蔺的尸体?” 京郊一处隐蔽的院子里, 宋彧踹翻凳子,神色暴戾。 这动静让原本躬身报告的暗卫立马单膝跪了下去。 “镇北侯我们已经找到了,但谢小侯的尸身却不知所踪。另外, 谢家军遗骸的数目也对不上, 我们判断是谢小侯带着残余人马逃出包围……” “都提前设下埋伏了,还能让人给跑了?你们是废物吗!” 宋彧怒吼,眼神阴鸷可怖, 哪里还有平常的半分温吞可言。 暗卫把头压得更低了:“属下办事不力,还请殿下责罚。” “废物!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 宋彧暴跳如雷,扯起暗卫的前襟连声质问时, 一个茶杯毫无预兆地砸在他额头, 鲜血顷刻顺着伤口滑落,沾满了半张脸,衬托得他俊美的面庞又艳丽又可怖。 “你才是废物。” 上座的人冷冷开口,面容隐匿在幽深的阴影中。 “不就跑了一个谢怀蔺,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 宋彧任由血液模糊视线, 在那人的威压下,怒火看似渐渐熄灭, 袖中攥紧的拳头却暴露了心情。 “去找。” 那人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沿着谢怀蔺可能逃亡的路线找, 务必要赶尽杀绝, 别让他活着回京。” “是, 属下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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