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唤她来的呢? 芙姝脑中愈发刺痛了,就像催促似的,芙姝恍惚地推开门,跌跌撞撞地摔入一个女人的怀抱。 “啊,她来了!” 几个女人说着叽里咕噜的梵语,藏经阁里十足喧闹。芙姝被她们搀扶着坐下休息,抬眼看见此处密密麻麻全是阎浮提的女人,怎么回事? 天边残阳逐渐落下,云间隐隐透出如血般不祥的阴翳。 见芙姝竟未被吸引下来,仁迦心下无比烦躁。东北边线已埋下大量炸药,还有用蝮蛇毒炼制成的细砂,不仅可以击毁登州的船只,还可令空中的修士深陷瘴毒。 至于派兵,他只派出自己三分暗兵在各个边线留守,其余的都与他一起,等着擒获那个中了曼陀花毒的女君自己跑下来,自投罗网! 可他左等右等,都未等到那个女子。 仁迦不耐烦地挥挥袖,沉声道:“那女子意念强大,如今定还在挣扎,把世尊给我请过来,我要亲自为他扒皮抽筋!” 几个人架来了绑在木架上浑身浴血的‘妙寂’,他垂着首,如海藻般的卷发落在面前,仁迦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先前我怎么没发现此人如此懦弱?喂了个半月的毒药一声也不吭!说来女子的身体竟能造下如此罪孽,就该连同此人一齐湮灭!” 队伍里有个饮醉了酒的老僧人十分认同他的观点,举起弓箭大声高呼,众人亦同他一起欢呼,仁迦很满意这种爱戴的呼声,无比圆满的月亮渐渐从云中脱出,正当仁迦为此欣喜之时,那老僧却激动地将弓箭对准了‘妙寂’的脖子,一击即中! 头骨碌碌地掉了下来,无头的佛者无声地化作一只金蟾,窜入队伍之中。 众人呼声渐沉。 仁迦眯起眼,嘴里爆出一句污言秽语,正当他即将要对那老僧施行惩罚之时,又有一个嘶喊声从远处渐渐传至众人耳边。 “敌军,敌军来了!我们被骗了,他们登州了……我们都被骗了!” “谁登州了?敌军不该被我们的瘴气毒死在海岸线了么?” “不,咱们的海岸线已经——噗哇!”那人口中吐出一口血,他再也爬不动了,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他们刀枪不入,还有很厉害的武器,如今,如今已将我们的人全都扔过去献祭了!” 仁迦如遭雷击地站在原地,面色被远处接连炸响的火光映红。 大地发出哀鸣,轰隆隆地缓缓震动。 “要沉了,咱们阎浮提又要沉没了!” 仁迦不可置信地摇头:“不,不可能,你说的是假话!” 可那求救的僧人正是从岸边爬过来的,如今气数已尽,七窍腐烂流血,正是中了瘴气之状。众人顿时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剑拔弩张的氛围一旦炸开,令得某些人开始推诿,谩骂,所有人都吵闹成一片,秩序混乱无比…… 芙姝撑着最后一丝意志,顺着女人们的指引,走过一段极长的,狭隘的廊道来到尽头最后一间石室。 她推开门,见到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那人回过头,眸中的温和令她心生苦涩。 见到她肩膀仍流着血,他大步走向她,将她拥进怀中。 “抱歉,本座已无法行出这座佛塔。” 芙姝还未来得及开口,一股十分清正的力量便悉数将她浑身包围。他将自己的残魂全都透支成自身的内力来治愈她身上的伤,直至脱力方休,芙姝赶忙扶住了他。 “今夜的月亮应是很圆的。”他埋首在她颈间,声音微微嘶哑。 “是,我从窗边见到了,是很圆,很漂亮的月亮。”芙姝微微移动眼光,只见他的手臂不再富有力量,枯瘦得像条真正的枯枝,轻轻一折便能断了。 “真遗憾啊,至死都未能与你赏过一回月。” 芙姝扶着他坐在墙角,牵起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你能否再对我笑笑?这一回我要看得十分仔细,免得走去地狱的路上便忘了。” 芙姝轻笑出声,弯弯的眼里倒影出他的模样。 心力衰弱的他整个人变得十分瘦癯,前所未有的瘦癯。芙姝心下微酸,手牵得更紧,她从没见过这样脆弱的妙寂。 “你还要去照顾那些女子么?你喜欢她们,我便把她们都弄过来了,暂时还无人死伤,此处有条地道,可以直通阎浮提界外,你待我死之后——” 芙姝捧着他的脸,微微张唇,印在他的唇上。 唇齿相依,妙寂缓缓睁开眼,呼吸微乱。 不知是谁的眼泪流至唇边,十分咸苦,芙姝将这微凉的水渍抿掉,口腔也变得发苦。时至今日,两人都不曾对对方说过一句再见,却都知道这是一个具有诀别意味的吻。 “芙姝。” 他靠在她身侧,芙姝不敢看他,只紧了紧与他相握的手:“怎么了?” “陪在我身边。”他说。 芙姝微微睁大了眼,先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堆砌起来的心墙刹那崩塌,眼前的尸毗王与曾经无数个妙寂在此刻真正地重叠在一起,对她说出那句话——陪在我身边。 不再是本座,亦不再是吾,他只是他,而芙姝也只是芙姝。他最终的心愿也只是这个,很简单,可是芙姝却未曾做到过。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浑身开始颤抖,狼狈地哭着将他揽入怀中。 他愣了愣,开始伸手擦拭她的眼泪,却怎的也擦不完,最后,芙姝听见他小声地说不要哭。 “好。”她吸吸鼻子,终于应了句,“我陪着你。” 听得这句话,妙寂静静地阖上眼。 此前万般因果定数,恩恩怨怨,似乎都与此刻随着他的魂魄一同烟消云散。他没有问她下辈子的事,他才发现自己渴求的东西少之又少,他只喜欢这一辈子。 妙寂安稳地想,他只要能活这一辈子就够了。 …… 佛者化作一阵尘烟散去,一片衣角都不曾留下。 芙姝呆愣许久,对面的墙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长长的漆黑的阶梯,她赶紧开了门,喊来所有的女子一同往那处撤退,在等待最后一个人上去之后,她毅然拔出佩剑,逆流而上,走出藏经阁。 外头已经天亮了。 罪孽的大地充斥着浓腻的血腥气味,无数阎浮提僧人的尸骨与衣袍堆砌在地,芙姝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着,不知走出多久,走到腿都发软,只见硝烟弥漫的晨光之中逐渐走出几个人。 “芙姝,我们来接你回家啦!”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那处传来。 芙姝抬起头,眼前一亮,那是她此生的挚友与亲朋。 【荀卿IF线】乳名小宝 冬去春来,檐下草木换了新装,时和气清,乍暖还寒。 少女从相国寺求完平安签回来,拥着薄裘坐于窗前,案上摆着一卷尚未打开的小报。 正待撕下启封的签子,门外又传来纷杳的脚步声,马的嘶鸣声,若仔细听,还能听见某块木牌发出的琅琅轻 响。 是他?他回来了? 想到这一可能性,芙姝微微睁大眼,顿时变得如坐针毡,即刻提起裙摆,推门奔向屋外。 芙姝出身京城的医术世家,世代做着药堂生意,虽然家底比起士家大族贫瘠了些,但胜在有名望。 她的夫君名唤陆释,年仅二十三便已是军功煊赫的大都督。 芙姝很早就开始恋慕她了。可惜自己家中从商,他却出身钟鸣鼎食的吴郡陆氏。 数年前他无心姻缘,深居相国寺,后来寺里的方丈又道出他有佛骨,无佛缘,陆氏为求圆满,这才为他潦草寻了桩婚事。 屋外树影葱然,连绵细雨拍在她的面上,微凉。 然而,意想中那个眉目含笑的温润青年并未出现,而是另外一个罩着雨衣的兵卒站在门前。 他是个小兵,少年身形,身姿清隽,兜帽下露出来的鼻尖晕着点点光华。 他牵着马,瞧见芙姝,恭敬着给她递上一块木牌:“娘子,这雨要下许久,回屋坐去罢。” 一瞬间,少女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凝在唇角。 她僵硬着伸出手接过,那是一块极有分量的军牌,蕴着散不去的肃杀之气,也不知见证了多少生死。 见军牌而不见人,芙姝知道了。 她平静地接过,道了声谢,便转身进屋,望着那张小报发愣。 兵卒起身牵马,却听得屋内一声隐忍的呜咽响起。 她在哭啊…… 他顿了顿执着缰绳的手,终是忍不住攀上屋檐悄悄看她。 他看见她掩面哭着,眼泪逐渐沾湿了小报。 虽然仍未到仲春,可吴郡的风却已经十分柔和,比起西北刮掉一层皮的寒风,实在好上不少。 他被吹得有些发傻,直到那少女叉腰喊他下来时才堪堪回神。 她这边还红着眼,仍要佯作凶狠地骂他一顿:“光天化日之下作何偷看我家,打死你个窃贼!惯窃!” 说罢,她毫不客气拿起一把大扫帚,将他从上面打下来。 他捂着兜帽逃了,第二日提着一大串红烧肉跟几斗米,叩响她家的门:“娘子,你家可缺马夫?” 芙姝穿着鹅黄小衫,抱着臂,神色冷淡:“我不骑马。” “可缺门丁?我剑招可厉害,一剑可刺破三个人的喉咙!” 芙姝仍摇摇头,严肃地说:“你这剑招应该留在沙场上,若不想参军,便还乡去。” “可我爹娘跟阿妹都死了。”少年沉声说完,便抬起眼,与错愕的她对视,眼神重新发亮:“江南好,我想留在江南。” 二人沉默许久都没有再开口,好半晌,她才又冒出一句话:“该唤你什么呢?” “在下姓荀,单字一个卿!乳名……唔,乳名小宝……” 闻言,少女嘴角忍不住上翘了,哪有人自报家门时还自报乳名的? 她抬眼看去,少年眼神湿漉漉的,声音很轻,不知怎的,她鬼使神差地就应承下来了。 …… 又过两年,京中时疫,芙姝出身医术世家,本来行医济世的一双手囿于后宅七八年,如今又重新染了药香。 日复一日,芙姝积劳成疾,不慎在某次就诊中染上疫病。 因着长期日夜劳累,她一患上疫病之后便缠绵病榻,身形变得无比瘦削,头发亦似干枯的稻草。 而小宝每日为她忙里忙外,学了很多家务事,劈柴挑水做饭,耕种织衣熬药,手掌的茧都已经有些厚了。 见她时常叹气,小宝便用一根竿子,再用鱼线串上纸做的蝴蝶,让她将竿柄捏在手里,把玩间便可以引来许多蝴蝶,以此努力地逗着她笑。 到了后来,芙姝头发变得又黄又白,自己不愿意照镜子,喝药也喝得艰难,任凭小宝怎么劝都劝不动一碗,他没有法子了,便偷偷寻了神婆巫医,花了全部积蓄买了一颗能变老的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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