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想到什么了吗?“林寒初抓住他的手臂问道。 于墨霄将脑海中许多支离破碎的片段一样样地串联在思绪之上,他恍然道:“寒初!你不觉得若我们将所有假设都放在王葭昇身上,这一切都变得合理了吗?你说说王葭昇是什么身份?” “神宗的快婿,已故仁安公主的驸马,官拜驸马 都尉 ,大藏家,善丹青。”林寒初并非开封人士,对王葭昇的了解都是一些人尽皆知的称号和表述,但却还是可以脱口而出,俨然已经将一个儒雅高贵的驸马形象描述出来。 “还有——”于墨霄提示:“他的亡妻仁安公主,虽然在元祐五年早夭,但正是高太后的己出!” “什么! ”林寒初几乎是惊叫出来,经于墨霄这么一提醒,两人同时反应过来,他们之前一直都忽略了一点,从追查大将军这个身份开始,他们一直围绕着这个线索在查找所谓朝中的接应之人,包括之前和老李在涧南园中和张商英的讨论也都围绕着这个猜测和卢昭义的身份展开。可是恰恰他们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人,就是高太后!元祐党人之所以能够得知早春图的秘密,最初的源头应该在高太后,她虽然安排卢昭义潜伏追查,但也极有可能将这个秘密告知了自己身边其他亲近的人。高金福只是一介阉人,自然无权知晓其中要害,那么太后的亲骨肉呢? 林寒初握拳敲了敲自己的前额:“为什么之前偏偏忽略了这一点?真是兜了好大一个圈子!” “也不算绕得太远,起码卢昭义这条线已经明朗了。”于墨霄安慰道,“所以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方衍州对卢昭义的态度会如此傲慢,按理来说他也算是江湖中人,武功又不如卢昭义,若大将军是太后身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方衍州怎会有这胆子。现在看来,很可能他是直接听命于驸马,因而有恃无恐。” “事不宜迟,墨霄,我们先去大内走一趟!”林寒初想要早一步展开记忆中的那幅长卷,证实两人的猜测。 右掖门外,烈日正盛。朱漆屋檐下,林寒初和于墨霄一前一后地立着,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远远望见不远处张择端那张方正的国字脸笑着迎面走来,心中方卸下些许忐忑。她压低嗓音,双手在胸前作揖:“张待诏有礼,小人乃熙王府上的小林子。奉王爷之命前来求见待诏。”说着不忘补上一句:“前回随熙王来图画院,还有幸面了龙颜,待诏怕是已经不记得小的了。”双掌之中缓缓托上一物,是当日赵柘在城南客栈看望她时给她留的一块熙王府令牌,没想到居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张择端低头一瞥,连忙道:“哦,原来是熙王府上的,请随我来。” 于墨霄在一旁云里雾里摸不着北,也就随着林寒初跟上去。这翰林图画院位处宫城西南,平日倒也远远望见过多次,但第一次入内却发现别有洞天。张择端并未将他二人带到平日里招待王侯的隔间,而只是经过两道游廊到了一处平日接待宫中内侍的旁厅,暑热难当,他额头微微渗出汗珠,但依然恭谦有礼:“不知熙王爷有何赐教?” “王爷差小的来想问待诏求借一幅画作,不知待诏可否行个方便?“ “不知是何家名作?叨饶熙王特意求借?” 张择端脸上闪过一丝好奇。 “王爷所求乃是李伯时的那幅白描《西园雅集图》,王爷说上次在画院一观尤未尽兴,特地差小人来再借回府上细观。”林寒初记得,一年前赵柘第一次带她入翰林图画院,当时张择端为他备了一些画作赏玩,正是在这幅李公麟的《西园雅集图》上, 留有一枚“宝绘”字样的葫芦章。此画从笔法和意趣上来说,并不能与历代名作同日而语,但是这幅画中的主人公正是王葭昇,而画上足足描绘了包括苏子瞻兄弟、黄鲁直、秦太虚、米元章等人在内的十来位文豪名流,也包括了作画的李公麟自己。林寒初当时觉得此画立意别致有趣,又颇具文人气息才多加留意,不想当日对这枚朱印的匆匆一览却成了事件的症结所在。林寒初这次之所以敢冒充熙王府内侍来借画,一则因为此画上的确留有王葭昇参与谋逆的关键证据,再则还有一层考量。李伯时乃是本朝丹青圣手,善画马,他生前与苏子瞻等人交好,崇宁五年过世至今已有六年,因而有数幅画作被藏入图画院。至于这幅《西园雅集图》,它并非是历代名作,林寒初料想其价值还不至于会让翰林图画院反驳当朝御弟的请求。况且赵柘曾经说过,官家赐他自由行走图画院之便,张择端应该不会断然拒绝,因此才想到借画这个法子。 可不想张择端一听,居然面露难色:“这个……怕是有些难办。” 林寒初与于墨霄互看一眼,异口同声:“为何?” 张择端迟疑:“正道实不相瞒,事有凑巧,此画明日一早便要送走,也有人求借数日。” “竟然如此凑巧,不知是何人求借?” 张择端尴尬而笑:“借图之人正是这画中的主人,因为过几日便是七月二十八,乃其身前执交苏子瞻的忌日,这画中主人要在宅邸办一场集会,以示凭悼。” “你说驸马求此画?” 林寒初心下骇然,不知是太不凑巧还是太过凑巧。 “正是,驸马身份特殊,他与官家颇为亲近,正道断然不敢违了他的意思,不想王爷也在此时借此画,甚感为难。正道思量只能讲求个先来后到,还望熙王能够谅解其中难处。待驸马将此画归还,正道必然亲自将画送到王爷府上。” “若是今日借入熙王府,明日一早归还,不知可否?”林寒初灵机一动。 “万一有个耽搁,怕是驸马那边担待不起,还请见谅。” 张择端用袖子拭了拭额上的汗珠。 林寒初皱眉,今日看来很难将画借到手,若是等画奉还,怕是眼前这老实人会将画亲自送到王府赔罪,到时候赵柘起疑怕是更加难以应对,正当踌躇之际,只听于墨霄在一旁道:“其实小的听王爷说,他借此画只是为了看一看画后的题跋,王爷近日研习金石之学,说画后跋文处依稀记得有一枚葫芦章,他觉得别致,因而想借回此画观摩一番。” 张择端一听此话,倒是舒了一口气,笑答道:“哦,那枚印章啊,王爷果然对书画金石造诣非凡,那段跋文正是出自驸马之手,还加盖了私印。” “印上是什么?张待诏可还记得?“于墨霄眼眸微亮,欣然问道。 “我记得此印所刻乃是金文的‘宝绘’二字,正是驸马爷的私藏所在。二位应该都听说过吧。”张择端答道。 “这个自然,不知此印在其他画作中可还有用过?”林寒初问道。 张择端沉吟片刻:“据正道所知,翰林图画院里藏的其他画作中并无此印,但我曾见过驸马的亲笔丹青,上面也曾用过此印。据说此印是驸马私有,想必使用颇为审慎,在这《西园雅集图》上加盖此印,很可能也是因为李伯时画中人乃是驸马本尊。” 两人又和张择端客道了几句,为了不露出马脚便尽快告辞离开,出了宫城一直朝城南走了数条街见已远离大内,林寒初才开口。她紧张地抓住于墨霄的衣袖道:“如今确认王葭昇是幕后主使,不如我们马上前往他的宅邸,将他捉拿归案!事不宜迟!” “此事不可!”于墨霄蹙眉摇头阻止道。 “为何? ” “他贵为驸马,刚才张择端也说了他与官家的关系非同一般,想必处事向来有恃无恐。我等江湖中人要对他出手,一旦轻举妄动,怕后患无穷。我刚才一路思索,觉得这件事最万全的方式还是交给张大人来揭露,而且必须将证据全部准备齐全,确保万无一失,方才行动。”于墨霄坦然。 林寒初向他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转而紧张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难得我们于掌门居然比我冷静,何时戒了这火急火燎的冲动秉性?” “所谓近朱者赤,和林tຊ姑娘处久了,也懂得三思而后行了吧!”他淡淡道,轻轻抚了抚对方肩膀。 “我并不反对将此事告知张大人由他来决断,只是如今《早春图》怕是落入王葭昇的手中,还有当时在少林,你已经告知方衍州另一张图在赵柘手中,王葭昇势必会不择手段将其弄到手,若再不行动,怕夜长梦多。另外,就像你说的,要想治他的罪,必须证据确凿,单凭那半枚朱印,怕是不妥。我更担心的反而是赵柘那边,他诡计多端,难保不会危害到宝藏还有官家的安危。”林寒初还是觉得前途未知,不免忧虑。 “你可别忘了,真正的舆图在我们手里,无论如何王葭昇也好,赵柘也罢,不会先一步发现宝藏。再说赵柘计谋高深,他不会轻易将舆图交给王葭昇,倒不如——“ “你想让他们鹬蚌相争,我们渔翁得利?” 于墨霄点点头:“这是缓兵之计,但若要让官家可以治他们的罪,必须让他们露出马脚。”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托了托下颚:“我倒有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
第62章 第六十一章:黄雀 王葭昇低头瘫坐在石凳上,他伸出一手托住额头,整个佝偻瘦弱的身躯仿佛是宽袍锦衣下一具没有生气的躯壳,只有那对招子猛然抬起,勾摄住玄机子一张已毫无血色的方脸。 玄机子用力摩挲着自己不断渗出冷汗的手掌,同时想让自己的脑子冷静下来。他并不畏惧王葭昇,也不畏惧方衍州,不畏惧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但是他依然心怀愤怒,愤怒是因为他再一次把事情给办砸了,再一次将自己置于遭人鄙夷唾弃的境地,这是他最无法容忍的。他终于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前因后果在脑中筛了一遍,他决定不加粉饰地和盘托出,因为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在王葭昇这样精明的人面前,不去撒谎才是对他自己来说比较聪明的做法。 “官人,我玄机子对天发誓,绝没有私下觊觎《早春图》。半年前家父接到方衍州的密信,派我第二次前往均州取图。因为有了第一次的教训,行事比上次更加谨慎,我从方二爷手中取得此画后寸步不离身,将画——” 玄机子说到一半,方衍州便插嘴:“不错,这其中的波折官人你是知道的,我们费了许多周折再次拿到图,也是官人你让我将离合诗转手交予方丈,再安排道长前来取画,在此之前,我明明请师爷掌过眼,确认是郭熙的真迹无疑,才放心交给道长。” 玄机子继续道:“我将画带到少林给父亲过目后,随后便带回开封,妥善收藏。因为有了第一次的教训,从均州到少林再回开封,此画从未离身,我可以确保,从三月二十四我到均州取图到四月初五回到开封,除了我父子二人,绝没有第三个人接触过《早春图》 。” “哦?那回开封以后呢?你为何不直接将画交给我?” 王葭昇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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