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寂望进她深深的眼底,那深处蕴着连他也看不明白的疯狂。 看着她一点点将他所献的心脏吞吃殆尽,他有点想哭,又有些想笑,力量的流失令他心下无比惊慌,排山倒海的绝望与无助淹没了他,最后,又被她一句话通通化为令人颤栗的欢愉,他抱着她,浑身颤抖,呼吸不定地喘息。 妙寂贪婪地嗅闻她身上的气味,芙姝又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 “我很喜欢,谢谢你。”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呈现出浓丽的血红色,声音有点晦涩,语调嘶哑。 在这一刻,他忽然得到了救赎。 她是多么地包容,包容他的一切苦痛,一切愤恨,一切怨念,执念,这让妙寂忍不住哭出来了,他眼眶通红,目眦欲裂,眼泪慌不择路地从眼内涌出,又被她温柔地擦拭。 他哆哆嗦嗦地捧起她的面颊,虔诚地吻过她面上每一寸肌肤。 芙姝终于肯赋予他爱她的权利,他现在是个很幸福的人了。 * 某个月初的清晨,芙姝从榻上醒来,发现窗外枝头发了新蕊。 和煦的日光打下来,正好打在身旁之人衰惫的面上。 自妙寂剜心后又过数月,阎浮提的禁制一点点衰弱,芙姝的能力一点点复苏,她如今已经能感受到很多东西了。 例如春生秋杀,万物枯荣,日陵月替。例如,她身侧正躺着一截无法再逢春的枯木。 似乎世上所有事情都在变好,百废俱兴,树枝的稍尖上,还余有融融细雪,被日头光照着,化成露珠,将挂不挂地垂在那处。她忽然觉得他与这雪很像,雪最怕有晴,他亦如此。 她伸出微冰的手,抚上他的面,妙寂即刻便醒了,眼眯将头偏过蹭她的手。柔软的藏蓝发丝在指间缝隙里流淌,她开口道:“今日醒得这么早?” 妙寂才直起身,心口处又渗了些血。 那处心口被他自己用法器堵住了,时常渗血,至死都无法再愈合。 “累的话再睡会吧,无妨,我在此处守着你。”她的声音柔软而温暖,带着些惫懒的哑。 男人摇摇头:“需得起来办公,他们等本座等了很久。” “那我与你一起去。” 她最后一个目标是挑起阎浮提的内乱,然后趁乱一网打尽。如今阎浮提内部里有关她身份的矛盾越发尖锐,若妙寂再与她一起去见大臣,估计他们当场就气得要吐血了。 妙寂看也没看她便说好,穿了衣自己下床洗漱,最后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有些恍惚:“能否替本座化个妆?本座不想这个模样被他们发觉。” 芙姝笑笑,即刻穿了罗袜下床。其实妙寂自己也会化,但是他就想要多被她触碰一下。 她的面庞在他眼前无限放大,妙寂安心地闭起眼。 “听说在你这边丑人仅不得做官,还无法皈依,还好你生得漂亮。”芙姝在他额上亲了一口。 妙寂很开心地勾起嘴角:“那是我漂亮些,还是那些人漂亮些?” 芙姝不说话了。 他日复一日变得粘人,有时候在榻上做那事时,也要莫名其妙来上一句:“分明是本座让你舒服,你为何一直念着他?” 芙姝被他几双手弄得软成一滩水,呜咽着说不清话:“都是妙寂……并无不同!” 都是你,并无不同。 她似乎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本座不信。”他顶撞得发了狠,芙姝只顾着低低地喊,最终咬着他的肩泄了数次。 芙姝不说话,他便用手撑开她的口,指尖碾弄唇舌:“说喜欢妙寂。” 她摇着头,迷乱道:“唔……喜欢你。” 他不知道她说的话几分真心假意,只知道在某些夜里,她会一个人坐起来,坐在廊外默默地哭。两行浸透了月光的泪在无人的夜里悄然滑落,顺着面颊滑入脖颈深处。先前她一直以云淡风轻的面目,大海般宽敞的心胸接纳他所有的怪异与狼狈,亦从未同他道过一声苦,日子久了,他便以为她永远能保持这样的热情。可是他再一次想错了。 原本他用劣质一些的法器堵住那处心口,再让她多陪他几日,可这样的情况见得多了,妙寂最终还是让弥空寻了最好的法器来。 这样她就能快些回家,也不会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了。 * 某月中旬。 今日时和气清,对于芙姝来说,这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春日。 佛塔外十分寂静,似乎酝酿着某些大事。她坐在案旁,为自己的传记落下最后一笔。 屋外忽然传来纷杳的脚步声,她搁下羊毫,无声地紧了紧腰间的佩剑。 那道脚步声在门外停住,敲了敲门。 “在吗?” 一个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声音响起,弥空来了。 握在剑鞘上的手松开了。 芙姝开了门,二人坐在屋内相谈。 弥空化出一个大盒子,里头装着一些发旧的暗黄纸片,是芙姝曾经对妙寂表心意时的东西,几百年前的东西,亏他还能留到现在。其中比较令她惊讶的是,她曾经绣的失败的那一堆香囊,亦全都被他收起来了。有的拆了针线补过,有的多了一些图案,看完,芙姝沉寂许久的心绪快了几分。 “师尊以为他没有份,自己别扭了好一阵呢,到最后也不敢问你,只一个人将这些东西收起来。” 闻言,眼前女子的眼里果然落了些笑意。弥空犹豫地望着她:“看了这些,你可还舍得?” 芙姝道:“舍得啊,你如今给我看这些,代表着你分明知道,我舍得。” 人生的路都是要自己走完的,世间所有事物都只能陪她一时,停留一时,她已经在原地陪了他那么久,现下她要向前走了,她不想再沉溺于这样的荒谬里了。无论是尸毗王还是妙寂,无论情感多么深重,也掩饰不掉劣质的底色。 先前嫁给他,他都没问过她真正想要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一切皆由他一瞬的贪欲所起,才令她围困其中,这便是束缚。 如今化出来的尸毗王,剥夺了她的一切,人权与自由。初始时更是无视她的自尊,将她的意志都要剥夺殆尽。这完完全全是芙姝无法忍受的事情,即便如今他对她再好,肯让她解脱,可束缚终归是束缚,剥夺仍旧是剥夺。 不能一个本就腐烂的东西,裹上一层糖粉,做上些装饰,就要说它是珍馐了。 妙寂有错,她亦是如此。 她其实原本完全可以不选择妙寂,她原本已经解脱,已经做完自己所有的事情,可以不再去理会他,与几个好友在山林中躲一辈子,不问世事。 可她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承担后果。她要渡他,就不能舍不得。 她知道妙寂很痛苦,五蕴炽盛,七情残缺,六界厌弃,可她何曾不痛苦?反反复复将心间珍爱杀死,亲手将刀尖刺入他的胸膛,将毒药送于他吃,看着他在自己怀中慢慢变得冷硬,心跳渐息,她的痛苦又要与谁诉说? 无人可诉。 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滔天的压力几乎要将她压垮,她不能手软,无法慈悯,她没有失败的自由,她亦被自己困住了。她只能于夜深之时,默默对着月华,对着那片寂静的夜,将这些苦痛压缩成泪,令它顺着面颊簌簌落下。 “芙姝,你为何说着说着走神了?芙姝?” 芙姝眨眨眼,缓缓转动眼珠,对他弯起唇,喃喃道:“弥空,我们要回家了。”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终章(下) 今夜是芙姝在阎浮提度过的最后一个月圆夜。 她冷静地将东西一件件收拾好,抬眼看见屋外娄宴正双手合十放在下颌,似乎在对着天拜着什么。 芙姝眸色微冷,不声不响地走过去。 无声的脚步把正在祈祷的少女吓得面色白了白,她不自然地打量了下芙姝:“君、君上,您为何走路都不发出声音?” “看你祈祷得专心,不忍心打扰你。” “唔,对了,世尊从今早便说了想见您。” 芙姝问:“他在哪里?” “呃,他如今还在阎浮提王宫内办事,您——” “你带我去吧。”芙姝准备如同往常一般牵她的一同走路过去,却在触碰到她指尖的那一瞬被躲开。 “君、君上?”娄宴转身瞧见芙姝眼里的错愕,又赶紧主动牵起她的手。 “你今日是否太紧张了?”芙姝问。 见芙姝没有追究,少女松了口气:“要回到故土了,怎能不紧张呢?” “对了君上,我们的修士队伍都集结在东北边吗?” “有好几条不同的队伍,你想问哪个? ”话说出来后芙姝才觉察到不对劲,她抿抿唇,沉声追问道,“不对,我先前分明已经告诉你了,如此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会记不住?” 娄宴 整个人定住,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僵硬:“呃,我记性不好,有些忘了。” “无妨,我再跟你说一遍,你且记好,”芙姝还走在向下的阶梯上,她假装脚底打滑,连带着将娄宴也一起拽落,“我们的队伍就在——哎呀!” 两人翻滚的过程中,‘娄宴’渐渐摔出了些男性化的声音来,袖中飞出一只细针,又被芙姝偏头躲过。 少女脸色有一瞬间的阴狠,下一刻,芙姝的肩胛骨就被‘娄宴’化出的另一只手给洞穿了,血液喷薄而出,溅了那人一脸。 两人狼狈地滚落在地,芙姝瞬间警惕起来,只见眼前‘娄宴’的面目愈发张扬扭曲,她撑在地上,脸色阴晴不定,唇角不断抽搐,时而从喉咙里挤出两声干笑,瘆人至极:“呵呵,哈哈哈!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都已死到临头了,包括你最亲爱的世尊,让我猜猜,素来深明大义的大凰国君主该先救哪一边呢?不,也许他们都该同你一起陪葬,这才是最完美的结局,哈哈哈!” 芙姝正要伸手扼住她的咽喉,少女却在手伸到脖颈时瞬间化作一阵青烟,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窗外的大地上火光冲天,芙姝听见无数人在原地痛苦地嘶嚎,哭泣。 她想追问,却愣在原地无法动弹,她又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抽出自己身侧的剑,剑身上倒影出面庞发黑的自己。 还是中了那人的毒计! 她即刻狠狠地用指甲掐入掌心以求清醒,腿脚有些不听使唤地让她想走下阶梯,跑出塔外,但她同时又很清楚,这是幻觉,她方才是提前走出来的,如今还没到登州的时间,外面定有陷阱在等她,她不能自投罗网! 但是她只保留了片刻的清醒,随后识海便开始刺痛,似乎远方有谁在呼唤她,那声音太过急切,她浑浑噩噩,运用内力将伤口流的血勉强止住,提着剑见人就杀,最后她顺着那道指引,穿过重重暗道,竟来到了先前从未涉足过的藏经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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