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人这个称呼一出, 苏云乔猛然一惊,坐直身子急声问他:“老伯,你可知道新娘子是哪家的姑娘?” “您一个外乡人, 打听这个做什么?”卖炭老翁狐疑地嘀咕了一句, 挑眉看见车内女子的半张脸,忽然一怔:“苏、苏姑娘?你不是随苏大人进京了吗?怎么会……” 苏云乔没有向他解释自己的事情, 更加急切地问:“你只告诉我, 今日嫁进高家的是不是陈姑娘!” 老翁叹了口气, 说:“您都猜到了,何必再问我老头子。” 李长羲拉下帘子, 挡住老翁探究扫量的目光。他看着苏云乔面上神色由急切转为愤然, 慢慢地又变为失落。 他不了解她的过往,也能猜到她是为陈姑娘痛心, 便低声问:“那位陈姑娘是你的旧识?” 苏云乔压抑了半晌, 眼眶中一片温热, 听到李长羲温和询问,蓄着的眼泪没忍住落了下来。她慌忙别过脸, 身旁男人却伸出手把她扳正回来。 李长羲轻抚着她的背,她僵了一阵,很快卸下了防备,贴进他怀中。 “我与她自小相识,她比我年长一岁,待我如亲妹妹一般,时常照应着。陈大娘也是个极为温柔和善的好人,我母亲走得早,大娘是世上唯一一个待我好的长辈。” 苏云乔吸了吸鼻子,勾起了从前的记忆,顺势说起陈家的情况。 “陈家那位顶梁柱是个读书人,年轻的时候考中了秀才,当时邻里乡亲都道他是可塑之才、前途无量。” “可是自那之后,此人便再也没有得过成绩,年年科考、年年落榜,渐渐的人就消沉了,变得酗酒好赌,最后欠了许多赌债,扔下妻子儿女跑了,再也没了消息。有人说他被债主打断了手脚,也有人说他醉死在他乡街头了。” 李长羲听了一会儿,眉宇间川字纹愈发深邃,唾弃道:“能做出这种抛妻弃子的混账事,他真是枉读圣贤书。” 一次考不中是发挥失利,两次考不中是时运不济,此次靠不中那就是能力不行了。 他若是考进士屡次不第倒也罢了,可是这个陈秀才考了多年连举人都考不上,他哪里是郁郁不得志,分明是自命不凡却眼高手低。 他吊着一口气去追逐自己够不着的东西,却连累家中妻儿拮据困苦,这样的人也能做一家之主吗? 苏云乔继续说着:“陈大娘一介妇人要拉扯两个孩子,平日靠卖绣品换些银两,家中生计也艰难。可她家中每每有什么吃食,却总念着分我一份。对了,我的针线手艺也都是跟她学的。” 苏云乔闭上眼睛,想起陈家那个会喊她乔姐姐的姑娘,怎也不敢相信她此刻正坐在前边的花轿内,即将嫁给一个三十六岁的男人,更不理解陈大娘这么慈爱的母亲怎会同意将女儿嫁过去。 陈大娘和萧氏不同,她非常疼爱自己的一双儿女,从来不会因为陈清荷是女儿而亏待她分毫,陈家兄妹两人吃穿用度皆是一模一样。 再看这位三十六岁“高龄”的高大人,他家是南郡富户,祖祖辈辈都好吃着祖产混日子,到了现在这位高八斗不知怎么想的偏偏醉心仕途,考了个举人以后就进官衙了。 以前苏承宗任文陵县令,这高八斗跑去邻县做了几年官,现下苏承宗高升,他便跑回了文陵老家。 要论他为官如何,苏云乔不知其详。但要说他过往的三任妻子,苏云乔可没少听人谈论。 高八斗的发妻也是富户出身,最初嫁进高家二人也算相敬如宾,然而才过了一年这高八斗就接连纳了三个貌美如花的妾室,他那发妻是个有傲气的,请来家中长辈作见证,与高八斗签了和离书。 也许是第一段婚事闹得太大,满城的乡亲都在看这段笑话,高八斗后来再娶妻只娶没权没势出身寒微的女子。 他的第二房妻子是农户女,嫁进门后就被高家老太太催着绵延子嗣。头胎生了女儿,老太太便催她再生个儿子。二胎还是女儿,老太太还不放过她,非得逼着她继续生。 那时高八斗的小妾已经生了两个庶子,老太太便哄着儿媳说什么生了嫡子她的地位才稳固。那小娘子自己才满双十,也没什么见识,真就急着继续要孩子。 第三胎如了老太太的愿,是个男胎,那年轻的女子却因前两胎没养好身子,生产时难产去了。 第二任妻子离世后,这个高八斗整整五年没再续弦,那时候县里还常有人谈论他与亡妻的情分,感叹高大人用情至深。 高八斗的第三任妻子黄氏是从妾室中抬上来的,那个女人是个有手段的,扶正以后将高家后宅里的莺莺燕燕肃清了一遍,凡是有野心有手段的都悄无声息地死了,留下来的皆是性子沉闷人老实的女子。 两年前,黄氏暗地里做过的事情被人扒了出来,一直养在老太太身边的嫡出少爷向高八斗告发,他年幼时体弱多病不全是娘胎里带的,更有这位蛇蝎心肠的继母推波助澜。 此事一出,高八斗请来族中众人审判黄氏,最终休了妻,将黄氏发卖去了岭南。 就凭高八斗这些“光荣事迹”,正经人家谁还敢将女儿嫁给他? 他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年龄稍长,而是家宅不宁。高家后宅已经成了南郡人尽皆知的龙潭虎穴,许多妇人会拿他三任妻子的故事教导儿女在婚姻大事上谨慎挑人。 高八斗去年年末在南郡学府门外撞见陈清荷给兄长送糕点,当时便见色起意,找了媒婆上陈家提亲。 他当陈家只有孤儿寡母三人,陈大娘不可能拒绝他丰厚的家底。不料陈大娘连人带东西一起扔了出去,丝毫不给高家面子。 高八斗没死心,隔三差五派人到陈家转悠。苏承宗携家带口进京时,陈大娘也带着儿女搬去乡里投奔亲戚了。 正因陈大娘当时态度坚决,苏云乔才不敢相信陈清荷还是入了高家的火坑。 莫不是高八斗用了什么强硬的手段? “我想去一趟陈家。”她离远了一些,抬起头对李长羲说。 李长羲没有拦她:“你把路线告诉杜五福,咱们现在就改道。” 苏云乔短暂地犹豫了一下,陈家的院子不大,门前街巷更是狭窄逼仄,李长羲怕是从来没去过那样的地方。 李长羲看出她有所犹豫,便给她开出一剂定心丸:“此事若真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苏云乔被说动了。 凭着有些淡化的记忆给杜五福指了方向,马车在文陵县城里关了几道弯,终于穿进一条狭窄的巷子。 相比起路上遇见的婚车队伍阵势好大、热闹宣天,陈家安静得出奇,门前没有半个人影,若不是地上还散落着爆竹碎屑、门头挂着大红绸缎,还真看不出今日的婚事与这家有关联。 苏云乔走下马车,一步一步靠近竹篱院门,泥浆砌的台阶看着灰扑扑的,实际上却没什么尘土,地上散落着铜板,许是接亲时撒在这儿的。 她弯腰去捡门槛石上的铜板,猝不及防与院内的人影同步了,两人指尖相撞俱是一惊,男子比她反应更快些,诧异地唤了她一声。 “云乔?你怎么回来了?” 苏云乔不应他的问题,急切地问:“我的事情不要紧,清霄哥,这半年你们家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清荷为何还是嫁去了高家?高八斗拿什么事情威胁你们了?” 陈清霄抿起唇,本该是少年意气风发的面容布满了憔悴,经苏云乔这一问,眼中更添一抹失魂落魄。 他鼓足勇气张口欲言,眼神一扫忽而看见女子身后陌生的面孔。 男人的手悄然揽在她肩头,而苏云乔似乎习以为常,甚至是没有察觉似的面无波澜。 “这位是?”他试探着问。 苏云乔回眸看见李长羲不知何时跟了上来,微微怔神,随即坦然向陈清霄介绍起来:“这是我夫君,此次他因公务离京要去西南边办差,我陪他同去,这才顺路回文陵看看。” “我姓李。” 李长羲拱手与眼前这个布衣少年打了招呼,语气诚恳道:“乔乔说从前在文陵承蒙你家关照、深受济惠,我不敢说有什么厚礼报答你家的恩情,但陈大哥你若真受了高八斗的逼迫、遇到什么难处,我必尽力襄助。” 陈清霄哑然,明显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的眼神带着防备,这人衣着不凡、口气也不小,结合他自称姓李,很难不让人猜想他的出身显赫。 “你、你嫁人了?”陈清霄干巴巴地问了一句,随即有些后悔。他竟问了句废话。 “这半年间的事情千头万绪,我还没来得及同你们报喜讯。”苏云乔带着望了一眼他的身后,庭院里亦是一片冷清,不见陈大娘的身影。她再度问起陈家的情况:“大娘在家吗?方便让我们进去说话吗?” “母亲病重,怕过了病气给你。”陈清霄的目光在李长羲身上打转,很生硬地补了一句:“还有李公子。” “云乔你和李公子若是不嫌弃,就进来喝口热水吧,我将窗子推开,让母亲在屋里同你说说话。” 苏云乔神色微变,当即将大娘病重与陈清荷的婚事想到了一起,面带焦虑之色问道:“大娘病了多久了?大夫是怎么说的?清霄哥你实话说,清荷的事情,可是家中有什么难处,让那高八斗拿捏了软肋?” 陈清霄敛去眼底苦涩,先迎两人进了家门,请两人在厅堂落座后起身到了两杯热水递到方几上,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清荷的婚事就说来话长了,如你所想,我们确实是受制于人,不得不屈从于高大人,却不仅仅是因为母亲生病的缘故。” 他起身去推开主卧房的窗户,苏云乔起身出去探望了一眼,陈大娘卧在榻上昏睡着,身上裹着厚重的棉被。哪怕隔着数十步远,也能清楚地闻到苦涩而浓重的草药味。 “母亲这些年独自操持家务,还要供养我和清荷……主要是供我读书,一直很辛苦,身上小病没断过,这些云乔你也是知道的。今年入冬之后,母亲时不时咳嗽几声,最初我们只当是她受了寒气,没当成大事。谁曾想上个月母亲忽然昏倒在集市上,乡亲将她抬到医馆,大夫问起来,她才说这段时间一直有胸闷气短、喘不上气的症状。” 苏云乔没忍住追问:“那究竟是什么病呢?” 陈清霄摇了摇头,叹道:“大夫只说这病凶险,细说起来他也说不出名堂。只交代了要长期服药,抓药的花费不是小数目,让我们早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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