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此允诺,谢怀蔺沉默着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温久,眸底尽是不舍和眷恋,好像要把她的模样铭刻在脑海里。 少女在风中对他温温柔柔一笑,谢怀蔺心反而更疼了。 他决绝扭过脸,翻身上马,一声“驾”的厉喝后,头也不回地纵马而去。 少年的背影逐渐模糊,温久终究没忍住,落下几滴泪。 宋彧及时递来一方干净的帕子,温久道了声谢接过,掩住哭泣的面容。 前来送别的人无不神色哀戚,唯独宋彧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悄悄弯起嘴角,眼里是说不出的愉悦。 之前他还因为谢怀蔺死里逃生恼怒不已,但亲眼看到少年忍痛和温久分别,他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要在谢怀蔺活着的时候,把属于他的东西抢回来,让那个天之骄子也尝尝光明被夺走的滋味。 - 侯府的宅子被官家收回,李管家带着下人们回本家了,偌大的侯府人去楼空,温久也收拾沉重的心情,被兄长接回温家。 谢家刚逢灭顶之灾,温久和谢怀蔺被迫分离,温初言特意告了几天假,在家陪伴妹妹,偏偏在这个时候,他被圣上委以治理水患的重任。 “怎的如此突然?” 得知这个消息,温久惊讶地问。 温初言嘴角一撇:“江南一带进入秋汛期,河水暴涨,加之防洪大堤拖了好几年都没落成,陛下派我去监工的。” 温久恍然——兄长如今担任工部侍郎一职,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份差事了。 “这是好事呀。” 她道:“哥哥不是一直想为百姓做些实事吗?如今机会来了,你应该开心才对。” 何况圣上一直有让温初言入主内阁的想法,摆明了是要让他到地方历练一番,以便功成归来名正言顺地提拔他。 “我还想趁这段时间带你四处玩玩,这下可好,去不成了。 温初言遗憾不已:“这个季节缘清山的红枫正盛,错过又要等明年了。” 温久怎会不知兄长的真实意图? 哥哥无非是想带她出去散散心罢了,否则以他如今被圣上看重的程度,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哪来的时间陪她游玩? “我又不急于一时,明年再看也是一样的。” 她打起精神:“哥哥你就放心去吧,把陛下交代的事情办好才是头等重要的。” 温初言叹了口气,爱怜地摸了摸妹妹的头。 尽管妹妹表现得很平常,但他知道,她肯定是将满腔悲伤藏在心里,不想他和祖父担心,才故作轻松的。 “行啦,我看你是最近书读少了,轻重缓急都不会分了。” 这时,坐在椅子上的温太傅放下喝了一半的茶,严肃地说:“陛下交代的任务你就全力以赴地完成,如此不情不愿,像什么话?” “谁说我不情愿了,这不是舍不得岁岁和您老人家嘛。” 温初言又恢复那副懒洋洋的腔调:“毕竟我现在上有老下有小,可不得惜命些,江南天高皇帝远的,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往后谁给您养老啊?” 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 “哥哥……” 温久无奈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但已经来不及了。 “你这是什么混账话?” 温太傅果然生气了:“当了几年官,还这么孩子气!身为臣子,先大家后小家——以前教给你的道理你是都忘了!” 老人用力拍了拍桌子:“我身子骨结实着呢,还没到要你养的地步,久久也无需你操心,我自会照顾好!你小子给我老老实实滚去江南治水患,不把陛下交代的差事办好就别回来了!” 语毕,老人像是觉得自己说得太绝,又补充道:“去的时候什么样,回来也给我保持什么样,要是缺胳膊少腿的,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要是真缺胳膊少腿的话,您是要把他另一条完好的腿也打废吗? 温久暗自腹诽,没有指出老人话中的自相矛盾之处。 “是是是,保证还您一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孙子。” 温初言笑嘻嘻地给他沏上新的茶,老人接过,没好气地哼了声。 熟悉的日常让温久忍不住笑了,心头的阴霾也驱散了些。 温初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目露欣慰,接着道:“在其位谋其职,我肯定把差事办好。” 他顿了顿:“刚好趁这个机会,顺路去扬州看望二叔。” 提起三年不见的次子,温太傅神情怀念。 “致宁那孩子,当初连照呼都不打就跑去扬州任职,让人说他什么好。” 次子性格温吞,是儿孙辈里最听他话的,多年以来只在尚公主这件事上忤逆过他,谁料会一声不吭自请去扬州——想来还是长子的死给他造成的刺激太大了。 老人回忆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长吁短叹,温久见状,连忙安慰:“算算时间二叔任期也该满了,说不定到时直接同哥哥一道回来了,兴许能赶上过年呢——你说呢,哥哥?” “嗯。” 温初言低低应了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眸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45章 风云变2 宣明二十一年, 冬。 一只羽毛油亮的白鸽飞落温久窗前,一边咕噜噜地叫一边歪着脑袋看她,像在催促她快点阅览信件。 “姑爷信寄得可真勤。” 小梢笑得暧昧:“奴婢没记错的话, 这是这个月第七封了吧?看来不管到了哪里, 他惦记的始终都是您。” “就你话多。” 温久嗔了她一眼,佯装生气。 距离谢怀蔺离京已过去两月有余,当初两人约好一月一封书信, 可谢怀蔺的信像鹅毛大雪般接踵而至,巨细靡遗地写了他在岭南经历的一切,琐碎到连一日三餐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话说。 明明以前一篇策论都要憋上好几个时辰呢。 话虽如此, 温久每次收到他的信都会一字不落地读完, 并且满心欢喜地期待下一次来信。 小梢还在咯咯笑着,温久不好意思了,支开她:“去拿些水和饲料来,小家伙飞了这么远的路,肯定累了。” “好, 奴婢这就去。” 待侍女离开后,温久解下鸽子腿上绑着的圆筒, 打开后, 里面是一卷厚厚的信。 她展开信, 入目是“岁岁亲启”几个端正的大字, 看得出来谢怀蔺极力想把字写好,可惜往往只有开头这几个字能看, 越到后面越潦草随性, 若非温久先前负责监督他的课业, 早已熟悉他的字迹,否则读来只怕像在看天书。 少年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 内容大多是讲述他在岭南的日常,比如今天端了哪窝山贼的寨子,明天俘虏了哪条船的海寇——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被他用诙谐的语气描写出来,编织成一段侠肝义胆的冒险经历。 温久知道,谢怀蔺为了不让她担心,有意略去个中凶险,只挑好的讲。 但字里行间中,她能感受到谢怀蔺并未被不幸束缚,即便一时困囿泥潭,他依旧向往高处,挺直脊梁地活着。 他本就该如这般肆意洒脱。 信的末尾,是他一如既往的撒娇语调,缠绵悱恻地诉说对温久的思念,直白的话语让人脸红心跳。 纸短情长,最后的最后,他照例写道: “岁岁,我很想你。” 胸腔涌上一股暖意,温久小心地把信收进妆奁,正准备回信时,却见温太傅神色凝重地匆匆走进。 “爷爷,怎么了?” 鲜少见祖父如此紧张的模样,温久眉头一蹙。 “陛下昨夜突发恶疾,今早醒来后宣我进宫。” 温太傅语气严肃:“等下若有外人来拜访,不管是谁,一律说我身体抱恙,无法接客。” 老人一脸凝重,温久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点头道:“我明白了,爷爷您路上小心。” 此时召他进宫,温太傅隐约能猜出宣明帝的意图。 ——恐怕还是为了立储。 可皇宫里各方人马耳目众多,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底下的人都能捕捉到,估计很快就会有人坐不住,上温家刺探消息,所以他才特意嘱咐孙女闭门谢客。 到了皇宫,温太傅在太监总管郭永福的指引下走向宣明帝的寝殿。 “郭总管,陛下这次怎病得如此之重?”他压低嗓音问。 胖胖的太监叹了口气:“唉,咱家也不清楚,昨日上朝时还好好的,夜里更衣准备就寝时,突然口吐黑血昏倒,太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对方愁眉苦脸的模样说明情况不容乐观,温太傅额头沟壑更深,接着听见郭永福自顾自地往下说: “陛下病重的事除了太傅您,只通知了长公主。公主接到消息后,连夜赶进宫侍疾,现下还在陛下身边侯着呢。” “公主毕竟是陛下最疼爱的亲妹妹,隐瞒病情只会惹她伤心难过。” “话是这么说没错……” 郭永福含含糊糊地应着,表情古怪:“可长公主进宫以后,没过多久陛下又宣了六皇子。” “阿彧?” 这下连温太傅也面露吃惊,一时口快,忘记尊卑喊了私底下对宋彧的称呼。 不过郭永福沉浸在疑惑中,没注意到这种细节。 “是啊,要是三皇子或者五皇子还说得通,偏偏是最不受待见的六皇子……” 他恍然想起宋彧是温太傅引以为豪的学生,意识到自己失言,讪笑着抹了下胖乎乎的脸:“咳,咱家的意思是,六皇子一向不问政事,这种时候被陛下召见实属罕见……” 好在此时两人已走到羲和殿外,两扇紧闭的雕龙门扉出现在眼前,将郭永福从尴尬的处境中救离。 温太傅被他带着进了帝王的寝殿,但见宣明帝穿着玉色寝衣,靠着床柱而坐,眼睛下方有着明显的青黑,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白如蜡纸的面容。 上回入宫,他尚且是不怒自威的天子,怎料短短时间内变得如此憔悴。 温太傅唏嘘的同时,注意到宋莜岚居然还没离开。 女人趴在天子床头,不知是不是哭过的原因,精致的妆容有些花了,脸色疲惫,此刻正枕着胳膊酣睡。 “太傅来了。” 宣明帝抬起头,怕吵醒宋莜岚,声音压得很低,还夹杂着一丝病气。 “你先下去吧。” 这话是对郭永福说的,后者喳了声,迈着碎步小心翼翼退下,关上门,室内重归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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