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意外?” 执柔轻轻摇头:“臣妾猜得到。” 炭盆里迸溅出了几颗火星子,齐楹的脸也随着火光明明暗暗,他笑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到了门口,低声说:“夫人,请吧。” 执柔撑着桌子站起来,又下意识看向齐楹。 他身后的轩窗半开着,能看见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齐楹似平静地坐在那里,任由夜风吹拂着,他微微仰着脸,眼眸深处似藏着一泓忧伤的清泉。
第43章 像是知道她在看他, 齐楹微微弯唇:“玩得开心些,别在乎钱。”这话当真是像哪家的老爷说给妻妾的话。只是说话的男人太过清冷,让这话也像是飘在天上的白雪一般。 这家酒楼是分里外间的, 外间是酒肆,里间是坐北朝南的赌场。里头比外面热得多了, 四面八方的窗户都紧紧关着,还用帘子遮掩着, 外头连半点光都不见。 不知道是熏了什么香,三两步远的光景就能叫人头憨耳热。 几张桌案经年累月地被这味道熏着, 在昏暗的灯火下都显得锃光瓦亮。 一双楹联高挂左右, 上句是花好月圆人寿, 下句是时和岁乐年丰。 意头原本都是极好的,只是配着靡丽的熏香与此起彼伏地叫好声, 加之窗外无边荒凉的长安夜色, 只会叫人觉得荒唐。 里面的小厮个个都伶俐聪明,见执柔衣着不俗, 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厮立刻上前来招待她。 她梳的是妇人髻, 小厮上来先替她拿来一个手炉:“夫人头一回来吧。” 执柔点头, 他继续说:“今日咱们这玩的是六博。” 以菎蔽作箸,象牙为棋。投六箸,行六棋,故称六博。 执柔在闺中不曾玩过, 但一来听过,二来这东西本就以“戏而取人财”为目的,所以玩法也十分简单。 “先前我都是在南面玩的。”执柔笑, 用的是江陵口音,“咱们北边的玩法我还真拿不准。郎君能不能替我讲一讲。”她一边说, 一面从口袋里拿碎银子给他。 这银子看着就分量足,小厮拿在手里,笑得更开心了:“夫人当真是体面人。” 说罢便将六博的玩法为执柔讲了一番,甚至找了一张空桌子为她演绎一番。 执柔一点即通,很快就上手了。 只听不远处的一张桌前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小厮欠着身子:“那桌散了,夫人要不要去瞧瞧。” 人群中有人笑着说:“则昌兄好手气。” 是季则昌。 执柔并不急着上前,只漫不经心问:“过去在南边玩时,总有手脚不干净的人,你们堂堂天子脚下,总不能出这样的事吧?” 那小厮忙不迭地哎了声:“夫人这是说什么话呢。”他瞟向四周,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咱们这可是薛家的生意,薛家夫人总该听过吧。皇后娘娘的娘家,谁敢在这地方撒野啊。您要是玩得高兴,咱们这才叫一个蓬荜生辉呢。” 执柔耳下那对珍珠一看就是御赐的东西,虽说天家恩赐不准流落民间,可如今天子都旁落了,这些东西被变卖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小厮越发肯定眼前的人来头不小,态度就更是恭敬:“那一桌是一个姓季的大人在坐庄,那一桌风水不错,夫人不如试试。” “他总来这玩吗?” “倒也不经常,这个月来了三四回,也是有输有赢的。” 说话间,执柔已经走到了那张桌案旁。 季则昌抬起眼,目光落在了执柔身上,他们二人视线轻轻一碰,就各自分了开。 “我是从南边来的。”执柔从袖中取出一把碎银子,“今天只想玩个痛快,这些银子约么有几十两,若是手气好,我再去叫人取银子来。” 这话一出口,众人也都知道她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季则昌笑笑,继续和旁边的人闲聊,从生意说到打仗上,他话不多却看得出是生意场上的老手,练达又八面玲珑的样子。 这赌坊哪里是赌坊,分明是谈生意的地方。 季则昌借着这觥筹交错间,谈了三四桩生意。只是这里到底人多口杂,不是真谈生意的地方,他点到即止,身后的仆人趁着他说话的功夫,将几张帖塞给和季则昌说话的人,不知道里面装着的是银票,还是会晤的地址。 执柔和他玩了两局,手气好全都赢了。 她拨弄着面前的象牙棋子,笑道:“这点钱还不够吃茶,没有没大一点的码子来玩。” 桌上众人对视一眼,季则昌笑说:“夫人不知道十赌九输么,小赌怡情,大赌伤身。” 执柔指尖的象牙棋子跌落在桌上,她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这里头是五万,季大人敢赌吗?” 众人起哄起来,季则昌的目光落在执柔美丽动人的脸上,朱唇皓齿,嫣然无方。 他的心却漏掉了一拍,待回过神来时,下意识错开目光不敢看她:“那季某便陪夫人玩一局。” 叫好声响起,执柔先拿起了一枚菎蔽。 外头的雪下得细密,执柔却走神了,她心里想着齐楹待着的那间屋子是极冷的,光坐在那便觉得四面八方都透着风。她坐在这炉火旁边取暖享乐,他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寒风中等她。 想到这,她手上的动作又快了些,左不过是要输钱,分成一局还是两局,本也没有区别。 这一局执柔输得很快,她投了子,把信封推过去:“成了,我输了。” 季则昌盯着那信封却不急着收:“夫人心有旁骛,自然是会输的。” 执柔宛转一笑:“季大人技高一筹,愿赌自然服输。”说罢她施施然站起身,将自己的氅衣拢得更紧:“我少陪了,下回再玩。” 季则昌给身后的家仆一个眼神,他立刻塞给执柔一张和别人一样的帖:“这是咱们季大人落脚的地方,夫人要是想谈生意,则昌随时恭候。” 执柔将帖收了:“好。” 待她走了出去,场子又重新热了起来,她长得美,出手又阔绰。整个长安城都没见过这样的美人。季则昌没了继续玩的心思,退到了一边去喝茶。 “大人本就擅六博,只是不管玩多少,也堵不上生意上的空子。” 季则昌叹了口气:“薛伯彦只怕是瞧出了什么端倪,所以咱们的银子一直流在外头,收不回手里。这样一来,只怕送去益州的铁器要供不上了。” 家仆替他蓄满了茶:“会不会是陛下的意思,皇后娘娘也是薛家人,陛下真的会和薛家作对吗?”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薛则昌看着碧色茶碗中上下浮沉的茶叶,轻轻说:“咱们是永远猜不准主子的心意的,想那些也没什么用。” 家仆只好也跟着点头:“大人何不瞧瞧这张银票,那位娘子看上去不像是寻常人,这银票别是她做了什么手脚。” 季则昌将茶碗放在桌上,启开信纸,里头的确是银票,上面的数额却让他霍然变色。 他猛地站起身,就连衣服都没穿,抬腿就向外走。 穿过狭长逼仄的走廊,一路走到前面的酒肆,两个人正踏着雪地向外走去。 清白雪野上,脚印两行。 一个是方才玩六博的明丽女人,另一个是一个身量瘦削清癯的男人。 他们走得很慢,却十指交握。 季则昌定定地看着那两人的背影,无声红了眼睛。 他扑通一声朝他们的方向跪在了雪中。 缓缓磕了一个头。 * 坐在马车上,执柔的手依然没松开。 齐楹适才待着的房间里原本是燃着炭盆的,只是时间过得太久,炭火早就灭了。他人看不见,所以手都冷透了。 执柔握着他的手放在唇边呵了两下,一面又催促张通让车夫行得更快些。 若不是齐楹阻拦,她只怕要将自己身上的氅衣解开披在齐楹的身上。 他笑:“朕好歹也是男人,不至于如此。” 话虽如此,执柔又为他倒了杯热茶,强迫他握在手中取暖。 齐楹垂下长睫,柔声问:“执柔今天高兴吗?” 执柔摇头:“臣妾是当作正经事去做的,哪里会有享乐的念头。” 齐楹的指尖点了点桌子:“朕又不是只给了你那张银票,本想着你出来一趟不容易,来这样的地方更是难上加难,想叫你好好乐一乐的,省得每日都跟朕待着,无聊得很。” “臣妾是不觉得无聊的。”执柔垂下眼道。 “上之所尚,民必尚之。”执柔继续小声说,“若陛下都推崇这些东西,百姓只怕会变本加厉。再者说,大裕有律令在先,士民赌博者,罚金三币,太子赌博,笞刑三十。不知天子赌博,罪欲几何?” 知道她是玩笑,齐楹听罢,沉沉笑开:“小女君如今是要治朕的罪了。”他缓缓将头靠在执柔的肩上,“你来定,是凌迟是腰斩,还是把朕贬为庶人?” 贬为庶人。 执柔听了只觉得心脏一停,随后又若无其事道:“罚陛下每日多吃一碗羹。” 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齐楹抬起手去摸她的脸,果真摸到她两腮微微鼓起,似有娇嗔之意。 “年纪大了,吃不下了。”齐楹捏着她的腮,又舍不得用力,“你替朕吃,行吗?” 他像是在耍赖,又像是撒娇。听得人心里软软的。 “陛下怎么就年纪大了。”执柔合拢手掌替齐楹暖着,只觉得像是一块冰,无论如何都捂不热。执柔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脖子上,齐楹起初不知道这是哪里,直到摸到她纤细的颈骨才皱起眉心。 他要把手收回来:“这是做什么,胡闹呢?” 执柔不肯,她握得很紧:“陛下早些好起来吧,臣妾还想等开春时,让陛下带我去跑马呢。陛下只管坐在臣妾前面,保管摔不着半分。” “哪有这么骑马的。”齐楹笑了声,而后笑容渐渐浅了,他顺着执柔的力气,轻轻吻她的脖颈,声音溢出在他唇边,执柔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薄唇微微的颤。 “你总是这样,让朕今天盼着明天,明天盼着后天。若按照你说的,朕岂不是有太多的事做不完?” “怎么会做不完呢,很快就做完了。” 他的唇微冷,吻却是灼热的,叫人不自觉地呼吸急促。 齐楹从喉咙里轻轻嗯了一声,却没再说话。 他的吻停了,下巴靠着执柔的颈窝,呼吸轻轻吹来:“这辈子做不完的,下辈子来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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