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敲了敲棺材底,空空荡荡的。 底下有路! 顾盼生动起手来,用柳叶扇刀撬起来那扣,撬了半日,终于撬开,板子被他抬出来,他抱着林沉玉探了下去。 萧匪沉默片刻,带着红烛和水囊,也跟着下去了。 * 林沉玉幽幽转醒时,却是在人的背上。 她脑袋昏昏沉沉,微微发烧,距离上一次清醒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恍如隔世,她花了好久才回想起来发生了什么,面色腾的一下红了。 她挣扎着要下来,浑身一酸,半跌在地,被他牢牢扶住。她忽有些不敢看那人的脸,佯装镇定的别过脸去打量四周。 “这是哪里?” “兰若寺的暗道。”顾盼生声音忽低下去,用仅两个人可见的声音道:“你还疼吗?” 林沉玉脸上发烧,瞪他一眼,瞥见不是别人,是慕玉,她心里微惊,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又和他掺和到了一起。少年认真又明亮的眼直直盯进她眼眸深处,她被灼的心里发烧,她嘴角泛涩,半是羞怩半绷着嘴角,低了头。 “闭嘴。” 少年蔫巴下去,可怜巴巴的道:“姐姐,你怎么醒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你……” 他搂着她脖子,泪盈盈的扯开衣襟,露出一片绯红痕迹来,少年本就冰肌玉骨没一丝破绽,那揉青搓紫的痕迹看的愈加明显,更有抓痕道道,泛着血丝,看着触目惊心。 他控诉起来:“这些都是你作弄的,你休想对我不负责!” “我会补偿你。”林沉玉扶额,她也没想到自己床品这么差。 “你怎么补偿?”他不依不饶。 “钱,还是权,只要是我能力范围所能够到的东西,你自己选。” 顾盼生冷了脸:”你把我当什么了?当成青楼楚馆的小倌了吗?” 林沉玉不置可否,她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我并无此意,此乃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之事,更何况你情我愿,你也没推开我不是吗,更何况,我是第一次尚且不在意,你急什么?” 顾盼生俊脸气的铁青:“我……我也是第一次!你不在意,我在意!” 林沉玉嗤笑出声来:“那你就留在这里继续在意,缅怀你丢失的贞洁吧。” 她起身就要走,动作利索干脆,拂袖甩开顾盼生的手,颇有些冷漠无情的味道。 奈何她高估了自己,刚刚站起,就一阵眩晕向前栽倒,又被顾盼生扶住,顾盼生看见她那狼狈模样,气一齐消了,又巴巴着眼儿将她搀扶着坐下,叹道: “姐姐莫要逞强,你身子现在虚的很,好好休息便是。有人去找出路了,我们在这里等他消息便好。” 林沉玉微囧,不言语。她开始打量四周,他们好像处在一个荒废的隧道里,四处都是烂泥碎砖,中间有一尊半残的神像,斑驳不堪。 神像颜色已经斑驳了,面容都模糊不可认。看起来,似乎比“地狱”的雕塑更老更久远,看来这个山洞经历过不止一次的挖掘建造。 林沉玉拿起蜡烛,盯着那斑驳神像去观看,她总觉得这神像,有些颇为怪异的地方。这神像双手平举,左手右手分别放着个小龛笼, 她沉思起来,回头喊少年去够龛笼: “你……” “姐姐你看!” 少年打断她,他蹲在地上,饶有兴致的看着什么,林沉玉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线索,拖着步子走过去,艰难的蹲下身,却发现他在看着地上两个泥巴块儿发呆。 “这泥巴有什么稀罕之处吗?” 林沉玉不解,她委实看不出来。 “你不觉得这两个泥巴,很像一男一女吗?你看,这个是我,这个是你,我拉着你的手,你把头靠在我肩膀上。”少年说的兴起,不忘偷偷瞥她,眼转迷离。 林沉玉:…… 她叹口气,毫不在意的看着那两个泥巴块,确实有些像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可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好似被烫到一般别开目光。 那些个旖旎的片段,又在脑海里重演。她提了提衣领,遮住发燥的脖颈。 少年望着她,目光灼灼,似乎和她想到了一起。 林沉玉耳根微红,她微微咳嗽,佯装冷淡站起身来,不妨正踢到那两年泥巴,将小人踢的稀烂。 顾盼生急了,他泪汪汪道:“我知我不讨你喜欢,姐姐厌我一个人就算了,有气撒我身上便是,又何苦和两个泥巴人计较呢?人家好端端的,鹣鲽情深礼郎情妾意,却被你一脚踢翻,劳燕分飞了。” 少年的泪比六月的雨来的都自然,他眼眶微红,脸蛋白唇儿红,蹲在那儿,艳煞煞的颇为可怜。 林沉玉本是无意,看见他伤心难受,心中有愧,她再度蹲下身,把两团泥巴重新拢在一起,道了句:“抱歉,我不是故意破坏你们的。” 顾盼生眉眼流转,泪还挂在睫毛上,他伸手,重新捏两个泥人。 捏的比先前,更紧密,更亲昵。 林沉玉低头去看那泥人,冷不防顾盼生也低眉,两个人凑的很近,气息撞到一起,猛抬眼时才发觉,几乎贴着脸,接着睫。 林沉玉微红了脸,别开眼去看泥人。 少年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笑: “嗯,和块黄泥捏咱两个,捏一个儿你,捏一个儿我,然后呢,将泥人儿摔碎,着水儿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 他捏好了泥人,放在她手上: “就这样,我身上也有姐姐,姐姐身上也有我了。”
第130章 萧匪石探路回来, 便瞥见少女蹲坐在那儿,看着泥巴发呆,她鬓边几绺发丝水润, 似寒鸦惊了宿雨, 潦草凌乱。 他扶着石头门框,看了一会,才强迫自己挪开眼,缓缓走上前去。 他心知,自己并不是喜欢观察他人头发的人。 * 半暗半明的暗室中, 萧匪石常年发黑的眼底,越发青瘆。他的目光落到暗道中的神像上—— 一座极为怪异的无头神像。 单看外形, 与寺院庵堂无异, 约摸有二人来高来, 衣饰端方,雕的煌煌巍巍, 骨峭神清。手平摊开,掌上放着两个龛笼,里面似有什么贡品。 可仔细看去, 神像脚底,踩着七八个泥塑的小人, 或惊或怖,若逃若遁, 可仍被神像踩在脚下, 半身陷泥,不得出离。 神大抵都是这样的, 又伟岸,又可骇。 林沉玉休息了片刻, 身上那酸软劲总算好了些,求人不如求己,她借着力跃起来,踩着神像的肩,够到了那龛笼,扫到地上。 正砸在萧匪石脚边。 铁做的龛笼年久了,本就松脆,竟是摔裂了。掉落里面的东西来。 一块揉皱的纸,包裹着根细长的物什。 另一边龛笼,也是一块揉碎的纸,包裹住什么。 萧匪石如遭雷击,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一瞬间脑海里好似晃过了三年来的苦辣酸甜,他只感觉头晕目眩,猛的扑上去,攥住了它们。 “那是什么?” 林沉玉爬下神像来,被顾盼生扶住。 顾盼生笑着咬耳朵:“你现在上蹿下跳倒是有劲了,适才还喊着没力气要我停。” 回应他的,是林沉玉阴着脸,一巴掌拍上他的脸,他躲也不躲,笑嘻嘻的受了。 “我错了,好姐姐……” 他俯身从背后搂住她,一句姐姐喊的酥软入骨。 少年笑的实在好看,连烛光都眷顾他,独将他的侧身影子投在墙壁上,俊美的轮廓一览无余,林沉玉走进,又柔柔着,朦胧的扯出两人纠缠的影来。 唯独照不见萧匪石——他匍匐到了地上。 * 萧匪石匍匐在黑暗里,黑黢的眼里流出泪来。他不知自己为什么流泪,他只是忽然感觉很痛,遍体鳞伤的疼,每一寸每一寸都在被凌迟的疼,他捏住那两个物,狼狈的塞进怀里,好似捏住自己的孩子。 包裹住物什的纸在仓皇中被落下,林沉玉捡起—— 净身契 延寿十四年四月初六,萧匪石 林沉玉感觉脑海一空,怔楞住,看向蜷缩在地上的萧匪石。 那两个东西是他的…… 净身契飘落在地,被烛光偷去,诱成了火的一部分,随即烧成了灰。 * 萧匪石什么都没想起来,可痛苦却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他想起来了痛苦!他的身体想起来了! 那阴暗不见光的净身房里,刀刀割在身上的痛苦,人影飘在他眼前,刀无情的破着他最脆弱的地方,普通人阉割的痛苦只有一则,可他偏生受用了双份! “这身体,真是个怪人……” “不知道阉完还能不能活下来,皇上说了不许搁任何麻药给他,就看他命大不大呢……” 血淋淋的肉器,血淋淋的肉块,痛苦如潮水,将少女从万丈浪尖打落碎石岸上,摔的粉身碎骨,又重新卷起,丢到当空,再摔下—— 她手掐着身下的稻草被褥,瞪着眼,用身体记住了这一刻。 一个月,她整整发烧昏迷了一个月,人影在她眼里如鬼影,入口的稀粥化成了火焰铜丸,她身时而处于寒冰地狱,时而处于烈火地狱,她人在人间,可受的苦,如在地狱。 一个月后她睁开眼,从净身房爬起来的那一刻,她看着晨曦的曙光照在身边腌好的两肉块肉柱上,她拿着它们癫狂的笑了…… 她变成了他。 天生了她这不男不女的阴阳人,老天爷无声的嘲弄着她,每一个知道真相的人都奚落远离她,试她为怪物。天要她半男半女,好好好,那她不要做柔弱低顺的女人,也不要做无能无用的男人! 他舍弃这无用的□□,舍弃这多余的器官。他这辈子只要权,他要这让天下人都跪服的权! 做人有什么意思?弄权才有意思啊! 他也确实做到了。 萧匪石低低的笑了,他手里躺着那腌干的肉柱和肉块,眼神里倒有些怀念,可怀念,到底只有一瞬。 下一秒,他把它们丢在地上。 无用的物什,他既选择了舍弃,便不会再捡起。 他不后悔。 他余光瞥到墙上,他看见了那两个人的影子—— 他不后悔!他从来都不后悔的! * 他正要伸脚去碾碎那两个东西,他的肩膀被人微微拍了一拍,他回首,是林沉玉担忧的面容。 她说:“你来看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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