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弃裕有功,自然也有罪。”执柔轻声道,“按常理说,功自然是不能抵过的。” 知道她还有后话,齐楹并没有打断她。 “只是整个大裕,像李弃裕这样的饱读之士已经太少太少了。” 多少人死在了战火与权力倾轧间,又有多少人死在了流放的路上。执柔能明白齐楹有惜才之心。可若真宽宥了他,又难以平息物议。 “就算是我有宽恕他的心思,只怕他也不愿为我所用。”齐楹拍了拍执柔的肩膀,“抄家那日,我也在场。你可知他家中有多少藏书,都是珍本孤本。薛则简给了他重金,他府上却连像样的摆设都没有,只因这些钱也全都开支在了保护这些书上面。有人问他为何要行悖逆之事,你猜他是如何答的?” 执柔抬起眼睫。 “他说他心里不会认任何人为主,若这世上真有值得全心信奉的东西,那只有道义二字。他的道义在这些前圣绝学上,不论为谁效力,都是他谋生赚钱的手段。” 这是个痴人。 “我欣赏他,但我不敢用他。”齐楹笑,“他嘴上说的一心向道,全都是高屋建瓴、楼台高伫。太理想、太飘渺。” “所以,还是送他一程吧。”齐楹的目光深邃,“留个全尸,发还给他的学生。” 到了掌灯的时辰,外头的灯笼已经被奴才点亮。 在这影影绰绰的光晕里,齐楹叹了口气:“可惜了。” 他的惋惜之情溢于言表,起身下地倒了杯茶来喝。 这世上有千百种人,有汲汲钻营的大臣,也有两袖清风的大臣,更有像李弃裕一样偏执得近乎冥顽的大臣。 只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恰得其时。 “下个月,就要打函谷关了。”背对着执柔,齐楹轻道,“若能攻克函谷关,咱们就能在年前回到长安去。” 这是长安的最后一道天堑,另多少人望而生畏,逡巡不前。 “会赢吗?”执柔轻声问。 “难说。”齐楹笑,“我希望能赢。” 还不到传膳的时辰,倒是女使们已经开始忙碌着搭桌子。 执柔的脸丰腴了些,一双眼睛嵌在白玉般的脸上,像是从树上刚摘来的果子。 齐楹靠着窗户看着她,目光柔得不像样。 “你瞧什么呢?”她往帐子里躲,“这样盯着我看。” “笑我们执柔自己还是小女孩,便是要做母亲的人了。”他眼底漾开弧光,像是碧波倒映着青山绿树,“生个女孩吧,像你的女孩。” 他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她:“好不好?” “这种事,哪里说得准呢。”执柔也跟着笑,“生了男孩便不喜欢了吗?” “大概也是喜欢的。”齐楹终于捏上了她的粉腮,“只要是你的孩子,我都喜欢。” 他们俩靠坐在床头,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 便是待多久也不觉得腻烦。 树叶已经黄了一半,半开着的窗户刚好能看见窗外的一地落叶。 思绪不知漂浮到了何处,齐楹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了,他拉过执柔的手,轻轻捏了两下:“健康的就好。” 这才是他最深切的心愿。 房内空气有些热,执柔的额上有汗。齐楹耐心地用指尖擦去,又在她唇上亲了亲。 原本是想浅尝辄止的,可不知这女孩儿的唇有了什么魔力。 沾上了,便舍不得再分开。 才过了二十岁的执柔,依旧有着最是柔软的唇,像是熟透了的桃子,甜得醉人。 他咬着她的唇珠,一路吻到脖颈,执柔的手攀在他颈下,宛若藤蔓般缠绕在一起。 执柔的眼眸倒映着水光,胸口浅浅起伏着,红意从双腮一路绵延到了耳尖上。 齐楹在最后时刻骤然停下,他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比以往要沉:“到这里就好了。”再往下,便实在情难自持。 这般情意缠绵的确动人,若是不小心伤了她,便是乐极生悲了。 他怕压着她,一直用手肘撑着身子,齐楹的唇在她唇上落下一记轻吻:“让我缓一缓。” 执柔身上温热又柔软,当真是要叫人沉溺得忘记一切的。 齐楹身上烫得厉害,执柔的手顺着他的身侧向下抚去,被他一把握住。 他笑:“整日里拿女郎中的身份自居,此刻女郎中可是要明知故犯?” 执柔把头偏向一边:“不过是见你忍得辛苦,若你想,倒是能给你选两个丫头。” 她对这样的事不甚在意,齐桓身边也有伺候起居的女使。 倒是齐楹听了这话不是个滋味起来。 “这么大度?” 执柔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 见他这么问,执柔不由得惊讶:“除非你是要纳妾,不然还能如何操办?” 知道她想岔了,齐楹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叹了口气:“收起这些心思吧,就让我疼你一个,不好吗?” 顿了顿,他又捏捏执柔的鼻尖:“就这么不拿我当回事?” 执柔听罢,笑盈盈地环住齐楹的脖子:“哪的话呢。” 被真心相待过的人,脸上的笑都是耀眼的。 齐楹凑到她耳边:“你可知同僚们说我什么?” “嗯?”执柔抬眼看他。 “她们说,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与你燕尔新婚。”他笑,“说得正是了,每回见了你,我都像是头一日见你那样。” 齐楹攥着执柔的手,让她的掌心贴着自己的心脏,好感受到他一声声的心跳声。 薄唇吐出四个字:“心旌摇荡。”
第84章 攻打函谷关的那一场战役, 不可谓惨烈胶着。 长安的兵马自知此地之后,再无险可守。故而浴血奋战、孤注一掷。 益州的援兵源源不断,可长安军却受制于北方的乌桓, 粮草殆尽。 继续拖下去,函谷关被益州军攻破指日可待。 一连七日之后, 城关上的骠骑将军刘振衣带来了一个人。 一个年轻的女人,尚令嘉。 她说:我要见齐楹。 她的怀里抱着不足一岁的孩子, 是如今长安名义上的天子齐钰。 周淮阳冷笑:“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尚令嘉走到女墙边:“他若不来,我便带着他的儿子从这里跳下去。” 攻城的军士见此情状皆惶惶不安, 立刻八百里急报送去了益州。 三日后, 墙下旌旗蔽空, 绵延数里不绝,长安军便知道是齐楹来了。 高大的青海马上端坐着身着战甲的年轻男子, 齐楹单手执缰, 仰头向尚令嘉看去。 阳光太刺眼,照着满目尘沙。 尚令嘉抱着齐钰, 母子俩像是风中的落叶。 “孩子尚未见过父亲, 我今日来, 只是想带他见一见。”尚令嘉哭诉,“如今父子相残,我除了痛心无计可施。只要你愿意退兵,长安城的帝位依然要等你来坐。当年若不是你仓促而别, 我们孤儿寡母也不至于无所依傍。” 有不明所以的军士面面厮觑,齐楹淡淡地看向元享。 元享会意,挽箭搭弓, 一箭射中尚令嘉身旁的旌旗。 尚令嘉显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倒退一步, 她怀中的齐钰便吓得大哭起来。 “主子从未宠幸过你,你说你怀中的孽种是主子的孩子实属无稽之谈。”元享高声呵斥,“你若求死,我等决计不会阻拦。若你打开城门,或许可以恕你一命。再负隅顽抗,下一箭便取你儿子的性命。” 这句话显然极具震慑力,尚令嘉下意识将孩子抱得更紧。 黑暗中,一个男人沉默站起身,对着尚令嘉伸出手:“把孩子给我。” 望着他,尚令嘉泪如泉涌:“则简,不要。” 她连连摇头,倒退数步,直至退无可退。 “你若此刻不再狠下心来,城破那日,你我都难逃一死。”薛则简粗暴地拉住她的胳膊,几下便将齐钰抢到了自己的手里。尚令嘉跌坐在地上,鬓发散乱,泪如雨下。 薛则简不再理会她,而是独自走到了女墙边。 “齐楹,你看好了。这是你的儿子。当年你抛下她们孤儿寡母一走了之,是我薛则简庇佑她们至今。想不到你不光不愿相认,还要刀戈相向。”他走到墙边,双手将齐钰举起,“你若再不退兵,我便将你的儿子从这里扔下去。” 尚令嘉听到他这么说,几乎肝胆俱裂:“薛则简,你敢!” 几名铁衣军士立刻按住她,她奋力挣扎:“你畜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尚不足岁的孩子不知此刻发生了什么,他对着薛则简伸出肉肉的小手,咯咯地笑起来。 薛则简静静地看着他的眉眼,眼中有一瞬间的柔情转瞬而逝。 他狠狠心,闭了闭眼,再望向齐楹:“我数三个数。” 元享有些担忧地看着齐楹:“主子……” 齐楹平淡地看着薛则简,依旧一言不发。 齐钰还不大会说话,近来才学会叫阿娘,对着薛则简也一口一个阿娘地叫。 这个孩子生得粉雕玉琢,项下的金锁是今年才打的,穿在红绳里,像是年画上的孩子。 “一!” 尚令嘉哭干了眼泪,嘶哑着嗓子:“薛则简,他心里一直都是拿你当父亲的。” 众人对这话不觉得吃惊,只当是尚令嘉借此博得薛则简的同情。 而薛则简心中却在此刻五味杂陈。 齐钰的手抓握着薛则简的胳膊,继续咿咿呀呀地说着听不懂的话,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薛则简紧咬牙关:“二!” 尚令嘉的眼睛里已经流不出眼泪来,她挣扎着身子求他:“你放过他吧,求你放过他。” 这明晃晃的太阳,像是要将一切灼烧成灰。 突然怀中的齐钰,口齿清晰地叫了一声:“阿父。” 薛则简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他的目光望着城门下绵延数里,一眼看不到头的战甲铁骑,看着远方被马蹄踏起的黄沙。再转过身,看着身边浑汗如雨的军士,最后是满脸泪痕的尚令嘉。 怀中的孩子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会叫阿娘,一会叫阿父,最后拍着手咯咯地笑起来,眼睛又圆又亮。 薛则简仰天闭目,终于叹息了一声。 他把孩子塞给身边的一名校尉。 而后纵身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都错愕得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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