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温久知道,此行不会是复命这么简单,恐怕问责也会随之而来。 尽管大朝最后胜利了,可雁南关的惨败依旧是不容更改的事实,十万兵马的损失必须有人承担,她只能祈祷宣明帝看在谢家往日的功勋的份上,对谢怀蔺从轻发落。 她在府中忧心忡忡地等候,直到夜幕降临,谢怀蔺才缓缓归来。 “怎么还没睡?” “在等你。” 换做以前,听到温久这么说,谢怀蔺早就嬉皮笑脸地贴上来了,可今夜的他异常沉默,温久明白定是宣明帝降下了罪责。 “陛下怎么说?” 谢怀蔺垂头不答:“我先去换衣服。” 他逃也似的进了里屋,温久在外头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出来,心下起疑,索性起身向里走。 “还没好么?” 谢怀蔺正坐在书桌前,盯着桌上的笔墨出神,听到她的声音,慌乱地把写了一半的纸压在书册下。 温久顿住,心里有了某种猜测,快步上前,作势要翻看他写的东西。 “岁岁……”谢怀蔺近似呻.吟地哀求。 但温久不理他,一意孤行地扫开遮挡物,底下的宣纸露了出来,上头书写的内容墨痕未干,笔画颤抖,一看便知主人下笔时内心的挣扎和痛苦。 “放妻书”三个大字赫然入目。 猜想得到验证,温久举起纸张质问:“谢怀蔺,你什么意思?” 谢怀蔺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 从皇宫出来后他就有了这个打算,在大门外徘徊许久,直到做好心理准备才踏进府邸。 可对上少女含愠的美目,酝酿好的那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自私也好,怯懦也罢,他做不到干脆潇洒地放手。 “就你看到的那样。”他干巴巴道。 温久深吸口气,逼迫自己保持理智:“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了?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你?” 谢怀蔺自知逃不过,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褫夺爵位,外派岭南剿匪,无诏不得入京。” “所以,”温久冷着脸,“你要与我和离?” “嗯”字卡在喉咙不上不下,谢怀蔺闭了闭眼,自暴自弃道:“岭南匪寇猖獗,地方势力盘根错杂,我不知道我要去多久,可能三年,也可能五年、十年……我不想耽误你。” 他越说越小声,越说越没有底气。 “岁岁,我们到此为止吧,你回到温家,继续做温大小姐,将来……” 光是让温久离开就令他心如刀割,至于寻个家世清白的好人家——这种话他怎么努力都说不出口。 “谢怀蔺。” 温久扬起手,谢怀蔺偏过脸,想着这样能方便她动手,可预料中的耳光并没有落下。 “你是笨蛋吗?” 少女的食指狠狠戳上他脑门,颇有怒其不争的意味:“你是去剿匪,又不是不回来,陛下这是让你将功折罪,事情办妥了自会让你回京。” “可是……” 道理谢怀蔺都明白:“说不定要好几年……” “那又如何?我又不是等不起。” 温久哼了声,骨子里的清冷孤高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喜欢的是你,即便和离也看不上别人,左右都是一个人,继续等你又有何妨?” 谢怀蔺怔怔的说不出话,温久像他以往常做的那样,报复性地扯了扯他的脸。 “再说了——” 小姑娘语气凶凶的:“当初是你死缠烂打让我嫁给你,如今达成目的,想甩开我——做梦!” 谢怀蔺喉结滚了又滚,突然一把搂住她的腰。 温久猝不及防跌坐在他膝上,不由自主溢出一声惊呼,少年把脸埋在她肩窝,身体微微颤抖着。 她很快感到肩膀的衣料湿润了。 “岁岁。” 谢怀蔺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温久轻轻抚摸着他的发:“你说,我在听。” “爹是为了替我挡箭才……” 谢家军追逐郢国残兵进入雁南关,不料山谷之上居然设有埋伏,万箭齐发,十万兵马直接成了活靶子。 谢俨当即将他护在身下,任凭谢怀蔺崩溃怒吼也未挪动分毫。 论武功,谢怀蔺早已超过了父亲,这些年的日常切磋,谢俨没有一次是胜过他的。 然而箭矢铺天盖地而来的那一瞬,谢怀蔺怎么使劲都推不动父亲,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咽气。 父亲鲜血溅上面颊的触感,他至今仍记忆犹新。 后来退守蓟州城,好不容易撑到河东派兵,却被告知援兵是母亲以命换来的。 他生来桀骜不驯,让父母头疼操心了一辈子,最后还害他们为了自己而死。 何其讽刺。 后来是如何战胜郢军的他已经记不清了,谢怀蔺只知道自己麻木地挥舞刀剑,一个接一个刺穿敌人的胸膛,银甲染血,火红长袍浸成深红——若不是京中还有一个人在等他,他恐怕也要同十万将士一样葬身塞北。 侯府没了,爹娘也相继离他而去,如今他只剩下温久—— 不管岭南有多凶险,他也要活着回来见她。 谢怀蔺抬起头,虽然眼眶还红着,但眸色已恢复清明。 “岁岁,我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他吻着温久的掌心,信誓旦旦承诺:“最多三年,我会肃清岭南的贼寇和叛军,回来找你。” “好。” 温久点头:“什么时候启程?” “陛下命我明日动身。” 方才重逢就要面临分别,温久心里难过,可也明白这已是宣明帝最大的仁慈。 她郑重地说:“我等你。” “回来之前大哥找过我,我们商量过了,明天他会来接你回温家。” “你答应哥哥了?” 温久才消的气又升起:“我们是夫妻,当然要共同承担苦难,这个家总要有人守着,还是你刚才的话都是哄我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怀蔺急忙解释:“留你一人在府里我不放心,你也不想我在岭南杀敌,还牵挂你的安危吧?” 他说得有道理,温久犹豫:“可府里的其他人怎么办?” “爵位已经被陛下收回,镇北侯府明日起便不存在了。其他人我都安顿好了,李叔会带他们回河东本家,你不必担心他们。” 谢怀蔺语气颇为寂寥,又怕少女看出,于是换上轻快的口吻:“你就在温家看看书,练练字,别想太多,我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 “嗯。” 温久抿了抿唇,没什么威慑力地说:“谢怀蔺,你给我好好活着,要是你死了,我就……我就……” 她憋了半天,绞尽脑汁才想到长公主生气时常威胁二叔的话。 “你若死了,我就拿着你的钱,养、养十个面首!” “你敢?” 谢怀蔺挑眉,大掌再次握住她的纤腰。 “怎么不敢?” 温久脸颊鼓起:“反正不会为你守寡……” “你不会。” 谢怀蔺笃定:“因为你只喜欢我,看不上旁人。” “……” 这是方才情切下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现在听他重复了一遍,温久只觉害臊不已,含羞带恼地瞪了他一眼。 她红着脸的模样格外动人,想到遥遥无望的归期,谢怀蔺再克制不住,扣着她的后脑吻下去。 不是新婚夜那个一触即离的吻,他含着少女柔软的唇瓣,细细碾磨,辗转而珍重地吮吸。 一吻结束,换做少女软了腰身,趴在他肩膀上喘息。 谢怀蔺抚摸着她的脊背,像是说给温久听,也像是说给自己,一如新婚离别的那晚吐出二字—— “等我。”
第44章 风云变1 雁南关牺牲了十万将士, 以左相为首的老臣把责任全归咎到镇北侯父子身上,更有甚者要求连坐河东谢氏,打的算盘昭然若揭, 不过是落井下石, 企图一举端了三大家之一,让自己的家族跻身上位。 但主帅谢俨已死,其子谢怀蔺不仅守住蓟州城, 还一鼓作气打退郢军,扭转败局。 此番功过相抵,宣明帝最终只是褫夺了谢家的爵位, 封谢怀蔺镇南都督, 明升暗贬,将他调去岭南剿匪,多少有点将功折罪的意味。 谢怀蔺离开的那日,昔日崇文堂的同窗好多都来送他,尽管温久早就知道他人缘极好, 还是被那场面吓了一跳。 王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与好友依依惜别,素来玩世不恭的纨绔也有不少红了眼眶。 什么镇南大都督, 分明是寻个由头把人驱逐出京罢了! 他们不明白, 谢怀蔺拼尽全力打退了敌人、守护了大朝的国土, 为此还赔上父母双亲的性命, 陛下怎么能这么狠心? 他刚回京那会儿是多么风光无限啊!转眼便要到岭南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苦受难了。 王朔等人混虽混了点,好歹能明辨是非, 在大是大非面前拎得清, 骨子里也有血性。 他们为谢怀蔺的遭遇感到义愤填膺的同时, 对宣明帝的不满也急速加剧——累世功勋的镇北侯府尚且如此,谁又能保证侯府的今日不会是他们几大世家的明天呢? 面对这个结果, 谢怀蔺本人倒是淡然。 镇北侯府已经不复存在,但河东谢氏屹立不倒。 即便要走,他也要堂堂正正地走,断不会让外人看了笑话 ——那些狼狈和脆弱,他只会在温久面前展现。 “岁岁,那我走了。” 临别前,他碍于有其他人在场,只是克制地碰了下少女的脸。 “三年之内,我一定回来。” “嗯。” 温久鼻子一酸,但还是忍住眼泪。 “我等你。” 有她这一句话,谢怀蔺绝对不会让自己轻易战死——哪怕是爬,他也要爬回来。 谢怀蔺又转向一旁负手而立的宋彧。 “阿彧,往后就拜托你了。” 他在京城的这几年也认识不少损友,其中最稳重、最值得托付的当属宋彧。 “太傅年纪大了,温大哥要务缠身,若遇到什么急事,还要麻烦你照顾岁岁一二。”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宋彧拍了拍他的肩:“放心,久久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你不说我也会看好她的。倒是你——岭南凶险至极,你万事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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