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奴眉毛耷拉下去,明明不是他的错,他却表现得像真正的凶手一样,心虚不已。 他用食指和拇指抵着唇,吹了两声短促的口哨,凌苍便重新振翅飞上了蓝天。 小姑娘见凌苍飞远,这才放松下来。 但哑奴抿紧嘴唇,仍是一脸心虚。 他想了想,突然蹲下了下去,背对温久找寻着什么。 温久心中好奇,于是俯下身观察他在做什么。 只见哑奴摘了几根长长的草茎,手指灵活地舞动,很快编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草兔子来。 他把草兔子捧在手心,献宝似的呈给温久。 温久惊讶:“送给我的?” 哑奴无声地点了点头。 “……” 温久望着青年粗糙掌心上的物件,陷入沉默。 哑奴以为她不喜欢,讪讪地想把手收回,温久却先他一步拿起了小巧的草编兔子。 “以前……我哥哥也送过我类似的东西。” 温久声音微涩,想起幼年时,祖父不允她养兔子,兄长为了安慰她,也亲手做了个替代品。 当时温初言送给她的兔子布偶和眼前的草兔子逐渐重叠,温久眼里泛起雾气,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压制住。 “你手真巧。” 她牵起嘴角:“谢谢,我很喜欢。” 哑奴得到认可,羞涩地垂下眼睑。 “对了,你的伤恢复得如何?”温久关切道。 哑奴忙不迭点头,像是觉得这样不足以表达谢意,他挑了截趁手的枯枝,在平整的土地上用力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我很好,谢谢你的药。 “你收到便好,我本来还担心那药送不到你手里。” 温久笑了:“那金疮药是李神医所研制的,效果奇佳,你多涂几次,伤口才恢复得快。” 哑奴乖巧答应了,又写: 你的手呢? 他是在问温久为他挡的那一鞭子。 温久了然:“我伤得浅,已经结痂啦。” 她扬了扬右手向他展示,伤口虽已结痂,但在白嫩的手掌中显得触目惊心,哑奴眼底浮起内疚之色,温久忙转移话题:“总这样交流也不方便,你教我手语吧。” 她歪头思考了片刻:“嗯……‘谢谢’和‘兔子’是怎么比的?” 她说想学就是真的想学,哑奴比出几个手势,温久便依葫芦画瓢。 起初还有些笨拙,但她学得很快,迅速掌握之后自己完整地比了一遍: 谢谢、你的、草、兔子。 几个手势拼凑成一句简单的话,看着少女认真的神情,哑奴心中动容。 他是北戎最末等的奴隶,因为是哑巴,所以饱受歧视。 哪怕拓拔琰因生母的缘故懂得手语,也从来不用手语跟他交流,只会颐指气使地下命令。 可是……眼前的少女身份高贵,却不惜脏了裙摆,蹲在树下和他学手语,迁就他只为更方便地与他交流。 哑奴默默望着少女洁白的侧脸,目光柔软,漆黑的眼珠里闪过一抹情绪,稍纵即逝,快得让人捕捉不清。 你好聪明。 他噙着笑,用树枝在地上写下四个字。 “我这种程度不算什么,我哥哥的记忆力才是真正的厉害。” 温久莞尔一笑:“他自幼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即使平日松散,每次小考前只需花两三天翻阅书册,便能斩获书院第一……” 她语气逐渐变得落寞,哑奴眼睫压得很低,安静地扮演置身度外的听众。 “抱歉,扯远了。” 温久强颜欢笑:“再教我些其他的手势吧。”
第62章 窃明月2 温久离席之后, 殿内上演了另一场轩然大波。 酒过三巡,众臣脸上都显出几分醉态,就在他们差不多快忘了方才的不愉快时, 拓拔琰冷不防开了口。 “承蒙陛下厚待, 这些日子本王得了诸位不少照拂,特别是江丞相。” 他瞟了一眼江澧,转着酒杯说:“大昭的诚意本王感受到了, 关于盟约一事,是时候该给诸位一个答复了。” 他顿了顿:“实不相瞒,本王也觉得结盟是个不错的选择, 此番亲自前来拜访, 就是有再续前朝和约的打算。” 闻言,郑阁老为首的几位老臣面露喜色,江澧却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 这几天就结盟的事他们没少试探拓拔琰,奈何拓拔琰油盐不进,要么故意扯开话题, 要么表示还要再考虑考虑,几经周旋都没能让他松口, 数次谈判均不了了之。 国与国之间的合作无不建立在利益关系上, 眼下拓拔琰主动提起, 恐怕有什么阴谋。 江澧下意识抬眸, 年轻的天子神情未改,从容不迫道:“两国结盟是福泽万民的好事, 北戎王有心谈和自然是好, 不妨说说你的条件。” “陛下是个爽快人, 本王也就不兜圈子了。” 拓拔琰以十分放松的姿态靠在椅背上,完全没有在别人地盘的意识, 隐隐约约有反客为主的趋势。 “如果贵国能答应本王一个要求,结盟的事好说——啊,当然,本王不是贪得无厌的人,这一点您大可放心。” “北戎王且说,”谢怀蔺淡淡道,“只要不太过分,朕可以酌情考虑。” 拓拔琰碧瞳泛着兴奋的幽光,似笑非笑。 “若本王想要的是温久呢?”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滞了。 饶是在朝堂混迹多年的郑阁老也愣住,干瘪的嘴唇张得大大的,浑浊的眼球惊讶得仿佛要迸裂。 他都做好拓拔琰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了——领土、商路、金银……可拓拔琰所谓的条件不是这些北戎急需的,竟是区区一个温家孤女?! 郑阁老咽了口唾沫,恨不得当场替谢怀蔺答应下来,然而激动过后,他猛然想起温久是谢怀蔺的心头肉,怎么可能轻易将她拱手让人? 他朝上座望去,果不其然,男人面无表情地握紧酒杯,手背上青筋暴起,再用点力便能将酒杯捏碎。 郑阁老暗叫不好,心想得赶紧阻止谢怀蔺,不能让他说出得罪拓拔琰的话,坏了好事。 但江澧抢在他前头:“北戎王有所不知,江某的表妹与陛下是少年夫妻,未来亦会是我朝皇后。先前没和大王说明,实乃江某之过。” “哦,本王知道啊。” 拓拔琰满不在乎:“可那又如何?在我们北戎,君夺臣妻、兄弟易妻都是常有的事,本王不介意温久的过去。” 他拨弄着酒杯上的花纹,无所顾忌地往下说,对谢怀蔺越来越沉的脸色视若无睹。 “本王不要良田也不要你们的城池,愿迎娶温家女为大妃,以结两国秦晋之好,从此大昭和北戎井水不犯河水,本王许诺,十年内绝不进犯大昭的边境。这一本万利的买卖,相信不用本王多说,诸位也明白的吧?” 拓拔琰一口气说完,向上座的男人露出挑衅的笑容。 他已经抓住了猛虎最脆弱的那根软肋,接下来,只需轻轻一抽,便能连皮带骨扒下对方的血肉—— “如何?陛下可舍得割爱?” 谢怀蔺溢出一声极轻的笑,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浓睫缓缓抬起,冰冷深邃的黑眸里酝酿着狂风骇浪,一时间满座皆惊,毛骨悚然。 有人大着胆子,战战兢兢地抬头,甫一接触到谢怀蔺毫无波澜的冷漠视线,五脏六腑便因悸惧颤抖不停,于是又飞快把头低下。 昔日谢小侯爬出雁南关的地狱,大退郢军三万余里,最高战绩连斩敌军九十六人,以至于郢人听到他的名字便闻风丧胆。 传闻能止小儿夜啼的“修罗煞神”,大抵就是现在这副模样。 “你说你要娶谁?” 炎炎夏日,男人的声音却冷到了极致。 拓拔琰挑了挑眉,完全没露怯,大大方方地重复了一遍。 “本王要娶温久为大妃——” “你还是做梦比较快。” 谢怀蔺捏碎酒樽,金属碎裂声和这句话同时响起,好几个文臣不约而同夹紧肩膀,好像被捏碎的是自己的脑袋似的。 当众难堪,拓拔琰也沉了脸。 “谢怀蔺,你少给老子蹬鼻子上脸!”拓拔琰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叫你一声‘陛下’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北戎可不是你们大昭的藩国,当初塞北交手的时候,我麾下玄血骑的实力你不是没见过!” 他本性暴躁,根本没多少耐心,能坚持这么久不发作实属不易。 既然谢怀蔺如此不留情面,他便也褪去伪装,直接撕破虚假的平和。 “都是坐在这个位置的人,有些事情你我应该都心知肚明才对,非要本王把话挑明白吗?你早不反晚不反,偏偏在温久即将成为宋彧的皇后时攻上京城,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借夺妻之恨,名正言顺地谋夺帝位呢?” 拓拔琰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你们中原人不是最讲究礼法了吗?你身为新君,娶前朝旧人不合适吧?我们北戎就没有那么多规矩,温久嫁给我,不必担心旁人的闲言碎语,本王会对她很好……” 一道冷光唰地打断了拓拔琰,英俊的面庞被碎片划出半指长的口子,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 群臣惊恐地屏住呼吸,包括拓拔琰本人也愣住了,瞳孔缩了又缩,翡翠色的双眼里很快积蓄起熊熊怒火。 “谢怀蔺,你他妈找死!!” 拓拔琰宛如一头被惹怒的豹子,他腾地站起来,踹翻小桌,然而还没靠近上座,陈嵩和谢怀钰便不约而同抽出佩剑,戒备地拦住了他。 “呵,缴了本王的武器,你们的人倒是可以持械上殿。” 拓拔琰抹掉脸上的血:“谢怀蔺,你今日把刀对准我,信不信明日北戎的铁骑就会踏破你大昭的边境?” “有种你就试试,看看是你引以为豪的玄血骑先赶到,还是你的人头先落地。” 然而谢怀蔺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用绢帕擦拭手指上沾染的酒液,这副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样子更是令拓拔琰怒从中来。 “你那支骑兵的确实力不俗,可当年不也一次都没赢过谢家军么?” 谢怀蔺眼神凛寒:“想活着走出皇宫,你最好别打她的主意。”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但拓拔琰是北戎的王,此番亲自前来,情况便有所不同了。 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拓拔琰气得青筋暴起,他忍了又忍:“反正今日本王把话撂这了,想谈合作,就拿温久来换。” 他冷笑:“趁本王还在大昭的这几天里,你们最好早点做出决断,否则待本王回了北戎,第一件事就是挥师南下——做盟友还是敌人,你们想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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