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没什么由头来。暮云门的弟子来路纷杂,且不都是从小就拜了师,不认识卢清越的居多。”萱蝶沉吟片刻,解释了一番,“就算幼时相识,这么多年不见,再次重逢时卢清越便成了杀人凶手,除非过命的交情,不然谁敢来趟这趟浑水?” 虽然市侩,却也是人之常情。萱蝶叹了口气。 苏憬没有言语,默默同庄回舟一起烧纸。 慕青也忍着冻,在院中吹起了长笛,修长的双手冻得通红,他吹完一整曲才作罢。 是一首送别的曲子。长笛之声本就悠扬,此刻倒是平添些肃杀之意,和着风声,在场几人不自觉捂紧了衣裙长褂,庄回舟甚至红了眼眶。 烧完纸后,庄回舟见夜还不深,又叨叨了几句。他见萱蝶只是站在一旁,并不言语,有些好奇:“你们既是从小便相识的玩伴,不来告别一番嘛?” 萱蝶忍住心中悲切,淡淡道:“都是江湖子弟,他知道的,不需言语太多。” 庄回舟点了点头,还是没忍住:“若是心里不好受,说出来也无妨。我从来就不在意别人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有什么说什么,岂不快哉?” “好!”萱蝶再也压抑不住了,慕青也恰到好处递来一小坛子酒,萱蝶接了过来,往地上洒了些后,对着牌位喃喃道:“清越,一路好走。” 不怎么饮酒的萱蝶大口喝了几口,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苏憬接过酒坛子:“怎么,学我一个人喝闷酒?” 言罢,苏憬也大口喝起来。 “就知道一坛子不够。”慕青也变戏法般,又扔给庄回舟和萱蝶各一坛子,自己抓起一坛,几人相视一笑,大口喝起酒来。 许是为了驱寒,许是为了纪念卢清越,许是为了告祭素未蒙面的卢清越的生母,还有枉死的丁真人。 又或是为了一洗一路被追踪甚至莫名被打劫还不能放肆还手的憋屈。 好几盏茶的功夫后,几人看起来都有些醉了,尤其是平日不怎么饮酒的萱蝶,面露红晕。 “我扶你回去歇息。”苏憬扶着萱蝶往住处走去。 慕青也和庄回舟也跟上了。 停灵的院落一时间又恢复了凄寂。 约莫一刻钟后,一个披着披风头戴兜帽的人影在院落外鬼鬼祟祟路过。 他小心查探了一番,确认院中无人,才放心步入院中。 他关好房门,看着灵前不再摇曳的烛火,眼眶微润,思绪似乎飘到了很多年前。 一个瘦小的男孩子站在他眼前,怯怯地看着他,眼里有警惕,有好奇,还有抗拒。 “清越……不要恨我,我是为了你好。你知道我有多么舍不得你么?我多希望能日日夜夜陪在你身边……”来人的声音逐渐哽咽。 突然,灵堂后,似乎是棺材处,有声音响起。更诡异的是,明明房门紧闭,隔开前后堂的纱幔却无风自动。 “你既然如此舍不得我,何不下来陪我?我又饿又冷,就像小时候一样,你快来陪我……”竟是卢清越的声音! “清越,清越是你么清越?”来人眼中露出欣喜,转又充满了疑惑。 “是谁?是谁在装神弄鬼?”
第45章 暮云门(九)为情所困 “就是我啊,你的清越啊,这里只有你我,没有旁人……”卢清越的声音继续传来,还带有一丝魅惑。 “你终于接受我了?清越,你终于看见我对你的好了?”来人似乎不再清醒,“清越,可是,可是我不能来陪你。你已经死了……” “我知道,是你杀了我,所以我要你来陪我!”卢清越的声音变得凶狠起来。 “我那是为了你好……”来人似乎十分痛苦,他抱住头,开始咆哮,“不,你不是清越!你到底是谁!” 来人冲到牌位后,一把拉下遮挡的纱幔,就在这时,纱幔后一个人影闪身而出,来人劈掌朝那人影砍去:“何人如此大胆,在此装神弄鬼!” 人影灵活地躲过,借力身旁的柱子,蹬脚跃身落到了院中,来人追击而出。 一时间,脚步声密密麻麻,苏憬还有萱蝶请了梁门主过来。 庄回舟见大势已定,也从后堂角落钻了出来,原来刚刚纱幔无风自动便是他的手笔。 来人停在了房门口,看着院中的人,悄悄打量外周。 “还想跑?没必要了。”庄回舟大声喊道,“虽然本公子还不知你是谁,但回头清点一二,谁没来,你不就露马脚了么?” 苏憬听了此言,嘴角微微上翘,憨货憨得越发可爱了。 慕青也咳嗽了一声:“庄兄,你还没猜出来?” “子衿姑娘,没有必要再捂得如此严实了。”苏憬突然大声朝门口那人喊道。 那人沉默了几息,取下帽子,正是梁门主tຊ身边一直伺候的子衿姑娘。 “果然是你这个小丫头。”梁门主魅惑的声音响起。 庄回舟不由得腹诽,感情大家伙都知道,只有自己蒙在鼓里,一直以为是梁门主干的好事。 “子衿办砸了差事,还望门主赎罪。”子衿姑娘却面露惊慌之色,立马下跪伏地请罪,一副受了梁门主驱使才来此的样子。 身后的弟子们有些动摇了,人群中传来议论声。 梁门主岂受的了这些,轻轻一笑,弟子们立马安静了。 庄回舟想起了先前在平林派,那弟子们可没有如此好管教,可见这梁门主平日里确实难以琢磨,大家伙是真的怕她。 “本座向来敢作敢当。更何况,本座怎么舍得杀他。”梁门主眉毛微抬,都没拿正眼瞧地上的子衿姑娘,“你可别告诉本座,是为了帮本座,才杀了他。” “门主英明!子衿确实擅作主张了,但子衿都是想为门主解忧,想着门主眼不见心不烦……”子衿姑娘见有希望,赶紧顺着往下说。 “你跟了本座这么多年,当真猜不出本座的真实想法,那也算是白跟了。没用之人,本座留着作甚?”梁门主见她不说实话,摆手就命人拉她下去。 “就扔去池子里喂蛇吧。”梁门主轻飘飘补充道。 苏憬几人面露惊惧,尤其是庄回舟,呼吸都急促起来,他正要上前阻止,子衿姑娘自己站了起来。 “你以为人人都想伏在你脚边做一条狗?”子衿姑娘突然发出大笑声:“他是你亲师妹的孩子,你不仅骗他杀了生父,还想告诉他事实,让他痛不欲生,如此折磨他,你究竟是不是人?” 梁门主没有言语,只是伸出一只手,借着一旁弟子打的灯笼,细细看今日刚涂的指甲。 庄回舟忍不下去了,联想到苏憬先前的说法,他似乎想明白了些,上前一步,言语间带着不可思议:“难道你是不想卢兄如此痛苦,才杀了他?” “有何不可?他若还活着,知道了真相,定会恨自己一辈子,哪怕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反正都是一死,让他欣慰地死,总比痛不欲生好。”子衿姑娘一本正经说道。 “你……”庄回舟无法理解,走了几步,“简直是疯子!” “我是疯子?”子衿姑娘继续大笑,“我如果是疯子,那她是什么?我哪里有她疯?” 她边说边指着梁门主。 梁门主并不恼:“没有看出来,你爱那小子爱到如此地步。都说情爱是穿肠毒药,本座一再教导你们,不要沾惹情爱,一旦动情,便理毁灭不远了。” 梁门主突然转身,对着身后的弟子大声道:“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为了可笑的情爱,忤逆本座,还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 她身后的弟子吓得纷纷跪倒在地,打灯笼的几名弟子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有一个还吓得掉了灯笼在地上,一时间寒风吹过,颇为瘆人。 “明明是你!明明是你自己一直为情所困,当年做出那等欺师灭祖之事,若只是蒙骗师祖,那是不孝。可是你为了一己私欲,连亲师妹也骗,那便是不义!”子衿姑娘顾不得许多,她指着地上的弟子们大声吼道,“你们起来啊,为何要跪这不孝不义之徒?” 弟子们身子伏得更低了,没有人敢说话,天气本就寒凉,但没人敢起身。 庄回舟气得快说不出话来。苏憬见状,上前一步:“你言之凿凿她骗人,究竟是如何骗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子衿姑娘冷笑道:“我伺候她这么多年,听到的秘密还少么?” 原来,子衿姑娘也是幼时就被卖进了暮云门,因着乖巧伶俐,便被彼时颇受器重的梁门主要了去。那会她先前的贴身侍女染病去了,她想要从头再挑个体己的。 没多久,上任门主也去世了,梁门主便将卢清越带了回来,子衿姑娘便是那时遇见了卢清越。 她一开始只以为这是个普通小孩,同其他被卖进来,或被收养的孤儿弟子没什么区别。 但是渐渐的,她发现梁门主待他不一般,总是在暗地里见他,说一些奇怪的话,她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是在行蛊惑之术。 子衿姑娘一开始并不知道那些言语的全貌,她只是偶尔偷听到一两句。日子久了,她也好奇起来,慢慢拼凑出了梁门主所述之事,那会她还挺同情梁门主的,小小的年纪,自以为理解了梁门主为何痛恨男女之情。 自己亲亲的师妹被蛊惑,被欺骗,还因此没了,能不恨么? 那段日子里,梁门主也经常派子衿姑娘去给卢清越送东西,偶尔照顾照顾他,一来二去,子衿姑娘便对卢清越有了感情。只是小小年纪,她只是觉得,这个男孩子很有意思,自己很喜欢同他玩。 后来,卢清越去了平林派,子衿姑娘才发现,心里空落落的。 伺候梁门主好几年后,尤其是近几年,梁门主做噩梦的次数越来越多,子衿姑娘值夜最多,也是服侍的侍女里唯一学了蛊惑之术的,也会些功夫,因此耳力也最好。 她从梁门主的梦话里,逐渐发现了当年事情的真相。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保命,而是担心卢清越。 直到那一刻,子衿姑娘才知道,自己不可救药的爱上了卢清越。可是她也没有办法离开暮云门,她多想去报个信,哪怕能见上一面也好。因为她知道,卢清越一旦动手,便很难活着离开了。 “没想到,他居然逃了回来。”子衿姑娘说到此处时,眼里突然开始发亮,又立马黯淡了,“我原以为,门主是真心想救他一命,才将他藏起来。没想到,门主居然是想找个机会,将真相告诉他,好让他崩溃,自责,带着悔恨过完这一生。” 言及此处,弟子们伏在地上,越发地不安,知道这么大的秘密,还能活命么? 梁门主依旧没说话,若站离她近些,可能会看到,她的眼角也有什么在闪烁。 “我不能让清越知道真相。他只需要知道,他的生母被负心汉骗了,他亲手杀了负心汉,为他的生母报了仇,他只需要知道这些,就够了!”子衿姑娘双眼发红,音调极高,“你们知道我蛊惑了他什么么?我告诉他,他完成了他的使命。天快亮时,若有鸡叫,便是他的母亲来迎他了,只需要掐死自己,便能安心地同他的娘亲相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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