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教导的是!” “于指挥使,速速前往林府捉拿林擎吧。”太后漫不经心地道。 于中仁看了一眼皇帝,他两眼空空地盯着殿前铜烛架上还在不停摇曳的烛光,那燃烧的火也无法驱散他眼神中的绝望。于中仁见他并不阻止,只得领了旨前往林府。
第19章 第十八章:出逃 亥末,林府后院书房内。 “二哥,今日早朝之上,元祐党明显已经与你我针锋相对,我怕他们因为你据理力争不让官家废除新法,因此怀恨在心,明的不行,背地里会将你我除之而后快。你我拖家带口的,大嫂更是身怀六甲,你说我们如今应当怎么才能应对?是不是应该全身而退才好?”说话的这个人是朝中的六品兵部郎中齐啸川,高额剑眉,说话浑厚有力,只见他依然身穿青色朝服,腰束罗料大带,上挂锦绶和玉钏。显然他今日下朝后还没更衣。他坐在一张八仙桌的西面角,此刻面露焦急之色,在问靠在屋子东窗边的一个虬髯长须男子。 那个男子没有回头,只是静静望着窗外,他说话虽缓,但似乎压制着心中的情绪“啸川,你我兄弟四人随王相多年,当初为了就是振兴我大宋,可是神宗皇帝在变法后期态度便开始摇摆,如今王相和神宗皇帝都不在了,更使得高太后有把柄可以全盘否定王相功绩,当今官家又尚且年幼未能亲政。若是你我在此时退缩,那岂不是让元祐党人得逞?不瞒你说,一个月前,元祐奸党便来我府上,他们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只是留了一封威胁信。恐吓我必须助他们推翻新政,不然他们便要我一家好看。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纸,递给齐啸川。”这个男子名叫林擎,官拜正六品光禄寺少卿。此刻,他并未着朝服,而是身着深灰色交领罗衫,腰配革带,脚上穿一双黑色皂靴。他缓缓摇摇头,不知是在回复齐啸川还是再自言自语:“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齐啸川接过信纸缓缓展开,上面赫然白纸黑字都是威胁的话,他一把将信纸捏在手中:“元祐奸党简直卑鄙。可是二哥,如今你我加上大哥和四弟势单力薄,除了我们的三寸不烂之舌和手里仅有的一些权职,如何能说服满朝文武上下?眼下的形势,你我的努力完全是螳臂当车。我们此刻还需从长计议,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突然,厢房的西面门外有人敲门,三短三长,接着是二短二长。 “是大哥来了!”齐啸川起身开门,只见进来的那人年龄比林擎和齐啸川还大上几岁,是正三品枢密院都承旨大人刘一照。他穿着一件对开襟的大氅,头戴黑纱幞头,外衣和头上都占了星星点点的积雪。不知不觉这已是今年冬天的第二场雪。此刻他一到屋中,还来不及褪去身上的外衣,便几步走到东窗前,抓住林擎的胳膊。 “二弟,你跟我说,今日午后你去了哪里?”他瞪圆了眼睛焦急地看着林擎。 “我……你怎么知道的?”林擎有些支吾。 “你快回答我,你到底去过哪里?” “我……我去了翰林画院!”林擎坦言。 “你去偷《早春图》?”林擎的回答果然不出他所料,他抓住林擎胳膊的那只手上又加了几分力:“图呢?你偷出来了?” 齐啸川听刘一照的质问,也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等着林擎回答。 “可惜并没有…今日早朝之上,我已经预感到官家和元祐党人对整个新政的态度,我怕丞相当年交代的事情有变,就想着找机会去把《早春图》偷出来,带出大内,这样当年丞相让我们保守的秘密才能安全。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邓侍郎却在这个时候向官家tຊ求了郭熙所有的画。而且官家立马就下旨让宫人去翰林画院清点。若我不赶在宫人之前去把画拿出来,那之后就更难了。所以我这才冒险去取画。” “你为什么不等画到了邓府之后才去偷呢?邓府的戒备没有皇宫森严,不是更容易吗?”齐啸川不解地问林擎。 “邓侍郎和郭熙交好,他是出于保护郭先生画作的目的来求画的。若是这么重要的一幅画在他府上失窃,一旦被发现或许是杀头的罪,我不能这样害他。” 刘一照和齐啸川听后缓缓点头。齐啸川转念一想,又道:“可是这幅画那么重要,兴许皇帝压根就没有打算赏赐给邓雍。” “我也不能冒这个险,故而今日早朝后才铤而走险去取画,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刘一照追问。 “没想到我在翰林画院碰到了一个黑衣蒙面人,想必他的目的和我一样!” “那《早春图》是被他拿了?你可知道他是谁?” “我也不太清楚,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想必身份不可暴露。但是知道《早春图》秘密的人,这个世上寥寥无几,除了已故的神宗皇帝、王相、你我兄弟四人,剩下的就只有当今官家和高太后身边那些最亲近的人。”他右手握拳,一拳埋入左手掌中:“我猜多半是高太后的人,那人的身手不在我之下,他和我交了手,可是就在这时,翰林院的待招孙学茂撞见了我们。那个黑衣人便逃走了,我看得很清楚,他的身上并没有带东西,他也没有同伙,因此这图应该也不在他手上。我须得想办法再去偷一次!” 林擎说罢,刘一照向后一靠,一下瘫坐在位子上,不住摇头。齐啸川上前拉住刘一照的衣襟:“大哥,出什么事了?” “《早春图》确是丢啦!” “什么?你说除了我和黑衣人之外,还有第三个人把《早春图》给偷了?” “看来是这样。我和翰林画院的袛侯武伯潮有些交情,今日我下朝后和几位户部礼部大人在商议修建太庙事宜,一直忙到酉时才准备出宫。刚准备走,他武伯潮慌慌张张地跑来找我,说他们翰林院今天下午遭了窃,没想到傍晚太后身边的高公公来传旨,说要整理郭熙的卷子,待招孙学茂就把失窃的事情告诉了他。那高金福置喙孙老头和他不可声张,一切要听他安排。他觉得此事可能另有蹊跷,因此来找我商量。他还说,孙学茂看见了偷盗者的脸,就是二弟你!我这才赶过来和你求证。” 林擎和齐啸川听到这番话之后,都觉得事情变得比他们想象中的复杂,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们心里蔓延开去。或许在他们讨论的当下,有些人已经盘算好了一切。这一整天所发生的事情究竟是巧合?还是根本就是一场阴谋呢?此时此刻,他们是否已经落入了他们的陷阱? 只听林擎转念又道:“既来之则安之,我敢去翰林图画院,也不怕这些人来找我麻烦。不过幸好——” “幸好什么?”刘一照道。 “我今天下午还去见了一个人——郭待诏的公子,竟陵主簿郭思!” “郭主簿?他在京中?”刘一照恍然悟道:“对,他近日应当进京参与三年一次的磨勘,竟有如此凑巧之事。二弟,你去找他是为了?” “不仅他在京中,郭待诏也随他一同进了京!”林擎神色突然黯淡:“只是他身染重病,已是油尽灯枯。想必郭主簿带他入京,也是为了让他重温……” 刘一照和齐啸川听到此处,都明白林擎所指的是郭熙如今在官家和太后面前的地位,不由得都是暗暗叹息,也是因为这层缘故,郭思入仕,这五年来都未曾被朝中重用。刘一照喃喃道:“物是人非,时过境迁,非你我可以扭转。” “念在王相当年的嘱托,自这次郭待诏秘密入京,我便一直派人关注。今日邓侍郎求画,下朝翰林图画院随即失窃,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的确是有人觊觎《早春图》,为防万一,我从翰林图画院离开后,便想去找郭主簿,谁知刚出右掖门便正巧碰上他,而让我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有一伙人尾随他。” “后来如何?” “我随他一同到了保康门,找了个机会助他摆脱那群人,并且告知他速速离京,千万不要趟这潭浑水。敌在暗,你知道,他们为了得到情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林擎捏紧右拳愤愤道。 房门再次被敲响,门外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急道:“老爷,老爷,夫人让我来的,她说她不太舒服。我看她的样子,可能这一两天就快要临盆啦。”是家里的佣人于妈。 林擎打开房门,回头跟刘一照和齐啸川道:“大哥、三弟,你们稍坐,我去去就来。”说罢急匆匆地便往东面厢房走去。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林擎冒着院中的风雪回来:“三弟,以我的判断,今日翰林画院失窃发生后,太后那边很可能会借机对你我二人动手,大哥官拜三品,可能暂时还不敢动他。你大嫂快要生了,留在府上已经不安全,我已经安排她和于妈,还有车夫即刻出发,去她娘家唐州暂避。我会继续留在开封,见机行事。三弟,你也赶紧安排安排,尽快出京。”齐啸川点头。 刘一照说:“如果元祐党人一旦有风吹草动,你们俩必须立刻离京,片刻也别耽误。不过好在四弟此刻是安全的,丞相过世后我们便安排他离京。”他朝窗外飘雪的的天空望了一眼,“此刻看来,当时这个决定还是对的。”他回过头来有看了一眼林齐二人,“二弟三弟,若是被迫离京,你二人可有何打算?” “我想过,到时候便隐姓埋名,开家武馆过日子,也别白费了这一身武艺。三弟你说可好?”林擎此刻还颇为乐观,说着打趣地看着齐啸川。 “一切听二哥的,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每天喝酒吃肉,管他京城里那些个规矩。”三人听了齐齐笑了起来。他们兄弟四人数年前因为王安石而结识,意气相投,满腔抱负,便结为异性兄弟,如今时局动荡,便互相抱团取暖,此刻只觉患难处才更显出兄弟情义。 三人说笑间,林擎的耳朵灵敏,突然听得细碎呼啸的风雪声之间,夹杂着整齐的蹬蹬脚步声。转眼间,林府的大门被人撞开了。林擎从屋内飞奔出去,只见是殿前都指挥使于中仁连同右骁卫上将军卢昭义骑在两匹高大的黄鬃大宛马上,带着一队约二三十人的御前侍卫。身后还跟着两顶轿辇,带人马齐齐停下,只见高金福一边拍抖着辇帘上的飞雪,一边从第一座轿内钻出,而后面的轿子里跟着出来一个瘦小的老头,是孙学茂。 “大半夜光临寒舍,所谓何事?”林擎朗声。 “林少卿,你大祸临头,还不知所谓何事吗?”卢昭义居高临下的口气,震慑着所有人。 “哦?看来下官定是犯了重罪,怎么下官自己却不知道?” “你今日前往翰林画院偷盗前朝遗物,人证物证俱在,已经犯了死罪,你最好束手就擒。” 林擎瞥了一眼躲在后面的孙学茂,只见他低着头没有直视自己。如刘一照所言,想必他就是要把偷画之事栽赃在自己身上的所谓人证了。那么物证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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