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好好的。”他扶着李长羲的肩膀说。 李长羲道:“我向陛下请道旨意,除夕夜让朝阳姑母送长康长安来给父亲请安吧。” 李元晟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迈出门槛,幽宫的门重新上锁。 杜五福迎上来,低声禀道:“主子不必去太极宫了,从西边出宫直接回王府即可。” 李长羲停住脚步,“陛下在召见臣工?” “是宁王的事……”杜五福四下张望,瞥见几个匆匆赶路的宫女,压低声音道:“今日散朝之后,宁王殿下不慎将齐国公世子撞进了护城河,兵部的几位大人合力将人救了上来,齐国公世子无大碍,可国公爷气不过,告状告到了御前。这不,陛下急召了宁王殿下问话,连贵妃娘娘都赶去太极宫了。” 苏云乔默然,一瞬间就猜到了事情的缘由。 想必是父亲寿宴那天苏云华落水的事情传开了,宁王听信风言风语,认定是吴虞推了苏云华,所以才报复到齐国公世子身上。 宁王回京那日她就看出这位王爷性子倨傲、脾气急躁,不是什么城府深沉的人物,却没想到他冲动至此,竟然在宫门口出手报复臣下! 苏云华在自己家中落水,上岸便能回屋里更换衣物、烤火取暖。那齐国公世子被推入护城河,即便救上来了也无处落脚,在寒风中饱受折磨。养尊处优长大的少爷受了冻,回去多半要大病一场,齐国公自是怒不可遏。 可惜了萧贵妃千挑万选出这么一位合适的门第,姻缘没结成反倒结了仇。 李长羲对事情经过不做评判,只挑眉问他:“御前的人亲自来传话了?” 杜五福道:“那倒没有,奴才也是从几个过路的宫女口中得知的。” 李长羲眯起眼睛凑到苏云乔耳边:“想看热闹吗?” 苏云乔从前没发现他还有这样顽劣的一面,有些好笑:“郎君不怕殃及池鱼?” 李长羲笑而不答,握住她的手要往太极宫的方向走。苏云乔是真怯了,赶忙往回拽住他的手,迫使他停下来。 “还是别去了!我知道宁王推齐国公世子落水的原因,此事还要从我父亲寿宴那日说起……” 苏云乔将事情粗略告知于他,窘迫地松开手,攥紧了袖口,“我当时替吴姑娘出了头,如若今日再去看宁王的笑话,恐怕宁王殿下要彻底记恨我了……” 李长羲看她眼中带着瑟缩畏惧的神色,表露出的窘迫与慌张不似作伪,于是没再前行。 他松开苏云乔的手,轻轻将敞开的袖口收拢起来,随即隔着衣袖轻松环住她的手腕,说:“好吧,回家。” 迎上她茫然的神情,李长羲主动解释道:“你手是冷的,别再灌进冷风了。早知道应该带个手炉出来。” 苏云乔倒是不觉得冷,自己不曾注意这个,听了李长羲的话才留意于掌中温度,惊讶地发觉他的手是热的。与他相比,自己的手称得上冰凉。 她不信邪触摸他的脸颊,“你穿得比我还单薄,你怎么不冷?” 李长羲轻笑:“这样也好,你若是冷了正好贴着我取暖。” 苏云乔瞬间红了耳根,挣了两下想将手抽回来,没抽动,反倒被他的力道带得栽了一下。 李长羲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肩,触碰到一点冰凉,他抬头望向天空,目光所至尽是一片白茫茫。额头忽而一凉,随后是眉心、脸颊、鼻梁、手背。 他拥着苏云乔抬起她的又手,将她的掌心伸出去,“乔乔你看,下雪了。” 苏云乔很快也感受到了雪花融在掌中的冰凉触感,眼睛一亮,欣喜道:“今年初雪来得这么早?” 李长羲道:“或许是知道咱们要南下,偏要让我们淋过洛都初雪再走呢。” … 午后,宁王被扶到萧贵妃宫中,进了门之后就像一摊泥贴在坐榻上,脸朝大门背朝房梁。 萧贵妃不紧不慢跟着进了门,扯掉身上沾满落雪的披风,整理好裙摆坐在一旁,目光扫过小儿子染血的脊背,伸手掀开他身上的单衣。 刚才陛下动了大怒,在太极宫里当着齐国公与一众宫女太监的面动了藤条,下手还不轻。 看见下人放下金疮药后识趣离开,宁王忍不住向萧贵妃抱怨:“一件小事,父皇何至于大动干戈!齐国公亦是武将出身,他那小儿子体魄硬朗,受点凉还能把他冻死?” “你也知道齐国公府是将门,当年与南国的战役,多少少年将才折损在西南边疆。陛下如今爱才惜才,尤其珍视将帅之才,岂能容你这般欺辱齐国公府?不过依我看,陛下未必是真生气,这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萧贵妃摘掉护甲,拔掉药瓶塞子,将金疮药洒在他背后伤处。见他仍是一脸不忿之色,放缓了语气问道:“我听说你今日之举动是为苏承宗的女儿出气,可有此事?” 宁王沉默片刻,心知此事传的沸沸扬扬,他矢口否认也瞒不过母妃,便不情不愿地承认了。 萧贵妃饶有耐心地倾下身来,语气温柔地问:“那些道听途说的言语,你怎知是真是假?你可见过吴虞、可了解她的为人?” 宁王略略迟疑,在脑海中将自己听到的经过捋了一遍,更加笃信道:“当时人多眼杂,追不出个究竟。可云华落水是真,那么多人亲眼看见了,总不能是凭空捏造的吧?这时节的池水冰冷刺骨,难道她会赌上自己去陷害席间的客人?何况在此之前,她与齐国公府并无恩怨!” 宁王越说越激动,眉宇间染上愤慨之色:“我与吴氏女素不相识,可是京中早已传出母妃欲立她为宁王妃的流言蜚语。如今见我与云华情投意合,吴氏的王妃之位易主,必定心生嫉恨,进而冲动伤人……” “本宫早就说过,无论你宠爱哪个女子母妃都不会插手。但是这正妃之位,由不得你随性胡闹!”萧贵妃塞好药品,将瓷瓶底部重重地磕在桌上,方才的和气一扫而空,语气也凌厉了几分。 她了解自家侄女是什么样的人,便清楚萧氏会教出什么样的女儿。也只有她这蠢儿子一叶障目,着了魔似的对苏云华偏听偏信。 萧贵妃有些犯愁,沉声又道:“齐国公千金在京中是不愁嫁的,王妃之位对苏氏之流来说是流油的肥肉,对吴氏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吴虞与苏云华,谁更容易狗急跳墙?你还不明白吗?” 宁王下意识逃避这番近乎耳提面命提醒,反问道:“如母妃所言,云华这般苛待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萧贵妃急道:“众口铄金,她已经让全京城的人认定齐国公府千金是个善妒泼辣、野蛮愚蠢的女子了!你说她能得到什么?” 萧贵妃不年轻了,怒火攻心时眼前昏花一片,心口隐隐发闷,她赶忙平复心绪,深吸了几口气。 “你是一人之下的宁王,为了这种后宅琐事冲锋陷阵,你糊涂啊!那文陵县里长大的粗鄙女子,怎就让你神魂颠倒了?” 宁王回忆起苏云华衣着艳丽出现在翠云峰马球场上的模样,眼神幽深带着兴味:“我明白她艳俗市侩、她愚蠢自负、她轻狂傲慢,我也知晓她接近于我大抵是贪图荣华。” 话音短暂地停顿了须臾,他目光灼灼,对萧贵妃道:“可是母妃您知道么?在那些呆板如提线木偶一般的女人中间,唯有她鲜活灵动像是活生生的人。她不像洛都宅院里豢养的家雀,倒像是塞北荒原的赤狐,在她眼中就连狡黠、揶揄之色都是可爱的……” 见他似有滔滔不绝之意,萧贵妃厉声喝断他接下来的话:“纵使你再宠爱她,此女也不配为宁王正妃!” 宁王不甘道:“即便不能娶苏云华为妻,难道我就非要乞着吴氏嫁女于我吗?我也是有功勋在身、食邑万户的亲王!我何须仰仗他齐国公?” “你是有功勋在身,可你如今交了兵符,还能调得动兵吗?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有谁为你卖命?有朝一日兵戎相见,只怕你的境遇与李长羲没什么分别!”萧贵妃沉着脸说,“在这件事上,你不如老三深谋远虑。”
第30章 谈及兵权, 宁王自知理亏。想起李长羲近来逆风而上的趋势,一时暗恨,要着牙关在心底啐了口唾沫。 翠云峰那日老三怎么偏没弄死他?说什么深谋远虑, 到头来也不过是败事有余的废物罢了! 宁王眼神愈发轻蔑,嗤笑一声:“他?且踏出景王府再说吧!” 萧贵妃:“他的禁足没解,但在王府高墙之外却是尽得人心。他往日纵着手下人心贪欲,也把握着这池浑水的命脉, 那些人仰仗着他的庇荫,哪个不心悦诚服?你直至今天还在学莽夫睚眦必报去博美人一笑,你拿什么同他争?” 宁王还想反驳, 张了张口竟不知从何辩起。 这怎么可能呢?老三就是个阴仄仄、死气沉沉的药罐子,他能有这能耐? 萧贵妃缓缓起身,俯视着小儿子的眼睛说:“李疆宁, 你若是立志要做个闲散王爷纨绔浪子, 我即刻成全了你与苏云华那个丫头,你就算当廷殴打梁甫, 本宫也纵容你替你求情。” 宁王翻了个身坐起来, 披上衣服, 眼神极为抗拒,“不, 老三能争我为何不能?” 萧贵妃笑了笑, 骤然拔高声调训斥他:“你若还有几分远志,就听本宫的话, 明日去齐国公府负荆请罪, 说你误信谗言一时冲动, 随你鞠躬也好下跪也罢,务必让齐国公信你的诚意!还有, 在尘埃落定之前,别让本宫知道你与苏家女藕断丝连!” “我?给齐国公负荆请罪?”宁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颤颤巍巍抬起左手指着自己,而后愤然高呼:“我是王爷他是臣子,母妃让我跪他?父皇已经给过他交代了,他还敢记恨本王不成!” 萧贵妃冷眼看他:“陛下打你那是陛下的态度,你在御前一句话不说,态度傲慢无礼至极!那齐国公凭什么原谅你?又怎可能将女儿押在你身上?” “我赏他几箱奇珍补品也算诚恳表态,他还得叩谢我这王爷大恩!母妃何故逼我伏低做小?” 听着宁王油盐不进的架势,萧贵妃彻底沉下脸来,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厉声问道:“你去不去?” 宁王倔强地回望着她的眼睛:“不去。” 话音未落,萧贵妃松了手,刹那间便挥起衣袖扬起右手抽在他脸上。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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