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生看着锅里死不瞑目的鱼虾,他颤巍巍的掀开锅盖,先被滚烫的浓白烟熏了一脸,然后是一股一言难尽的味道,有些腥,有些香,又有些焦糊的味道…… 这几日,他经历了刀伤,火伤,药伤,实在不想再添加点内伤了。 他有些两眼一黑,可面上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咬牙,对着林沉玉粲然一笑: “师父啊,要不,我来烧几个小菜吧。” 他实在不想死的莫名其妙。 * 风水轮流转,厨师换人来。 林沉玉坐在灶台前,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欣赏小公主烧饭。 顾盼生将锅擦洗干净,娴熟的切菜片肉,他纤嫩的手握住笨重的刀,一顿一顿之下,肉就乖巧的变成了一片一片的薄片,他又起锅烧冷水,将鸡块下锅里,除去浮沫,捞起来架起来旁边的紫砂锅,放入油盐糖块和调料,细细的去炖。 他的动作实在娴熟,略带婴儿肥的俏丽脸蛋上有着十分的认真,额头鼻尖沁出一层细密又晶莹的汗,被他用手腕擦去,抬眸,看见林沉玉震惊的眼神,他满意似的低下头去,转身去开砂锅的盖子,香气带着白烟飘起,他的脸颊也被氤出粉嫩的红晕。 忙活了半日,做好了三菜一汤。 炒的青丝丝油旺旺的蔬菜,隐约看见粉色的火腿丝;粉灰的藕片蒸的烂熟,里面塞满了桂花香蜜拌的糯米,切成一片一片的看着就馋人;又用老板送的酸菜做了个酸汤的肉片,里面垫了好几样蔬菜;炖的砂锅小鸡也好了,里面放了香菇,打开盖子奇香无比。 顾盼生擦擦额头的汗,把筷子洗了又洗,递给林沉玉。 林沉玉有些肃然起敬了。 “你在哪里学的厨艺?” “宫里面学的,经常替宫女们烧饭做甜点,有时候她们馋了,拿回来东西懒得做,就吩咐我去做,做的好,她们就会给我留一些,或者给我一些银钱。这样天天做,我也就会了。” 顾盼生胎眸看着她,鬓边碎发被汗黏在白腻的肌肤上,愈发显得乖巧可怜。 “把我烧的也端上来吧,咱们一起吃。” 顾盼生犹豫了一瞬,还是把那锅东西端了上来,林沉玉尝了一口,面色倏然一变:“算了,拿下去吧。” 顾盼生给她夹了一筷子藕片,粉灰的藕,晶莹剔透的糯米上浸着桂花蜜,夹起来时黏黏哒哒的,勾起来银丝。 林沉玉入喉的一瞬间,眼睛一亮,感觉整个灵魂得到了拯救。 她狂风扫落叶一般吃起来,顾盼生一直用余光瞥着她,嘴角微露笑意,眼里有些深意: “以后我给您烧饭吧。” “这多不好意思?” “我烧饭不好吃吗?”顾盼生泪汪汪。 “好吃好吃。”林沉玉吃的腮帮鼓起。 “那就行了呀,烧饭我会,洗衣我也会,我什么都会的。” 顾盼生眨了眨眼,睫毛蹁跹。 “洗衣就免了,别的可以。”林沉玉吃着他烧的饭,有些泪目,觉得自己这些年闯荡江湖,自己给自己烧的饭,那都不是人吃的东西。 顾盼生丢了锅铲,擦擦手。冷着眼看林沉玉鼓起来的腮帮子。在他羽翼丰满之前,他是离不开林沉玉的,林沉玉是他的一块跳板,他决计离不开她。而现在的他在林沉玉眼里,就是个随时可以抛弃的累赘。 这太被动了,他需要林沉玉心里的一杆秤,更多的倒向他这边。 他现在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皇太子,给人做饭并不难堪,他只当是场交易,用来换取人的偏爱。 偏爱…… 顾盼生余光一直留在林沉玉侧脸上,挪不开。把握住这个人的喜好并不难,至少,他现在已经摸清楚三四分了。 吃了饭,林沉玉转身离开,客栈老板正好路过,余光往厨房里面瞥了一眼顾盼生,吓了一跳。 刚刚的顾盼生还是巧笑倩兮的模样,可林沉玉出了门的一瞬间,他唇边的笑意就一霎时淡了起来,梨涡收起,脸上温情尽散,浓密睫毛下黝黑的瞳孔里漠然而阴暗。 那神色,实在不是个十三岁的寻常少女所能有的。 林沉玉忽的回头:“有些渴了,我去倒壶茶。” 顾盼生一抬眸,一瞬间眼里流光溢彩,笑意盈满了双颊:“我去给您拿。” 林沉玉一笑,任由他去了。 * 客栈老板在暗处看见了顾盼生的变化,他不由得摸了摸胳膊,数九寒天,他居然被一个小女孩看出来了鸡皮疙瘩来,真是邪门的很。他是知道林沉玉身份的,却不知道顾盼生来历,可直觉告诉他,这小姑娘实在不是个善茬。 有些像戏文里面,那些个妆成美人的恶鬼。 要不要提醒下侯爷呢…… 他进了厨房,收拾残局。离开时一转身,吓的魂不附体。顾盼生就站在门口,敛着眉,也不笑,静静的看着他。 “小姑娘……” 客栈老板有些发怵,顾盼生跨进来,忽的笑了笑:“我来替侯爷拿茶。” “好好好。” 顾盼生拎了茶壶就要离开,人站在门槛那儿,忽的一顿,声音微寒: “老板没事做的话,学学灶王爷,多吃些糖饼子,好把嘴粘起来,才知道什么是在天言好事,嗯?” 他最后一个尾音又轻又长,轻描淡写里,带着些阴冷的警告之意。
第14章 林沉玉行事低调,可她来金陵这事情毕竟瞒不住,金陵的富商也多,在当地自成一派,不同于别处的商帮,金陵是个风雅地方,商人也浸染上了几分墨香,时常与读书人同聚一堂。知道到林沉玉来了,富商之首的许浑也多方打求问到了林沉玉的地方,听说林沉玉要离开,非要给她攒个送别局。 有名有权就是这点好,到哪里不愁吃喝。 林沉玉本来不想去的,但是看着顾盼生天天在厨房里流汗的繁忙样子,又改了主意。 “走,带你去吃香喝辣的去,今天估摸着雪停了,吃完饭我们就启程,回家过年!” * 这些富商请客的地方,是秦淮河上最华贵奢靡的宝历舫。 这舫原是远征的宝船,当年的海战结束后,便被金陵的富商买来,装点在秦淮河上,撤去战鼓浪桨,船舷上挂上了琉璃灯盏,夜里灯火交错,映的秦淮河夜夜如明河,倒也成了一道景致。真如诗中所言,桨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画船箫鼓,昼夜不绝。 歌女在船头,娇软瘦怯,金丝玉管。咿咿呀呀的唱着子夜四时歌: 朝登凉台上,夕宿兰池里。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莲子怜子,这原是个双关语,歌女们边唱,媚眼如丝就往翩翩而来的林沉玉身上黏,林沉玉下了马,上了舫,只是朝她们温和,笑容里并无暧昧,只有温和善意,倒是把歌女们闹了个红脸。 入舱落座后,林沉玉挑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窗的双开的琉璃屏心,半推开看向江门,月亮在水里的倒影正好被一半一半隔开,一般隔着七色琉璃,染的生出五彩斑斓微黄泛紫波澜。另一半依旧皎洁无暇,清冷冷孤零零的在河面上发颤。 她将自己的斗笠给了顾盼生,用轻纱遮住他的面容。 “侯爷来了!侯爷来了!” 这做局的富商们进来,看见白衣少年已经落座了,吓的魂飞魄散,赶紧躬着腰作着揖,满脸堆笑。 他心里忐忑的很,居然让贵客先来了,他们后到!这实在是失礼至极的行为!他明明嘱咐了客栈老板,让侯爷酉时初来就行,现在才申时末他就到了,天知道侯爷等了多久。 那可是侯爷,叫侯爷等他们!成什么话?!他不清楚侯爷秉性,虽然听说侯爷是个潇洒不羁的,可侯爷毕竟是侯爷,他地位摆那儿,他们就是不对等的。连杀人如麻的官儿,施个粥都能变成大善人,在他们眼里,他们之下的人,都是尊卑分明的。潇洒不羁?只怕不会是对着下面人的。 他额头的汗冒了出来,惴惴不安的低头,不敢看林沉玉。 一双素手擒了桃花扇,微微点了点他肩膀,少年声音含笑,闻之如沐春风: “今儿风雪大,劳烦你们披霜带雨的过来,快饮杯热酒,暖暖身子吧。” 哎? 商人愣住了,瞪着眼看她,他心里已经想好了千万种道歉的方法,偏偏没有想到林沉玉能柔和的对他说话,一时间他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林沉玉收了扇: “许大商人见了我,怎么不说话了?” 富商还没缓过来,更为震惊了:“侯爷……您认得小人么?!” 林沉玉哈哈大笑:“去年我们还在王府见过面呢,你忘记了?当时是牡丹开的好,王妃请下了金陵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一同来赏花,在院子里吃茶炙肉来着。我受不了那烤肉味道,一个人和王爷在水榭吹风,我看见了你在下面,王爷还说这是金陵有名的大商,素来矜贫救厄,这是你贵人多忘事忘了,该罚几杯。” 她提过酒盏来,持着玉杯轻斟一杯,递给了许淳。 许淳恍然大悟,面色通红有些激动,他搓搓手: “哎呀,当时侯爷和王爷一起站着,隔着一个水榭,您凭栏而立玉树临风,我们这些小商小贩,只敢隔着水榭瞻仰您,怎么敢打扰您呢?” 他是个粗人,从乡下上来的,一路漂泊到海边渔村,跟着当地人靠着走海路运海运往返于各个国家,赚了些大钱,后来海盗泛滥起来,他连着出海不利,干脆放弃了海运,转战到金陵做生意。 没想到他也是有些好运在身,做什么什么赚钱,十几年过去了,居然成了金陵的大富商。 可惜他没什么文化,又和官位无缘,因此对于满腹经纶的秀才和位高权重的大人们,总是有一种天生的敬仰和畏惧。 林沉玉一来,他说什么都想攒个局,见识见识这位传说中风流倜傥湛然若神的大人物。 大人物嘛,有派头是正常的,他已经做好了三请四邀和被甩冷脸的准备了,没想到见到的确是这样一位面容冷峻秀美,却异常和善的少年人。 甚至这样一位大人物,还能记得自己的名字,他有些喜不自胜。 “侯爷过目不忘,佩服佩服!” 旁边一位白面儒生,轻裘缓带,也做了个揖,还问等他自我介绍,就听见林沉玉清朗声音: “张相公,久仰大名。” 儒生听见自己姓氏,明显的吃了一惊。 “昔日就听说张相公天纵奇才,弱冠登第,昔日于岳阳一篇《登楼赋》,本侯默诵沉吟,仰慕已久。今日得见,果然是青年才俊,令人神往。” 林沉玉笑吟吟,又与他斟了一杯。张旭有些面色通红,脸上浮现出激动的光芒,赶紧接下,一饮而尽。 来宾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也不是没有见过王侯将相,以往有贵人来金陵的时候,大家攒局请来,那些个人不是眯着眼睛搂着美女,目不斜视连余光都不给他们;就是把他们当肥羊一样,字里行间都是要他们出钱,眼里的贪婪都快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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