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玉只觉得内心一阵酸涩,她不得不承认,那些所谓的才俊,比不得顾盼生一根寒毛。 可他越是璀璨夺目,她越是觉得麻烦。林沉玉并不对他们的未来抱有希望。 山中野鹤,天上玉龙,本就是不会相逢的存在,即使因缘际会相遇了,老天爷也只赐他们一段并肩的缘分。终归桥归桥,路归路,两人各自回到各自的领地,才算对彼此的妥帖。 龙岂会归于山林?鹤岂能囚于禁庭? 何必苛求,两败俱伤而已。 她叹口气,认真无比的盯着顾盼生的脸。 “陛下的心意,草民一直都清楚,可草民实在惶恐,难担此厚爱。陛下是一位极好的君王,可草民实在是个差劲的女人。” 她自嘲的笑:“和你说个笑话吧,今日,我本是要穿女人衣裳来的,可还没走两步就绊倒了。头上珠钗,戴了一会就忍不住摘了。我从小野惯了,谁也别想拘着我。我若进了宫,大抵也是这般模样,喝酒打架,不拘小节,你还能忍受吗?” 顾盼生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点头。 可下一秒,林沉玉近乎绝情的转头:“你能忍,你的后宫三千能忍吗?你的朝中大臣能忍吗?” 顾盼生眼里的光忽暗了下去。 林沉玉猛回头,轻轻一笑:“别告诉我你要为我做个昏君,顾盼生。” 她很少喊他的名字了,自从他们再次相逢,她总是冷淡的喊他陛下,这样亲昵的喊他,还是第一回。 可她唤了他之后,又头也不回的走了。 依旧是那么潇洒,那么从容。 暮色开始四合,夜色降临。刚才温暖的夕阳余晖好似虚幻的假象,也许太阳从未出现过,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顾盼生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他不落泪,也不说话,孤零零的站在桃花树下。 为什么…… 师父要天下太平,他就把天下太平端来送到师父面前。师父不喜欢他在人前亲昵,他就忍着,不看她不碰她。他为了师父,硬生生斩断了恶根,伪装成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善人。 可为什么师父,离他越来越远了呢? 真是好笑,天下算什么?文武百官算什么?后宫三千算什么?师父甚至不相信他会专一,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他! 他眼中落泪无声,嘴角却一点点的上扬,似笑非笑,在夜色里看去,诡谲又美艳。 “师父,我本想一辈子装下去的,是你逼我的呀……” * 林沉玉跟着春姨回到家中,一路上少不得被盘问,春姨笑道: “哎呀,我们家小侯爷真是有面子,想不到连陛下都对你毕恭毕敬的呢!” 林沉玉嘴角一抽,摸摸红肿的嘴唇不说话。 嗯,他就快毕恭毕敬了。 “这下有了陛下的金口玉言,想必他一定会帮你找到如意郎君的,小侯爷呀,看上谁了没,直接去和皇上说吧。有他赐婚,自然是极好的。” 林沉玉叹口气:“你有讨厌的男人吗?我帮你去说说。” 春姨不解:“为什么?” 林沉玉冷笑:“早上和陛下说,晚上他就能被流放。你信不信?” 她愈发烦躁起来,春姨看她那样,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两个人沉默的回家了,归家时却意外看见了一位访客。 澹台无华。 他额间红砂淡了颜色,说话也愈发冷淡,白发浅眸,越发显得他不近人情。 林沉玉只知从华州开始,他便默默离开了,跟着顾盼生出谋划策,南征北战。他善占卜,算的是天机,折的是人寿。 澹台叔叔曾经说过,他算出来顾盼生不是凡人,澹台无华才这样义无反顾的辅佐他,到底是押对了宝。如今官封国师,万人敬仰。 故人不辞而别,时隔多年又不告而来。 林沉玉不知他为何来此。 澹台无华叹口气,他怀中笼着个宝盒,轻轻放在了林沉玉的床头。 林沉玉心怀疑惑,打开了宝盒,却是一封写好的诏书,字是血写成的,林沉玉认出来是顾盼生的亲笔。 后面盖着传国玉玺的宝印,并顾盼生的亲印。 当真是巍巍惶惶,言表千秋。 “这是他登基当日,用锥子刺舌刺出血来,写下来的传世遗诏。” 林沉玉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他,又看向那密密麻麻的血字。 她轻轻抚摸着那些字迹,只感觉那血都烫了起来,灼着她的肌肤。 血烫,字更烫。 林沉玉总认为,顾盼生对她最大的爱意,便是纳进宫中为妃妾罢了。 可顾盼生的遗诏写的却是: 此生有幸,若得林沉玉为后,焚毁六宫,只余坤宁。林沉玉所出为子,即为太子;所出为女,即为太女。 若不得林沉玉为后—— 朕此生不娶,待朕西行之日,属意林沉玉继位登基为帝王。 万世永昌,懿德永彰。
第167章 孤灯不明, 澹台无华送完遗诏,便离去了,许久不见, 他的眉宇间添了几分憔悴之意, 眼中却无喜无悲。 林沉玉捏着那诏书,只觉有千斤之重。深夜辗转反侧,不是滋味。 那几行字,林沉玉反复的看,只觉得心里泛酸, 晦涩难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似乎习惯了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摩他。她有些后悔, 对他那般绝情冷漠, 将他一颗真心践踏成那样。 “小侯爷忘记灭灯了吗?” 春姨起夜路过她门口, 见萤火星点,疑是林沉玉忘记熄灯, 恐夜里走了水,便轻轻敲门进来。 “嗯?” 林沉玉起身道:“不必劳烦春娘,我还没睡。” 春姨吃吃笑:“从宴会回来就瞧你失魂落魄的模样, 莫非真看上了哪位青年才俊不成?” 林沉玉微愣:“并没有。” 春姨坐到她床头,抚摸着她的背, 笑:“别急着否定嘛,我和你兄长都看出来了, 你今儿回来后就不对劲。有时候人是看不清自己的内心的, 甚至会违背内心做事,可欲盖弥彰, 旁人看的门清。你想想看,难道你也为别的男人这般失魂落魄过不成?” 林沉玉摇摇头。 “那不就成了?” 春姨一口亲在她脸颊上, 宠溺的揉揉她的头发:“哎呀,别纠结了嘛。春姨教你一个简单的方法,实在不行你就去找他,如果你看见他觉得毫无波澜,便是一点戏都无;如果觉得他秀色可餐,那就是有点动心啦。” “这是动色心吧?” “色心也是心啊。” 林沉玉嗤笑一声,侧过身不理她。 忽然听见门外,有匆匆脚步声,春姨出去打听,回来颇为震惊道:“听说行宫走了水,皇上被困到里面,没出来呢。” 春姨拍拍胸脯,惊魂未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小侯爷你也要注意,晚上熄灯呀……哎大晚上的你去哪里!” * 林沉玉披了衣裳,就来到了行宫外,火势已然蔓延开来,熊熊烈火照的整个宫殿亮如白昼,热浪里映出的景象,扭曲似海市蜃楼,围观的人群畏惧不前,只敢在周遭灭火。 “林姑娘,皇上他还在里头呢!” 林沉玉心里一惊,远远望见行宫的楼顶,有一个身影。她想都没想,借了水沾衣裳,捂住口鼻,冲了进去。 刺鼻的气息,泼天的热浪,叫林沉玉几乎窒息。 她寻觅着他的身影,终于在塔楼上看见了他。好容易摸到楼顶,就看见了顾盼生穿着龙袍,孤零零的一个人,背对着她坐在栏杆上。 往后一步是葬身火海,往前一步是粉身碎骨。 “顾盼生!你疯了吗!下来!” 她朝他伸手,才说两句话就被呛到,咳嗽不止,赶紧重新捂住嘴,眼睛却被熏烟刺激的流下泪来。 顾盼生曲起腿来,回眸望她。 他在栏杆上又少了一半的支撑,愈发显得岌岌可危起来。火舌相逼,危楼摇摇欲坠,他长发飘散随浪,焦灼飘摇,绝艳的面容上被镀了辉金色,好似凤凰安栖梧桐枯枝上,于孽火中安息前的绝美荣光。 他很冷静,从未有过的从容淡定,冷静到让林沉玉害怕。 他托着腮: “师父来做什么?” 两年不见,他腮上的婴儿肥已然不见,轮廓明显,俊美,再不见一丝稚气。 可重新做这个动作时,总让林沉玉觉得,他又变回了当时那个喜欢撒娇的稚气少年。 火渐渐淡下去,林沉玉得以喘息,她伸手: “下来,跟我走,难道你不想活了吗?” 顾盼生吹着热风,身子晃晃悠悠的,脸上带笑:“师父又不喜欢我,巴巴的来管我死活做什么?” “不喜欢你你就要去死吗?顾盼生,我看你是失心疯了,你的命贱成这样了吗!你给我下来!”林沉玉吼出声,震怒难忍。 顾盼生笑盈盈:“对呀,师父才知道吗?” 林沉玉愣住。 他解开衣襟,褪下衣袖,露出白皙肩头,蜿蜒向下,一道道伤疤在火色中越发狰狞。 “我这条命在我年少时,就不在乎了。每次想你了,就割自己一刀,日积月累,手上竟无地可割了。” 林沉玉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伤痕,有些窒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能毁伤的……” “父亲吗?没见过。母亲吗?已经在我出生下来第二日就殉情了。上行下效,我学学我那位素未谋面的母后,有什么不对的吗?” “这人间本就没什么意思,除了你。你想要的,我都端来了。你想要太平盛世,我就去打仗了。你想要明君,我就当了。你想要自在,我就给了。”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了,可你不要我。” 顾盼生定定的看着她,嘴上擒着笑意,可漆黑眼瞳里空泛一片,无喜无悲。 有焦味传来,是他的龙袍上沾了火,烧了起来,火里似有悲鸣,直烧的那衣上真龙,熠熠生辉。 “天下太平了,师父也不再需要我了。皇帝的位置送师父罢,诏书我已拟定,龙袍也给你做好了。文武百官,有海东青和澹台无华帮你震慑。” 他蹙眉,似是困惑:“师父在哭什么?这帝王,你若是觉得困惑,不想当也好。现在是四月,桃花开的正旺,最宜人节气,适合你走江湖……” 下一瞬,清冽的香风冲破热浪,包裹住他。 林沉玉已经不知何时飞身而近,冲到他身边。她眼眶微红,眸里含泪,一手按住栏杆,一手轻轻抚摸上他的脸颊,温柔又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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