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之际,却被一旁玄衣男子抬手摁下,秦明摇了摇头,转而喝道。 “出来!” 此话一处,威压无形浸入。 “我……我……” 殷姝面色惨白,话到嘴边却是止不住的发抖,都能听见贝齿不断相撞的哆嗦声。 刘德全这才知道躲藏在山石后的人是谁,心中不免庆幸,幸好没错杀酿成大错。 只闻秦明又问:“大晚上,瞎了眼跑这儿来。来多久了?” “还不说话?” 殷姝吓得脑袋嗡嗡作响,她想扯谎,可却说不出半个字。 “再不现身,可别怪我刀剑无眼!” 终于,小太监磨蹭着探出头来。 单薄的身躯、绯红带泪的眼尾,在月光的映衬下,愈发透着一股雌雄莫辨。 这便是掳她上马车的西厂玄衣刺客秦明。 西厂势力竟如此滔天,竟无法无天和一皇子的贴身老太监密谋了。 寒意自脚底浸透全身,殷姝在那一瞬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找准时机步履一转,扑哧扑哧的往嶙峋陆离的假山深处跑。 她也知自己绝不是两人对手,也知自己已如鱼肉任人宰割,可求生的本能驱使她下意识如此。 少女柔软的身子掠过径上的枝叶,打回在身上,疼得她倒吸几口冷气。 看着眼前渐失的踉跄身影,刘德全摇了摇头,又若有所思喃喃道。 “哪能跑得掉呢?抓回来罢,秦指挥使,殿下吩咐的火……这时候便让它烧起来罢。” 秦明乜了一眼,没说话。 待人已跑得没影,男子这才云淡风轻弯下腰捡了块碎石,指端运力间,石子飞驰穿梭,最终看不见的地方只传来一声痛呼。 “啊!” 腿心处骤然而起的疼痛,令殷姝腿一软,径直栽了下去,头顶的三山帽轱辘滚了一路。 “这是还想跑去哪儿?”
第4章 稳健的脚步踩在干枯枝叶上发出悉索的碎响,一道阴翳已将少女彻底笼罩。 殷姝颤颤抬起眼,瞧见那身穿大红色窄袖曳撒,胸背缀以斗牛赐服纹样的白脸老宦官。 只剩下他一人了,西厂那歹徒秦明已不见踪影。 “呦。” 刘德全视线瞟了眼底下吓得呆滞的殷姝,啧了一声,“哪能在咱家眼皮子底下跑了呢?” 他倾近身,阴恻恻问:“方才听到什么了?看见何人了?” 殷姝有苦说不出,后背早已浸湿。 她完了! “别……别杀我……” 她颤栗着发出细弱求饶,只见老宦官微一抬手,登时不知从哪儿跳出了两个侍卫。 他们步步紧逼,提着衣领蛮横将她拽了起来。 刘德全面上还带着盈盈笑意,缓缓弯身拾起地上的三山帽,还极致体贴掸了掸其上看不见的灰。 “请吧。” 尾音拉长,多了些睥睨和胆寒。 “你要带我去哪儿?此处是皇宫,你不能随意造次!” 少女苍白恐吓,“姜殿下知道了,不会轻易放了你的!” 虽是在恐吓,可怎么听也苍白无力,她愈发没了底气,此人能在姜宴卿眼皮子底下和西厂勾结,只怕背后势力已到了令人忌惮的地步。 待姜宴卿发现她出事的时候,自己可能已经…… “呵,” 老宦官对她的威胁煞是不以为然,“咱家在这宫里伺候了几十年,什么没见过?” 他含笑的锐眸上下打量几番,“殿下亲自接的你,咱家便是胆子再大,也不能杀了你。” “只既入了这宫里,便得学些规矩!” 旋即,她被带到了一处逼仄矮小的铁门。 殷姝当即骇得腿一软,哆嗦着想往后退,然被人牢牢钳着,如何也挣脱不了半分。 “这到底是哪儿啊?” 昏黄的火光,冷硬生锈的铁栏,还有那腐朽几度令人作呕的恶臭。 而底下积成的水洼,尽漾浮着暗红色。 这是监狱…… “不……不要!” 身后架着她的两人无视她的挣扎哀求,将人拖了进去。 她被带到了堂中央,四周还分散站着些身着深青色圆领团衫的小内侍。 他们深垂着头,哆哆嗦嗦似小鸡仔一般发着颤。 而,正对着的是两副还染有血迹的木架。 刺眼的鲜红之色已渗进了木头深处,一路蜿蜒在冰冷的地面积成一渍水洼。 殷姝脸儿顿时煞白,不经意窥见了一旁架上绑着的黑影。 不,不是黑影。 而是血影。 他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狰狞的鞭痕遍布全身,有的已结成血痂。新伤旧伤,大片大片连成一团。 这副模样,怕是已经折磨死了。 这个念头登时在脑中蹿腾,少女没忍住叫了一声,腿一软栽在了地上。 “怎吓成了这副样子? 刘德全回过头来,音色中竟带着些惋惜,“既入了宫里伺候,便得守规矩。” 他视线掠过一圈,鸭嗓尖锐,“今日咱家便教教你们窃听主子说话的下场——” 语罢,两个小太监自侍卫手中扯过殷姝,提着领子便将其绑在了木架上。 刘德全阴恻恻晃近身来,又问了一遍:“可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殷姝噙着一双盈盈的眼紧紧看着,又惊又惧,眸里的泪花不断酝酿。 “你……还有那个……” “嗯?”刘德全脸一沉,骇人的阴翳顿时笼罩。 殷姝连止住,改了口,“我什么都没听到的……什么也没看到的。” 说罢,少女嘴一撇,终是没忍住哭了,晶莹的泪顺着粉颊滚落,一颗比一颗大。 刘德全似乎是满意了,眯了眯眼,“什么都没听到?” “没有,我没有的!” 岂料老太监退后几步“啧”了声,给了个眼色,“动手罢。” 身旁虎背熊腰的侍卫颠了颠手中狱鞭,眼瞅着便要落下—— “哇呜呜!” 殷姝哭得惊天地泣鬼神,“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察觉太监停了下来,殷姝可怜兮兮的抽泣求饶着,“公、公公……不要打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呜呜,她也不想如此贪生怕死,可那鞭子落在身上,她真的会被打死的—— 侍卫将狱鞭复扬了起来,殷姝又“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本就半大的年纪,甜软的嗓音染上哭腔直惹得人心尖疼,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恨不得好生慰哄。 只可惜,他是个男儿,还是个去了家伙事的男儿! 殷姝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说不出话来,只得噙着一双泠泠的泪眼凝着面白无须的老宦官。 被这般流转水雾的眼神望着,没由来的,刘德全也有些不忍心了,然这是主子的意思,不下狠手,怎能获取全身心的信任。 正焦灼着,却见一个侍卫奔了进来,匆匆行了个礼又伏到刘德全跟前私语。 殷姝哭得直打嗝却也凝神注意着动静。 却见老太监听完,囚着她的眼愈发意味深长,他“恶狠狠”道:“今日是你好运!然姜殿下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今日所见所闻给咱家死死咽进肚子里!” 刘德全睨了一眼架上晕死的“血影”,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否则——” 剩下的,他没明说,大摇大摆出了地牢。 紧接着,殷姝被人放了下来,连拖带拽着往外面带,一路迅疾,扔进了一处牢房。 “别走。” 殷姝下意识想抓住人的衣角,却扑了一场空。 哐啷—— 铁门关阖发出刺耳巨响,之外一切也瞬间风停静止。 空气中尽是浸入骨髓的凉寒和腐朽的恶臭。 “放我出去。” 殷姝攥着铁栏,空无一人的长廊回彻着细弱的回音。 谁来救救她…… * 深夜的宫宇陷入沉寂的幽肃之中,地牢外狂风大作,无暇的月光遍地辉映铺得一路银霜。 俊拔纤硕的男子正端坐于步撵之上,阖着一双幽眸,支手抵着额。 润和氲玉,清俊动人。 明是如此模样,可透着与生俱来上位者的矜骄和威压,令人使不住的想屈膝臣服。 刘德全不敢多看,一甩手中净鞭,极恭敬手交叠于额前,叩跪下去。 “殿下,老奴有罪。那小儿跑出后无意撞见了老奴和秦指挥使,眼下只怕以为老奴和“西厂”的人暗中……勾结。” 刘德全面色讪讪,继续道。 “然老奴已将功补过,将计就计将那小儿押入了地牢好生吓了一番,此刻在东宫里头,只怕他信赖的唯有……” “信赖?” 话说着,却闻姜宴卿轻笑了一声,然虽是在笑,却令人瘆得慌。 刘德全声音越来越小,主子这反应莫非是自己控的这火候不对?亦或是自己不该在此时点火? 晌久,姜宴卿幽幽抬起眼来,月色清影映在男子清俊的面容之上,锋利雕琢的轮廓晕染着淡淡霜雪。 一道无形的威压让人心底发慌,刘德全甚至已想好自己该如何领罚谢罪,却闻姜宴卿只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动手了吗?” 刘德全怔然,反应过来立马摇了摇头,“殿下您未吩咐,老奴未曾动刑。” 自家主子的心意难以揣测,他已将计就计自导自演了一场戏码。至于接下来的,殿下尚未明说,他怎还敢擅作主张对其动刑。 “不过殿下,”刘德全腰伏得更低,“老奴觉得此人……似乎过于,” 见主子面色无异,刘德全壮着胆子把话说完,“……平庸了些。” 他还未动手呢,便吓成那副模样,要真哪日见了自家主子那折磨人的手段,怕得吓死个千百遍。 刘德全抬起头来,却见男子深眸微敛,白净如玉的指若有似无摩挲着手上白玉扳指。 姜宴卿黑眸微眯,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来。 殷不雪对这个弟弟的行踪千防万防,这么些年,朝中多方势力,愣是谁也没探出个三分。 要说是护犊子心切? 要真这般儿女情长,那便不是心狠手辣的殷不雪了。 姜宴卿面色瞬间阴沉下来,周身骤起的冷意似一汪寒潭。 他朝底下之人吩咐:“他既逃了出来,那便不用送回那儿了。” “殿下您的意思是将人送去……” 姜宴卿淡淡扫过一眼,没说话,抬脚欲下步撵,疾风骤起,滚着织金的锦衫翩跹飘摆,恰如腾云驾雾的画中谪仙下凡。 除了面色病态的发白,怎会有人联想到此人便是那深居内宫、久窝病榻的当朝储贰? 刘德全反应过来,连蹭掉手上的灰尘拱手去扶,“殿下,您屈驾金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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