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半道,陆蔻在柱子后头,朝她招招手。 二人相视一笑。 陆蔻示意南枝,南枝递上一盒东西,云贞打开来瞧,竟是一盒颜料,色彩缤纷,霎是好看。 陆蔻:“这是我这些日子新做的颜料,我试过了,它上纸后,遇水不易掉。” 云贞很喜欢,说:“今日我没给你准备什么……” 陆蔻笑她:“左右日后往来的时候多着,不着急。” 云贞忍不住也笑了。 待得宴罢,喜春捧着盒子要走,侯夫人眼尖,问云贞:“这是蔻姐儿给的?” 云贞:“是。” 她没有遮遮掩掩,直接展示盒子。 侯夫人问:“蔻姐儿在柳家做的?” 云贞愣了下,她以为侯夫人不会在乎这些,方要解释两句,听侯夫人说:“竟没我的份。” 云贞竟觉得,她还有点酸溜溜的。 侯夫人咳了声:“蔻姐儿这手艺越发好了,比我的还要好。” 云贞:“母亲的意思是……” 侯夫人身边的王嬷嬷:“嗨,七夫人不知道?蔻姐儿那做颜料的手艺,大多来自夫人。” 云贞恍然。 侯夫人:“我原以为,她把那套器皿带过去,只是个念想,没想到,她在柳家还可以做颜料。” 大部分人家,家中主母操持内宅,哪能给她做这些? 见王嬷嬷没说话,云贞斟酌着,说:“实则,蔻姐姐也是事先问过柳家的意思。” 侯夫人:“你怎么知道?” 云贞有点紧张,她拿捏不准侯夫人的意思,按理说,这门手艺是她传给陆蔻的,不该介怀。 只是,她从以前到现在,不曾听闻侯夫人会做颜料,会不会侯夫人自己也不希望陆蔻做颜料? 思考一瞬,云贞决定实话实说:“那时,是我劝她。” 侯夫人沉默了。 她说:“你回去休息吧,明日还有一场宴席。” 侯府的亲戚朋友,不是一日两日就请得完的,明日,那些陆岭、陆崎、陆崇同僚的夫人姑娘,也会上门。 云贞咬咬嘴唇。 晚上,陆崇与云贞在静远堂吃饭。 这几日,他们要么去长春堂,陪侯爷侯夫人吃饭,要么有宴,这是第一次,云贞与陆崇一同吃饭。 红木镂空圆桌上,摆了一道八宝鸭,一叠雪菜春笋,一盘水晶鲈鱼脍,还有一道燕窝薏米甜汤,香气扑鼻。 云贞与陆崇坐在一处,锦屏手上拿着一双长筷,准备布菜。 陆崇端着碗,看了眼云贞。 少女低垂眼睫,神情有些落寞,只往嘴里送白饭。 陆崇问:“不合胃口?” 云贞回过神,忙摇摇头:“不会。” 她夹了几块笋片,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小声说:“大人,我可能在母亲跟前说错话了。” 陆崇放下碗筷。 他抬抬手,锦屏放下筷子,束手离去。 见陆崇看着自己,等她补充,云贞有些难以启齿。 她明白,侯夫人和姜香玉、大夫人不一样,她待自己不冷不热,但这距离,让云贞很舒服。 所以,下午侯夫人问她,她才会说实话。 可那之后,侯夫人突然的沉默,或许是不开心的。 云贞听冯氏说过,世上多的是恶婆婆,自己受过婆母磋磨,就要累加到儿媳身上。 如果是这种婆婆,对云贞而言,反而有应付的策略,她谨言慎行就是。 但侯夫人不是这种人,她却不知道怎么把握度。 磕磕绊绊讲了下午的事,云贞看着面前的八宝鸭,拿这种事问陆崇,真恨不得自己随这鸭子,躺盘子里去。 只是,除了陆崇,她也没能问谁。 陆崇拿起一个旁边一个小碗,盛一碗甜汤,一勺一勺的,云贞盯着他拿勺子的手指,修长又好看。 他一边盛,一边说:“你不必担心。” 男子音色低沉,却宽和:“母亲不介怀你说实话,我想,她大抵是有些难过。” 云贞:“难过?” 甜汤放在她手边,七分满。 陆崇道:“她自己也不想放弃做颜料。” 他手指点点桌面:“喝口汤。” 云贞回过神。 她捻着勺子,舀了一口汤喝下,光吃饭而略微干涩的喉咙,瞬间,被这偏甜口的汤汁,一下润湿。 连带之前的焦虑,也因陆崇两句话,全部被压下去,心里暖融融的。 她解开心结,不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陆崇挽着袖子,用公筷,夹了一块八宝鸭放到她碗里。 一刹,云贞脸颊微红,目光躲闪。 她竟然让才华横溢的状元郎,让圣人器重的三品大员,给她盛汤夹菜。 陆崇却神色如常,见她只顾吃面前两道菜,他又伸手,给她夹其他两道菜。 云贞:“……” 吃陆崇夹的菜,会不会变聪明?她一边往嘴里塞菜,脑海里天马行空。 于是,这顿饭,她一个不留神,吃撑了。 晚上躺在床上,云贞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悄悄起来,掀开床帐,陆崇睡在榻上,闭着眼睛。 她觉得,睡榻上一点都不舒服。 如果他要回床上睡,她绝不会说什么。 只是,到底心里还是有点不明朗。 她甚至想过,陆崇去别的房间睡,只是,新婚才几日,新郎就去别处睡,传出去,是她不好做。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也从没提过,甚至睡榻上这件事,也是瞒着喜春锦绣她们的。 他想的,总会比她远,比她多。 云贞放轻呼吸,她打开房门,今日值夜的是,刚好是喜春。 喜春在屋外打盹,云贞小声:“春,春,喜春。” 喜春一无所查,和周公踢毽球嘞。 过了会儿,她听到身后,被寝窸窣声后,陆崇:“什么事?” 云贞:“……” 她嘀咕,他名字叫陆崇,又不叫喜春。 无法,云贞回过身,她小声说:“就……口渴了。” 陆崇披着一件衣衫起来,他熟悉房中的布置,借着夜色,走到桌子旁,“嗤”的一声,点亮一盏灯。 朦胧的橘色灯光,浮在男子俊美的侧颜上,他的衣襟,比往常要松一些,露出脖颈与锁骨莹润的肌肤。 陆崇摸了下茶壶,他回头看她,问:“要喝热的么?” 云贞:“不……” 她饱到什么都吃不下,水也是。 叫喜春,是想让她看看,小厨房里有没有陈皮、木香等消食用的。 但是,让她跟陆崇承认自己吃撑了,实在难为情,又不是小孩子了,连饿饱都分不清么? 可眼看陆崇要给自己倒水,云贞只好咬咬嘴唇:“我、我不渴。” 陆崇停下倒水。 云贞脚趾缩在一起,小声:“我就是,有点饱。” 安静了一会儿,陆崇:“要叫府医么?” 云贞摆手:“不用不用。” 且不说不至于,要是叫了府医,明天阖府都知道了,还以为她出什么大病呢,她可丢不起这个脸。 就在她不知所措时,陆崇走过来,他站在她身边,朝门外说:“喜春。” 喜春那反应截然不同,猛地睁开眼睛:“欸!” 陆崇:“去小厨房煮一点陈皮汤,要浓一点。” 喜春:“是,七爷。” 吩咐完喜春,陆崇握着云贞的手腕,走到榻边,云贞坐下,榻上似乎还有陆崇的体温,以及一股淡淡的松香。 他站在她身前,问:“知道怎么揉肚子会好些么?” 云贞摇摇头。 她方才睡不着时,试过,但没什么用,反而还有点想吐。 下一瞬,陆崇伸出手,轻轻按在她肚子上,云贞肚子忍不住往回缩,只听陆崇说:“放松。” 云贞面上腾的一热,而陆崇那温暖宽大的掌心,缓慢地揉着她的肚子。 她本是羞得不行,然而,陆崇在她面前,低垂着眼睫,神态专注,似根本没留意到旁的。 渐渐的,云贞放松下来。 那种腹胀感,竟也慢慢地消失了,舒服得她昏昏欲睡。 好一会儿,陆崇抬眸,问她:“如何?” 云贞眼睫扑闪,声音细弱蚊蚋:“好多了。” 便看陆崇倾身,靠近她,她望着他那俊逸的眉眼,他合上那双清冷俊美的眼,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轻缓而温和。 云贞连忙闭上眼睛,她捏着手指,呼吸一紧,心跳刹那乱了。 眼前一片漆黑,她只听得他轻声一笑:“下次我夹给你,你吃不下,就别吃了。”
第六十六章 ◎我能叫旁人沾我的光。◎ 长春堂。 一个大早, 侯爷养的绿鹦鹉,站在梨花木鸟架上, 爪子抓着架子, 优哉游哉,一晃一荡。 侯夫人翻身,侯爷方洗漱完,斜她一眼:“好了, 为这事不开心一晚上了, 还想呢?” 说起这个, 侯夫人就来气:“要不是操持侯府, 我至于么?” 屋外, 鹦鹉嘎嘎地叫:“至于么至于么!” 侯爷连忙闭了嘴,任由侯夫人道:“把你那鸟儿收起来, 我不想听到它的声音!” 侯爷:“是是。” 鹦鹉:“是是是!” 她脾气起来,侯爷也不敢多说, 提着鸟跑了。 侯夫人抓着被子, 翻个身, 不一会儿, 王嬷嬷进了屋子,侯夫人唉声叹气:“当年怎么就没人让我坚持。” 做颜料是她闺阁少女时的乐趣, 自嫁入侯府,这些乐子半分不重要,也几乎没有再碰过,除了后来教陆蔻那两年。 如今,乍然听到云贞替陆蔻出主意, 让她能把器皿带过去, 侯夫人羡慕, 又感伤。 王嬷嬷说:“夫人,不若再做一套器皿,日后有空,也可以来做一做?” 侯夫人:“都荒废这么多年了,再者叫二郎他们看见,成何体统。” 她也不是非要做颜料,只是依然为年少的自己不平。 王嬷嬷知晓她这性子,等这点不快过去就好了,转而说起云贞:“七夫人性子腼腆了点,但人很是不错,大姑娘能结交她,甚是有幸。” 侯夫人想了想,说:“这孩子确实不错。” 今日侯府还有宴会,侯夫人收拾下心情,起身。 侯府侧门打开迎客,陆旭与陆幽从二房新开的门出来,见侯府门口停着一辆辆马车,陆幽叹口气。 陆旭目光幽深。 这两日,姜香玉让墨棋和玉盘,死死盯着他,他没有机会见到云贞。 可他势必要见到云贞的,只是冷静下来后,确实不急于一时。 陆旭抻平唇角。 方要弱冠的少年,显出几分阴沉。 ... 有了昨日宴请的经历,今日,云贞放松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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