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死……她还不能死!她还有哥哥在!她走了哥哥怎么办? “走水了!” 似乎有人在耳边呐喊,她眯着眼,只感觉眼前火光涌动,可她没有力气挪动自己的身子了,她就这样看着火苗一点点的吞噬到自己面前。 在一片火光里,她忽然看见了一个身影,一个很多年不见的身影。 林沉玉看着来人,忽的笑了。 她轻声道:“萧匪石,如今我什么都没了,爹娘走了,剑也丢了,身子也伤了,你满意了吗?” 她只觉得好笑,看见萧匪石,她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变成这样样子是谁在背后动的手? 萧匪石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林沉玉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在一片火光中抱起了她,悄然离开。 * 延寿十七年,二月二日。延平府县衙地牢走水,海外侯林沉玉时被关押牢内,不幸殒命,尸骨焦黑,躯体弯曲,面目已不可辨。 延平府百姓大恸,哭声三日不绝。十余万人于城外久跪,布衣缟素,为海外侯之死申冤。 人死灯灭,泉下无知。 * 林沉玉再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了,她喘着气从梦里惊醒,摸索着在身边寻着什么,却碰到一只手,她有些惊住,顺着手打量去。 她正躺在一梨花木雕着的闺阁绣床上,四面垂着云锦堆的红罗帐,角落里挂着香囊,颜色旖旎,香气甜腻,她身上的亵衣已经换了,从白色换成了娇艳的嫩粉色,背后和手上的伤口应该也被人处理清洗了,敷着药包着纱布,清清凉凉的让人觉得舒服。 萧匪石正坐在床头,一只手耷拉在她肩上,虚虚的揽着她,垂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看他,她呼吸时连个声都没,好像个死人一般,冰冷冷的揽着她。 “萧匪石?” 林沉玉一阵气血上涌,她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背上的疼痛刺到,坐起一半又倒了下去,她直勾勾的盯着她,喘着气道: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爹娘的死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火灾……又是火灾!我不信背后没有你的手笔。还有延平府,你把官仓里的粮食调到那儿去了?萧匪石!”她死死的盯着她看,试图从她淡漠的神色里看出丝情绪波动来: 萧匪石垂眸不语,只是漠然的看着她,似乎默认了一切。 “我自认我们家待你不薄……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想杀我我认了,为什么要对我爹娘?” 林沉玉只感觉如坠冰窟,她咬着牙,一拳朝萧匪石砸过去,萧匪石躲也不躲,硬生生受了这一拳,闷哼一声。 “静养,不许动怒。” 萧匪石反手攥住她的拳头,动作平缓却强硬,将她推倒在枕榻上,被褥掖好,冰冷的手触到林沉玉光滑白皙的脖颈,激起她一阵震颤。 林沉玉还想爬起身说话,却感觉浑身没劲,一阵天旋地转,她虚弱开口: “你给我下了药?” 萧匪石也不言语,她只是离了床榻,居高临下的静静看着她,继而转身离去。 她穿着绯红的官袍,清瘦的身子几乎有些撑不起来,她高了许多,也瘦了许多,空空落落的好似个鬼魂。 她身上那代表无边权势的红蟒袍,衣裳流光溢彩,又黯淡无色。 萧匪石伸手,白皙修长的指尖滑过雕着花的门扉,顿了一顿,余光瞥向房中喘着气的女人,对着门口的四个侍女开口: “看好夫人。若有一丝失误,提头来见。” * 萧匪石出了房门,就瞥见了燕洄。 燕洄目光有些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正站在院落里的梧桐树下。 “愿天无霜雪,梧子解千年……” 他们才见过两面,可那白衣少年给他的印象,却比多少朝夕相处的人都深刻的多。可再次听到她,却是一则噩耗。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是谁动的手,因这这样,才越发感觉到心寒。 他本来以为,林沉玉在萧匪石心里,是不一样的,一个人总该有软肋,不是吗?纵然她杀了亲妹妹,杀了亲族同胞,向上骗瞒着帝王,往下践踏着群臣,可人到底不应该有个底线吗? 好了,现在她连作为底线林沉玉都杀了。 她心里还有一丝善,一丝光吗? 燕洄忽然感觉不寒而栗,他自己不是什么善人,他也是个混账。可再恶的人,到底也喜欢亲近阳光。 萧匪石,竟然是连最后一缕光都能痛下杀手吗? 萧匪石目光幽深起来:“燕洄,待会晚宴,安排你部署的事情办完了吗?” 燕洄看向萧匪石的目光有些复杂,他声音依旧玩世不恭,可到底带上了丝冷意: “见识了督公的心狠手辣,只觉得胃里有些发凉泛酸,身子不适,过些时候再去。” “身子不适,回去叫随行太医给你调理调理。你是我一手提拔出来的亲信,晚间任务要紧,你身子更要紧。” 萧匪石站在屋檐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 她看似关心,实则点名了燕洄的身份。他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她为上他为下,她要他认清自己的身份。 燕洄也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过激,失了言,他随即笑了,露出小虎牙,暧昧的眨眨眼,声音含笑: “其实是下官舍不得离开督公嘛。听小四说,齐平山昨儿夜里给督公送了个美貌姬妾,督公很是喜欢,一宿都宿在她房里?难得见督公宠幸女子,我倒是有些好奇她什么模样了。” 他对于督公房里有女人,似乎不甚惊讶。 毕竟萧匪石当初为了与朝中各方势力权衡,是纳过几房妾室的,里面有女妾,也有男妾,大家摸不清她到底喜欢男还是女,干脆都送了过来,她都一应收下了。 她在宫里的时候也和许多人勾结过,这些人里有侍卫太监等男子,也有宫女妃嫔等女人。大家都悄悄道,萧匪石生了双销魂手,无论男女,没有人能直着腰从她床上起来。 因此萧匪石又纳了房中人,燕洄并不觉得奇怪。 萧匪石面色不变:“房中贱妾,纵花容月貌,到底是消遣的玩意罢了,不足挂齿。” 她黝黑的瞳仁盯着他看:“燕指挥使若是寂寞难耐了,我把她送你房里如何?” “算了,督公的东西,我岂敢染指?” 燕洄还没娶亲,他一向嗜血,不重情欲。对于萧匪石糜乱的宫廷生活,他向来敬而远之。 他只是轻轻一笑就拒绝了,潇洒的甩开血迹未干的衣袖,迈步离去。 出得院落,他又回头,看了眼院里的梧桐树,梧桐树枯枝败叶,鸟巢也空了,他只感觉心里密密麻麻爬上来些哀愁。 “指挥使,要备马离开吗?” “走吧。” 燕洄收回目光,叹了口气,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调转了马头,摸了摸腰间的绣春刀: “先去延平府的当铺一趟吧,最近本官耍累了刀,想买把宝剑玩玩看了。”
第63章 侍女春雪担忧的看着院中悄然站立的女子。 她是老爷萧匪石三日前抱回来的夫人。 女人生的本就很美, 似乎受了很重的伤,每日都要昏睡很久,昏迷的时候, 萧匪石会亲自为她施粉黛。 她的剑眉被老爷亲手铰了, 修成新月的温婉模样,鬓边的乱发也一应裁掉,露出芙蓉秀面来。她被涂抹上了厚厚的脂粉并胭脂,好似一尊脆弱又美丽的瓷美人,呆呆的立在庭院里。 可春雪还是觉得, 她刚来时候那不施粉黛的清隽面容,又自然又温和, 好似天上明月皎皎, 林间春风徐徐, 让人升起又敬畏又想亲近的念头。 比如今娇媚模样好看的多。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夫人又在叹气了。 她自从发现四面都是铜墙铁壁和侍卫看守, 逃跑无望后,就一直呆呆的站在院里。 春雪揉了揉僵硬的肩膀,她是昨儿才被买来伺候夫人的, 并不知道夫人底细,只见过一眼老爷, 老爷年轻又冷漠,生的雌雄莫辨, 阴郁难言。 喉结那儿凸着一点凄凉的弧度, 大家都喊她督公。 是个太监。 她想,夫人嫁给太监, 又被当金丝雀一样关在这里,应该是十分痛苦的吧。 “春雪!你站了三个时辰了, 快去用膳吧,我来替你看着夫人。”她的姐妹秋霜蹦蹦跳跳跑了过来,春雪点点头,正要离开。 她离开时,扫过院里的夫人,身子一僵。 不对!那儿只有一个外袍挂在树后!夫人金蝉脱壳了! “夫人跑了,快追!”春雪如坠冰窟。 * 林沉玉穿着粗气,她蹲在屋檐上,看下看去,这萧匪石防着她跑,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练家子的护卫看守,她再露出一只脚来,都会暴露自己。 她被喂了软骨散,加上用过刑,体力大不如前,手边又无宝剑,靠的全是内力支持她。 一觉醒来,她面容被萧匪石改换了,从那个清隽冷峻的剑客,变成了个千娇百媚的闺阁少女,纵然是熟人在前,也决计认不出她来。 更何况,她现在穿着女子衣袍,梳着女子髻鬟,更没有人能认出来了! 她只觉得匪夷所思。 萧匪石到底要干什么?又把她烧了,又把她带回来,梳妆打扮成女儿模样。 她只感觉深宫淬炼下,萧匪石的心思越发诡谲莫测。 不过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要离开这里。 “下来。” 忽然说话,林沉玉动作一僵,她知道那话是对她说的,可她还没回头,就听见噗的一响,有少女一声尖叫,再也没了声音。 那是刀尖入肉,夺人性命的声音。也是林沉玉最讨厌的声音。 林沉玉缓缓往下看,就看见萧匪石表情漠然,也不看自己,只是拈着雪白的手帕,擦拭着尖刀上的鲜艳的血。 其中一位负责看守她的少女,瞪大眼睛瘫软在地,没了声息。 萧匪石擦拭干净了刀尖,低了手把刀搁在春雪的肩膀上,刀锋映着少女满是恐怖的容颜。 自始至终,萧匪石看都没有看任何人,包括林沉玉。 她好像在面对个无关紧要的闹剧,等待林沉玉去妥协一个已成定局的结局。 两人僵持了一会,微风拂动,萧匪石手中尖刀闪过锋芒。 林沉玉闭上眼,吞了吞喉头涌上来的血气,轻飘飘开口:“放开她,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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