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首看向心口,蹙眉道:“可我总觉得此处还有些扎,为什么呢?” 娄宴懂些丝绸布料,她凑过去看,指尖搓了搓那块布料,然后得出一个结论:“似乎是绣了字迹在上面?” 她翻开来一看,瞬间红了脸。 那上面是尸毗王自己的名字呀。 啊呀,这可了不得,似乎谁的心思被发现了! 芙姝懵懵的,她这个视角只看得清娄宴的头颅:“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那字迹缝得隐蔽,似乎不想被她发现,娄宴想了想,确实是不发现比发现好些:“无事,就是有几处线头没处理好,多浣洗两次便不会扎了。” 当赤红的晚霞落入阴晦的书房时,妙寂枕在案上,睡得正熟。 芙姝缓步踱入房中,拉开了遮光的帘子:“咳咳。” 那光打在他面上,很亮,妙寂昏昏沉沉地蹙起眉:“饭菜放下便可以走了,本座自会吃完。” 可是芙姝就是特意来寻他的,又怎么会听呢?她站得更近了些。 妙寂不耐烦地睁开疲累的眼,眼前覆下一个影子,他的嗅觉亦瞬间被一阵轻暖的皂角香侵袭。 “好看吗?” 芙姝离他极尽,妙寂的眼睛渐渐聚焦,能清楚地从她的眼底看见自己那副震惊无比的蠢样。他问:“你为何会来?” “来看看你啊,免得你死在这里都没人收尸,你跟我说实话,那些饭菜你都吃了几日?” 打一鞭子给一颗甜枣,这样简单的心术芙姝还是会的。 妙寂心下疑惑:“你发现了?” 芙姝没说话。 佛者身体僵了一瞬,顺手牵过她的手,将 头埋在她的腰腹。他在她的腰间印上一个吻,声音带着低沉的哑:“没那么容易死。” 芙姝不以为然,继续与他对话:“这衣裳是你亲自做的?” “怎么,嫌本座做的不如旁的好?” 芙姝垂眼,抚上他的头,摸了摸:“没有,你做得很好。” 一霎那。妙寂脑中变得空白一片,心底随即激起阵阵奇诡的酥麻。他坐起身子,见她正穿着他做的衣裳,定定站在他面前,眼中携着零星狡黠的笑意。她今日还是特意来寻他的,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他不敢奢望的事。 他的心绪又被她搅得发烫了,妙寂忍不住将她拉入怀中亲昵,她那样神圣地站在他面前,他甚至无法生出半分玷污的想法。一吻结束,芙姝坐在他腿间,头枕在他心口,看着昏昏暮霭,嘴唇贴于其上。 “妙寂,我想看花。” 妙寂垂眼,长久地凝着她:“外头的曼陀罗仍开着,再过不久,彼岸也要开了。” “不,我想看的是……” “独一无二的,只属于我的,世间最珍贵的花。”她在他心口庄重地印上一个吻,妙寂的身躯无法抑制地轻颤。 他的心重重一跳,似乎刹那间超越了无边恶趣,到达了十方无量胜妙佛国净土。 与此同时,妙寂亦知道,当她说完这一句话,自己已经被她处以了最彻底的死刑,他彻彻底底地坠入了她编造的最梦幻的最绮丽的深渊里了。 * 弥空已经好几日没看见妙寂,正想去寻他,半路上又被仁伽抓去做事。 仁伽几乎把妙寂大部分的权力都转移到自己手上了。可惜他的资质太过平庸,就算妙寂只是孽莲化生出来的‘人’,实力亦是仁伽这辈子都无法超越的高度。 更何况,他耍的招数还没太华山掌门一半狠辣,为人处世浮于表面,浅薄得很,弥空也不是当初那只任人欺辱的小绵羊了。 他寻了个机会偷偷溜走,跑去妙寂经常待的藏经阁,他知道底下有一间石室,是妙寂自己静修抄经用的。 可是当他来到最底层,鼻尖逐渐被一股血锈味萦绕包围,越靠近,血味便越浓腻。 他来到妙寂抄经的那个石室,透过一个小小的透气的口望进去,发现桌上有个泥塑的小人像,穿着绛紫的裙裳,呆呆地站在那处,望着案旁的男人。 “所有人都想本座死,你也一样……你也一样……”他一声声地重复着那两句话,轻柔的呢喃自他口中溢出,像哀叹,又像诅咒。 可究竟诅咒的是谁,只有他自己知道。 只见他生生将手伸入自己心口的要害处,将血淋淋的心脏抓出来,然后只用一点点内力维系住心脉。做完这一切后,他变得面色发白,盯着自己那颗心脏,静默几息,然后又嫌恶地对小人像说:“有些丑陋,怎么办,你定是要嫌的。” 他化出一盆冰水,然后将心脏丢进去,洗刷上面的血迹,血丝。一双手毫不犹豫地挤压心脏上的裂痕与缝隙,瞬间渗出滴滴血珠,冰水换了一盆又一盆,那团肉终于变得只余些许玫红。 弥空光是瞧上去就觉得很疼,因为心脏与人是有通感的,除非那个人死亡,不然…… 可妙寂此刻眉目缱绻柔和,似乎无比沉溺于这种痛觉之中。 妙寂仔细端凝了一会儿,将它擦干,然后从桌上拿起刻刀,正准备刻,弥空终于忍不住了,惊声喊道:“不!师、世尊,这样您会死的!” 妙寂后知后觉回过头,弥空扒在透光的小窗口上恍然地瞧着他,眉心攒起深重的忧愁。 “来了便进来吧。” “世尊,您可考虑清楚了?若您将心脏取出,您的实力不仅会大大削弱,乃至于变成一个废人。”弥空忧心地想,阎浮提上下虎视眈眈,内忧外患,若这件事被仁伽发现,说不定妙寂真的会被他取而代之。 “本座都知道。”妙寂声音温温的,他捧起自己那颗心,低声喃道,“但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弥空睁大了眼。 “她说他想要本座送她世间最珍贵的,最独一无二的,只属于她的花,本座思来想去,莫说属于她,这世间根本没有东西是属于本座的,本座只能拿这心镂成花送与她了。” “这样做出来的花,不仅只属于她,亦只会为她盛开。” 弥空震撼得说不出话。 师尊生前为了不忘记芙姝,将她的名字刻入骨骼之上,现下他又要将心镂成花送给她。 所谓的刻骨镂心,不过于此。 弥空眼里蓄着泪:“疼吗,世尊?” 妙寂抬眼看他,看吧,人之将死,谁都会眷顾地看你一眼,他说:“本座从不知何为喜欢,只知道将东西化为她喜欢的模样,这样大概也能算作是喜欢了。” 除去这些他没有的东西,他还有肉身,知道何为人情冷暖,知道什么时该说谁爱听的什么话,他也知道若一条路走不通可以走另一条,他还知道现下有许多人背叛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事,无法弥补。 他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得等到何时,她才会跟他说上一句真心的喜欢。 “你既然来了,便坐在此处陪上本座一会儿,帮本座磨磨刀,这样刻得就会快些,亦不会很痛了。” “好,世尊,弥空陪您。”少年握紧了手指,坐在他身侧。 数月后。 天色渐晚,芙姝渐渐发现这处住所也不安全了。 有人在她屋子里动了手脚,想趁机害她,可尸毗王分明在此处设下了重重禁制,没有他应允,除了她身边的几个女孩,应该都进不来才是。 芙姝用内力感应了一下此处房间的禁制,却发现它变得无比衰弱,甚至到了形同虚设的地步! 怎么回事? 未待她细想,一个人影便披着夜露匆匆走近,还走得踉踉跄跄的,是谁?芙姝提起警戒心,铺开神识去探,却猝不及防被那人闪身扑倒在地。来人揽住她的腰,藏蓝的长卷发散落在她面上,鼻尖上,扑鼻的檀香瞬间席卷了她的嗅觉。 “你回来了呀?” 妙寂不答话,只捧起她的面颊,索要奖励般亲吻她的唇,舌尖舔开唇缝便长驱直入,携卷她口内的氧气。他的呼吸有些发沉,还有些不太稳定,芙姝不知道他又怎么了,只得顺应着他的节奏回应他。 他身上的衣袍覆下,芙姝浑身都沾了他的气息,腰肢紧贴在他的腹部,一双手顺着衣衫滑入她的衣内,缓慢摩挲。 “怎么了?”芙姝轻喘着睁开眼,望入他深渊般的眸中。鼻尖若有若无地传来血腥味,她蹙起眉,发现他脸色还有些白。 他将头埋在她的发间,喃道:“花开了,你要不要看?” 芙姝浑身一震,许久都未回答。 他从袖间取出一个小盒,上面盛放着一颗被镂成芙蓉形状的……心脏。 那颗心脏的颜色很巧妙,有浓有淡,触感冰凉又柔软,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味。一看便知道是经过了许多处理才能呈现出这样的效果。 “你喜欢吗?” 芙姝嘴巴一张一合,许久都未回过神来。 最后,她颤抖着伸出手将他搂紧,手掌覆在他的耳边,掌心透出融融柔和的白光。 “我喜欢。”她笑着对他说。 我喜欢。 这是妙寂此生听到最清晰,最笃定的一句话。 “你先放开我,我想欣赏一下。”她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妙寂即刻将她放开了。 芙姝一会儿捧着那颗心,看看他,又看看心,由此往复,她听见自己开口道:“谢谢你,但我只要想一朵这样的花,不能再有第二朵了。” 妙寂沉默下来,知道她在赶尽杀绝。 她唇角的笑仍挂在面上,眉眼弯起:“你答应我好不好?” 妙寂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应允道:“好。” 他答应下来,芙姝感觉手上的东西分量瞬间变重了许多。 接下来她要面临一个决定,毁了它,还是将它留下来?留下它,若是再复生,或者再被有心人利用,又该如何是好? 她无法再承担更多的意外与风险了。 夜凉如水,少女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垂下眼帘,神情安适地捧着一颗人心,唇角微微弯起,如一尊菩萨般慈悲。
第90章 第九十章终章(上) 慈悯的菩萨捧起那颗心,一点一点地将它吞吃入腹。 她总以为自己能走到如今这一步,自己已经可以接受很多东西了,但最终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入嘴第一口,浓腻的血液便从心脏里溅满口腔,喉口不断痉挛地挤压喉管,排斥异物的侵入,她狼狈地开始一阵阵地干呕,一股股又腥又咸的鲜红的血沫顺着嘴角蜿蜒至前胸,打湿她的衣襟。她无法咀嚼,一咀嚼便吐得更厉害,眼前发白。 似乎五脏六腑都在提醒她,吃不下,莫要再白费气力。 可是她不能,她不能吃不下。 她深深地呼吸,一点一点艰难地将其吞咽 。清寂的室内响起一阵阵的干呕声,混合着喉腔黏腻的吞咽声。过了许久,她用袖子勉强擦擦嘴角的血,抬起疲累的双眸,捂着腹部对他笑道:“看,你的心如今在我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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