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开了地狱并极乐,又是一道大门,她悄悄的尾随着美人蛇和螟蛉,爬着墙跟了出来,大门后却是平平无奇的狭窄洞穴道路了。 有道路,说明快接近出口了! 可林沉玉走了一会变发现并非如此,这并非一径通向底的通路,而是极为曲折盘旋的山道,九曲十八弯还不说,各种分叉和纵横交错的上下台阶,简直把整个掏成了个迷宫。 她只能耐着性子,一路尾随着美人蛇和螟蛉,悄悄的朝着向着深不可测的黑暗里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出现了一扇门,两个人进去又离开了,隔着门隐约能听见:“这个月的账又到了,放这儿给主人过目吧。”这样的话语。 两个人离开,没有注意角落里的林沉玉,窜了进去。 * 账? 屋内陈设一如萧匪石一以贯之的简朴,一柜书,一书案,旁有美人榻,上斜斜的堆着单薄被褥,似乎是他批阅公文累了后休息的地方。 他倒是比皇上还日理万机。 林沉玉借着微暗的灯火,翻开了桌上摆放的账本。 这是一本很奇怪的账本,走的是萧匪石的私账,可打开看,上面写着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账目。 三月十二日,自海行购入金丝楠木床,支三千两纹银。 三月十四日,自西域商行购入血汗宝马,支五千两纹银。 …… 三月共计支银两万三千两,望拨款支销。 一个月花两万三千两!林沉玉直咂舌,可她总觉得古怪,第一,萧匪石并不是乱花钱的人,买个肉燕都要自己亲自跑去;第二,他并不是这种奢华成性的人,不会买什么血汗宝马金丝楠木床。 只有一种可能,他做这些记账只是掩人耳目,真正的钱款别有用处,他走了假账。 林沉玉感觉背后一阵发寒。 那他花的钱去哪里了? “我也想知道,我的钱去了哪里。林沉玉。” 林沉玉愣神的时候,萧匪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边,他一来,屋子里便冷了下来,他将灯拨亮了些——他自己是习惯了昏暗的,可林沉玉在,他便下意识的将屋子弄亮堂些。 他也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刻在骨髓里的习惯吧,比记忆更为深刻,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他看向她,眼里晦涩不明: “从前年九月开始,每个月我私账都有一大笔几万几万的纹银的支出,银款的流向,我查到是到了秦元帅的手里。林沉玉,告诉我,令堂拿这些钱到底做什么去了?”
第124章 林沉玉的母亲秦虹, 是本朝第一位未曾仙逝,先册史书的英豪。 林沉玉犹记得史官对她的评价: “秦将军虹者,榆林人也。起于微末, 凡三十一载, 未尝有一役不曾首冒锋刀,躬先士卒。身经百战,鲜少败绩。其功冠诸侯,其绩盖千秋。” “先帝赞曰:身正而行,悛悛巍巍。其非秦将军乎?又云, 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其正秦将军之写照也。” 即使有人对秦虹的脾气有所忌惮, 可无一人敢否定, 这位女元帅的统军本领和人品。 林沉玉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认为她的母亲是毫无瑕疵的。她治下严明又宽厚,对待百姓温和又耐心, 对先帝忠诚,与父亲鹣鲽情深。 她不是个完美的母亲,却是个完美的英雄。 直到萧匪石递给她一封信。 是秦虹的来信, 简短又不客气。 上面写着: 弃延平城,替我将延平储粮秘密海运, 调向北营。 林沉玉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明明是她熟悉的母亲的字迹, 每个字她都能读懂, 可在她看来却那么的陌生,点如雨拍, 撇如刀削,写的冷苛又残酷。 延平粮草调动, 是娘做的事? 弃延平……说明秦虹是知道延平水患的。 也就是说,是她放弃了十万灾民,调走了她们的救命粮。 “为什么?” 林沉玉喃喃的盯着那张纸,翻来覆去的看,试图替母亲编出个借口来,可遗憾的是,没有。秦虹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将十万灾民陷入了死局。 她都不敢置信,如果她自己没有路过延平府,没有旁的人出手,延平现在会是怎样一副饿殍满地的场景! 为什么,她明明知道延平得了水患,为什么还要调走军粮?为什么要陷十万百姓于不顾呢? 林沉玉脸色惨白,她道:“还有旁的信给你吗?” “只有两封时间相近的,之前的信也许有,应该是都焚毁了。”萧匪石犹豫片刻,递过去一张薄薄的纸。 “西北十二城,鏖战月余,今日初破月城,拟屠城,以儆效尤。此消息相关奏折,替本将拦截,务必保密。” 屠城…… 林沉玉脑袋轰一声炸开了似的,浑身陷入了一种不可言状的恐惧中,她本就比旁人更能共情,光是看着这几个字她额头冷汗就下来了。只感觉她好似又一次身处地狱中,眼睁睁的看着城门紧闭,四面战火烧起,百姓们从城头跑到城西,来回的寻求着生路,却被铁门隔绝,只能在满城的火海里不断奔跑,直到脚被烧焦,浑身化为灰烬。 为什么? 她不相信这是她母亲写的文字。 她现在恨不得飞到她面前,去问个清楚! 从挪走救命粮,到屠城,两封短短的信,颠覆了林沉玉对母亲的完美印象。 不,还不能颠覆,她要相信她的母亲。 从小,她告诉自己“勿轻人命,寸草皆惜”,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怎么会如此暴虐的对待人命呢?她不相信,林沉玉痴瞪瞪的看向萧匪石,薄唇颤动,吐出几个音来: “这信是你伪造的,我娘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萧匪石冷笑:“那我每个月走的暗账,又如何解释?难道你娘能胡吃海塞掉几万两一个月吗?你娘是元帅,她拿着这几万两去干了什么,你心知肚明,不是吗?” 林沉玉一哽咽,她当然知道。 她娘在时,就常常抱怨军需支出过于庞大,养一支十万的军队,一个月就需要耗掉几万银两,国库空虚,这军饷时常下不下来,还需要她们自己去筹款以解燃眉之急。 她娘拿着萧匪石的银子,只可能去干一件事——背着朝廷,重组军队。 * 萧匪石屏着烛,径直走到墙边,单手一划,直指西北十二城,虚而有力的一圈: “此地原是我南朝疆域,临壤又隔河相望,后被狼夷占据,于此地修西北十二城,与我南朝分庭抗礼。” 林沉玉走进墙来,抚摸上那被打着血红叉好的延平,目光一黯: “你不用说了,我来说,看与你猜的可一样。” “我娘假死,现在急需背着朝廷秘密组建一支军队。为了不为南朝发现,她将驻军地选在了狼夷的西北十二城,企图赶走城里人,将十二城据为己有。” “她率先攻打月城,月城粮多而城高,久攻不下,眼看军心涣散,又无粮草补给,她舍掉延平十万灾民,秘密发粮支援自己。 攻下月城后,为杀鸡儆猴,早早结战,逼迫其他十一城迅速投诚归心,她屠城……以儆效尤。” 屠城两个字,她念的又轻又缓。 直到现在,她都不能把这两个字,和那个严厉正直的母亲联系到一起。 萧匪石并未点头,可他忽舒缓下的眉头告诉林沉玉,他也是这样想的。 萧匪石秉着烛,步步逼近面色惨白的林沉玉,他浑身黑,她一脸白,在这朴素又狭逼的石窟里,唯一的艳色,便是墙上圈在延平上的红叉。 可林沉玉不忍去看,这颜太艳了,十万人的鲜血凝成这两笔的浓墨重彩,她看一眼只感觉灵魂都要被震的稀碎,她恨不得自己的眼瞎掉,也不愿意认出色彩来。 “为什么。”她轻轻开口,眼里无神。 她不明白娘要做什么。 萧匪石嘴角微勾,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还能做什么?正如你之前所言,‘不想谋皇位,为何建庙堂?’” 林沉玉反驳出声:“不可能!她绝不是那种人。” 秦虹从来没有过野心,她忠心耿耿,恪尽臣子的本分;就算她有谋逆之心,那她大可在先帝走后,顾螭势力未稳,而自己执掌三军的鼎盛之时大举叛旗,何必等到今天东山再起? 她目光灼灼看向萧匪石:“我娘绝无篡位可能,我倒是觉得督公更有嫌疑。” 萧匪石抬起黢黑眼眸,看向十二城的位置: “我知你不信。说秦元帅谋反,是不可能的事;可说我谋反,也是无稽之谈。” “本督已位极人臣,权势与我一如浮云;我穿着蟒袍,手里掌着的却是帝王印,朝廷宫廷未有我手不能及之地,有没有那身龙袍,已无关紧要。” 灯花微颤,他低头拨灯芯儿,小拇指习惯性的微挑颤动,萧匪石周身徒增些凄凉意来: “更何况,我这辈子,出生时半男半女,如今不男不女,注定了我不会有子嗣傍身。太监命短,我已是半截入土的人,就算夺来了江山,又有何意呢?” 林沉玉微怔,确如此言。 她自觉刚刚语气过于强烈,侧过头去,低声道了句抱歉。 可问题来了,秦虹和萧匪石都不像是要造反的人。 既然他们不造反,那么他们掠夺了西北十二城,秘密养了一支军队,虎视眈眈的盘踞关外,又是为了什么呢? “连你也不知道吗?” 林沉玉摇摇头,彻底沉默了下去。 萧匪石抬眸看着她侧脸,忽抬手,攥住她衣袖,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 一步之隔的距离,感觉却天差地别。 自进来开始,萧匪石便一直保持着与她三步之遥的距离,疏离又冷淡。 而如今他一迈步,就好像冲破了什么束缚与界限,强势的介入了她的地盘,蛮横的掺和进了她的人生。 “你要带我去哪里?”林沉玉一惊。 萧匪石垂下黢黑的眼眸,看着低头可见的少女:“你不要问你去哪里,你应该问我去哪里。” “为什么?” “因为接下来,我到哪里,你就要跟我到哪里。” 萧匪石看着林沉玉,心里莫名的升腾起一股戾气来,他想起来那让自己每个月都头疼的账本,对于他这个地位的人来说,走错一步都是深渊,遑论失去记忆! 他什么都忘记了,人他还能重新记忆,可最重要的是他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和秦虹究竟达成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约定?为什么自己要劳心劳力的为她筹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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