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放低了他的敏锐感,他脑海里一阵发木。 林沉玉的音容笑貌,在他脑中渐渐淡去了,他捂着脸,猩红的眼里有盈盈泪光,喘着粗气,低沉又暧昧。 很好……他控制住了…… 他不会动心,不会动情……绝对不要…… “桃花?” 门外忽然传来轻声的呼唤,那人轻声道:“你没事吧?做噩梦了吗?” 顾盼生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猛烈的跳动起来,好似潮水似雪崩,他哑着嗓子:“没事的…师父,您快去睡吧。”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记得和我说。好好休息休息,夜梦吉祥……”她似乎打了个哈欠,径直走了。 顾盼生喘着气,捂着嘴,直勾勾的盯着屋顶看,他的嘴唇已经被咬破,口腔里充盈着血气。 泪从他眼角留下。 只要林沉玉一靠近,一说话,一言语,他浑身的骨头就散了,他的脑子就麻木了,他所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全部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他已经彻头彻尾的没救了。 顾盼生浑身一阵颤栗,他伸出手,伸向那黑暗中,无望又广袤的黑暗将他笼罩,他看不清未来,却已经失了来时的心。 绝望如潮水淹没了他。 林沉玉将他一手救出血海,又将他拖进无望的深渊。 他不能动心,不能动情。 可是他控制不住啊!他控制不住啊! 他脑海中好似有一片烟花炸开,直到最后一瞬他心里想的依旧是师父模样,他喘着气倒在床上,脸颊绯红一片,遮住了迷蒙泪眼。
第43章 “桃花?桃花?” 第二日, 林沉玉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若是爹娘在家, 此时就会揪着她耳朵喊她起来干活了, 可哥哥会纵容她睡个够。 起来后,就看见后院里晒着一排湿漉漉的床单被套。 “桃花?你洗被子干什么?” 她刚起来,声音里带着些惺忪沙哑,趴在窗台低头看着庭院里呆呆站着的小姑娘,没想到顾盼生听见她的声音, 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凑上来,而是直接跑走了。 林沉玉:? 发生了什么, 她的小徒弟怎么这么不可爱了? * 不过她也没在意, 用过了早膳, 去看了一圈大家。 叶维桢才睡过去,衡山派的几个师徒看着他, 倒也平安。海东青在马厩里,关了一日一夜后,他已经有些脱水了, 嘴唇干裂面色惨白,再无了那神气模样。 “吃。” 林沉玉把剩饭剩菜端了一碗过来, 丢在地上,海东青眯着眼看她, 声音喑哑:“你最好……别让我活着回去。” “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去死, 没人拦着你。” 海东青已经饿狠了,他被迫趴在地上, 和饿狗一般舔食着饭菜,屈辱涌上心头。他眼底发红, 闪着恶毒的光,心里发誓,总有一天他要把林沉玉踩在脚下。 “收起你那些个心思来。” 林沉玉眯着眼看向他潮红充血的脸,一鞭子甩到他身上,他闷哼一声,面露凶光。 “留你一条命是有用的,你写封信给你哥,让你哥过来赎你,我要和你哥做个交易。” 海东青咽下最后一口饭菜,冷笑:“怎么,圈着我还不够,你看上我哥了?” “少胡说八道,我找他有要事相商。” 林沉玉是有自己的思量的,她回来的时候打听过了海东青的身世,他爹本是鲤城出海经商的商人,却因为树大招风,不肯让利于官府,被活生生逼死,海东青的哥哥也被刺配千里,他半路上杀了出来,带着弟弟远走高飞,流落江湖成了海盗。 海东青是个混账,可他哥哥却是个有威望有本领的。已经混成了沿海一带的海盗头子,因为他不苟言笑,额间有刺青消除不掉,故人称“一点青”。 官府几番围剿,都未能剿灭他们兄弟二人。 一点青也是个忠义之人,他被海盗收留后再也没有回去过鲤城,而是在海外诸岛安居,他从不劫掠平民或仁义之商,有了钱就去村里行办义塾,免费替村里人请大夫看病,她倒也听说过这个人的义举。 如今南朝形势越来越严峻,他们出海频繁,海上总会遇到些意外,她想搭上一点青的线,好叫他保驾护航,方便自己家人。 而海东青,就是这个牵线搭桥的饵。 “老子不写。” 林沉玉悠悠开口:“也是,是我想错了,你一个肚子没墨水的文盲,我找你写信做什么呢?” 海东青瞪大眼睛:“等等,等等,你什么意思!老子读过书我告诉你,私塾先生还是举人呢!” “就你?”林沉玉语气轻蔑。 “我什么我?拿纸过来,我写给你看得了。”海东青气性上来了:“我知道你在激将法,可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会写字,你知不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林沉玉的小九九?可他就是不服气啊!他不是文盲!不是文盲! “知道了知道了。” 她让海东青写了信,继续把海东青捆在马厩里,就径直离开了。 * 将信递给海边渔夫寄出去后,她哼着小曲负着手绕到了揽星阁,这佛堂平时都是她负责打扫,今日得了空,就过来看看。 她娘年轻的时候大杀四方,现在倒是学佛了,阁楼的第二层空出来做了个佛堂,堂前摆着木鱼引磬摆了一片,那大佛龛下铺着黄金毯,垂到地面,西方三圣宝相庄严,供在最上头。林沉玉目光瞥见墙上贴着的牌位,落了些灰,暗黄的纸面本就显得黯淡,越发凋零了起来。 那上面,全是娘死去战友的名字,她都将他们一个个记了下来。 秦虹当年并不是唯一的元帅苗子。 当年的卫国七虎将,她排名才第三,这七个将军皆是定国安邦的少年才俊,可活到战后的,也只有秦虹了。 先帝曾拟凌烟阁上二十四战将,唯有秦虹,林景明,澹台坞三人还在人间。当年画的时候,还需要秦虹在旁边回忆那些个死去的将领长什么样子 这位面白无须,总板着脸……那个人剑眉星目,笑容满面…… 战争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无论多么霁月风光的人,落进去就是血水,连个枯骨都不剩,她越了解,便越厌恶战争,还有杀人。 墙的南边单独起了个龛架,供着一座玉雕的观音像,慈眉善目,素手擒着杨柳净水瓶,单腿盘坐,栩栩如生。 这观音像是先皇赐给她的。 据秦虹说,她刚刚出生的时候,先皇正缠绵病榻,说最后想见见秦虹的“儿子”,秦虹就抱着还没足岁的她偷偷去见了先皇。 先皇那个时候已经被囚禁起来了,身边只有他的一位宠妃,不离不弃的陪着他。 宠妃绣了个肚兜送给她,她至今还塞在箱底。 说来奇怪,她看见先皇这个陌生人,也不哭,也不闹,只是咯咯的笑,甚至伸出手要抱他。先皇也笑了,指着房间里的玉观音,赐给了她。还给她取了个小名: 观音奴。 只是后来她鲜少用这个小名,怕暴露了女儿身。 先皇还开玩笑,说可惜宠妃肚子里面还不知男女,若是个男孩,希望能和林家结个娃娃亲。 秦虹笑:“是玉儿无福,不配和皇家结姻缘。”就打岔过去了。 她并不希望女儿和朝廷,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无论是和先帝还是如今的帝王,她都尽量远离。她只想让女儿自在活着。可悲哀的是,位极人臣的她,似乎连这点都做不到。 * 林沉玉脱了鞋,给玉瓶换了水,简单打扫了一回就溜到了三层藏经阁,这藏经阁也不大,临着窗户有三面墙做了柜子,码放着书籍,这藏经阁说是藏经阁,其实放的佛经不到一柜子,剩下全摆放着他们写过用过的笔墨,儿时练习的纸张,临摹的字帖,拓印的碑文,或卷或叠,整整齐齐的码在一旁。 窗里透着些日光进来。 林沉玉铺了绒毯在墙边,随手拉过来一陈年书箧,垫着做了枕头。枕书嗅墨,日光沉影,她就侧着身子眯着眼,静静躺着。 倒也不困,只是一回来,她忽的不知道做什么了。 在家里,她不需要做个侠肝义胆的侠客,也不需要扮演个贵气十足的侯爷。在更九州里,爹娘面前的她是松散的,是自由的,是无拘无束的。 可松散自由,无拘无束的时候该干什么呢? 她有些恍惚了,下一瞬的摸了摸腰间,却发现腰间无剑,也无酒囊。 酒剑随身,已成了她的习惯。她并没有痴爱它们,只是似乎已经习惯了。 既然不知道做什么,那就干脆睡觉吧! * “你去帮她打扫。二楼,佛龛上的佛像擦干净。三层,书架上浮灰扫掉,发霉的书本捡出来。” 林浮光停在了揽星阁门口,居高临下看着顾盼生,眼神里没有一丝慈悲,他特意用留了一簇鬓发,垂下遮住他烧毁的那一边,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 他舍不得叫妹妹打扫,就喊来了妹妹的徒弟。 “听懂了吗?” “是。” “如果她在偷懒,不许打扰到她。”林浮光知道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盼生温顺的低眉,看他老实,也没有露出不满,林浮光才离开。 他走路也和林沉玉不同,林沉玉转身,脚跟一挪,轻轻一踮,还要朝人笑一笑,潇洒里带着些缠绵。林浮光一转身,便是割风断雪。无情而漠然,似乎从来不会往后看。 林家两个兄弟,不对,现在应该是兄妹了,明明是迥然的性格,却彼此爱护至斯。 林沉玉为了哥哥的面容,满天下找药,东奔西走;林浮光为了包庇妹妹的家务活,找他接手,甚至严苛到了不许顾盼生吵醒她的程度。 顾盼生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说起来,他和如今的帝王,也是他沾亲带故的堂兄弟呢,可他们之间别说情了,连让自己喘口气的空间都不许——他要自己死。 不就是害怕他的正统会威胁到他,为了保住那九五之尊的皇位吗? 顾盼生并不羡慕林沉玉,他自小连爹娘的爱都没有享受到一丝半缕,也无所谓什么兄弟情深了。这人间的情爱颇多,他只是个漠然的看客,沾不上一星半点。 他拾阶而上,浑浑噩噩的走着,一步一步的踏在楼梯上,楼梯折东又向上,这摘星阁极高,往上看这楼梯恍惚间闭成层层无尽的模样,像极了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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