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匪石踹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海东青正压在林沉玉肩上,短发凌乱,双手被铁链锁着,铁链一头正被林沉玉掌控在掌中,林沉玉吃痛,单臂撑地支撑着自己,膝盖正死死的压着趴在地上,满面通红的燕洄。 大家都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萧匪石。 萧匪石也在看着他们。 他漠然的看着三个人纠缠在一起的身影,青黑的眼眶越发阴沉,漆黑眼瞳扫过被压在林沉玉身下面色潮红的燕洄,又落在半裸着胸脯压着林沉玉的海东青身上。 最后,他眸光凝在了因为扭打,而有些衣裳不整的林沉玉身上。 萧匪石看了很久,慢慢的踱步进了房间,将怀中的鼓鼓囊囊的棉布包裹丢在桌上。 他并没有去延平,而是去街上买了太平燕——春雪说林沉玉想尝的东西,买了裹好带回来。 他白皙的手上青筋微凸,打开了棉布包裹,太平燕热气扑鼻,一股香味弥漫开来,氤氲着他的面容。 萧匪石的语气无喜无悲: “本督去给你买宵夜,你倒在家潇洒了起来。怎么,玩的可还尽兴吗?”
第70章 灯火阑珊, 人影悄然。 林沉玉面色镇定的在屋里,和萧匪石对坐吃太平燕,这东西又叫肉燕, 她听春雪说起来, 是这地方有名的小吃。春雪小时候能吃到一碗热腾腾的肉燕是不可能的,还得等哥哥碗里漏一两个给她尝尝味道。她描述的极香甜,好像是一辈子都能记住的美味,听她说的,林沉玉也有些馋了。 没想到萧匪石真的买回来了。 可林沉玉吃的并没有很香甜, 她觉得这太平燕的皮很有嚼劲,比馄饨更香, 却没有香到让人一辈子难以忘怀的程度。 “怎么, 不好吃吗?” 萧匪石坐在桌对面, 又在批阅文书,看见林沉玉神情恹恹的面容, 开口。 “没有,味道很好。”林沉玉违心的笑道: “督公带回来的东西,味道自然香甜可口的。” 海东青和燕洄都被带下去了, 她现在心里还有些发虚,除了讨好萧匪石, 暂时没有别的妙计。 她难得的奉承,却让萧匪石冷了脸。 灯火里映着他漆黑的瞳孔, 如墨色棋子般莹润又冷静, 他薄唇绷的很紧,下巴隐隐发青, 令人凄楚的是这并不是胡须的痕迹,只是灯火辉映下的阴影。 萧匪石不动声色翻过一页文书, 笔尖用力批了个阅字: “你不必奉承我,强颜欢笑,口是心非,只会让我觉得虚伪。” “督公莫要冤枉我,我说的大实话。督公家的饭食是没得说,一日三餐不带重样的,我在督公家才几日就感觉胖了一圈呢。” 林沉玉强忍着一剑砍翻他的冲动,她一向能屈能伸。 回应她的是一声冷哼,他转过身去批文书。 林沉玉也是个有气性的:“好话不喜欢听是不是?非要听歹话?” 萧匪石回过身,目光阴沉:“怎么,两句话就装不下去了是不是?” 林沉玉叹口气: “我好言好语的,督公阴阳怪气的,长此以往,人心可是会被伤到的。以后在一起的日子那么长,督公一定要这样拧巴吗?非要我恶言相对您才舒服?我是无所谓,我怕你先被我气死。” 在一起。 萧匪石眼里浮现迷茫,他就好像个刚刚获得无价之宝的穷光蛋,紧紧的把宝贝藏起来,他构思好了把宝贝藏一辈子,却没有想好怎么样和它相处。 可下一瞬听见死这个字,他笔锋一颤,死死盯向林沉玉,冷笑:“我还没死呢就盼着我死吗?告诉你琼娘,就算我死了,你也别想逃开。”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更冷:“我知道你为了什么,不就是那两个奸夫吗?我倒是小看你了琼娘,平日里一副清高模样,碰一下你就寻死觅活的,原来你玩起来倒花样多!只不过单单嫌弃我一个人罢了。” 林沉玉叹口气,她感觉萧匪石比海东青那厮还难沟通。他总能从一个字里曲解出很多不善的意思来,让他往东他向西,让他打狗他理解成撵鸡。 “你少污蔑我,我清清白白的,和你说了十来遍了,这只是场意外萧督公!” 林沉玉从下午开始就和他解释,解释的口干舌燥,他还是一点都没听进去。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她吃完太平燕搁了筷子,冷笑:“您别一个劲指责我,燕洄与我说,您花样更多呢,来者不拒男女不忌,后宫多的是你的......” “燕洄和你说这些做什么!”萧匪石捏碎了手中笔,是活生生捏碎了,木渣刺进血肉而不自知。 “这难道是什么稀罕事吗?天下谁不知道督公的德行?” 萧匪石想反驳什么,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反驳,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都说了我和他们两个什么都没,单纯的朋友。是您疑心生暗鬼。自己的风流韵事一大堆,偏生逮着我的误会念叨。督公倒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萧匪石眼里有一丝迷茫,他问的问题很奇怪:“你很在意我的过往吗?” “嗯?”林沉玉疑惑。 “燕洄那小子胡说八道。我在宫里,在微末时为皇后所欺,毁了嗓子。为攀附权贵,伺候过四五个人,有男有女,可他们没碰过我身子,都是我用工具让他们爽利的。我身子虽然残缺,却是干干净净的……你放心,他们都已经付出代价来……” “现在的我再不需要靠伺候人去活命了,你安心。” 萧匪石撒了手,支离破碎的笔掉落一桌,他用血淋淋的掌心抓了抓头发,喃喃开口。 林沉玉微微一怔。 他一个人在宫里,两年的时间从一个黄门爬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印,自阉去了男女的部位的痛苦还不算,宫里势力诡谲多变,他的路能想象到有多艰辛。 她不理解之处就在这里。 人世间有那么多路,为什么他一定要走上这条不归路呢? 她到底不是他。 “我和你担保,这些事情以后不会再有了,从前的事我实在无能为力,你真的那么介意吗?” 萧匪石目光阴冷依旧,盯着她。他心里似乎有一团火,一簇希望在平芜的心田上悄悄升起。 她在意自己的过去吗? 人对于毫不在意的事物是不会给予任何关怀的,她在意他的过去,是不是就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一丝他的? 可看见她的目光时,他心里微小的一簇希望瞬间熄灭了。 她目光清冷而惆怅,明明面对面坐着,眼神却落不到自己身上。 林沉玉心里装着很多人,亲人,朋友,唯独没有他。也许曾经有吧,后来她轻轻松松就把他剔除出去了。 萧匪石又恢复了那副不阴不阳的模样,后知后觉的,他手心传来刺骨的疼痛,他再不去看林沉玉,捏着手转身离开。 * 他离开后,林沉玉觉得心情烦躁,起身收拾乱糟糟的屋子。 打开衣箱,她在一堆衣服里,瞥见了落在缝隙里的一本手抄本。 她忽然想起来,这是海东青顺手从萧匪石房里拿走的书,他三急,准备拿来当手纸用,可能是不小心落在了衣箱里。她粗略的扫了一眼,里面都是萧匪石抄写的古文,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她将书本收拾出,摊开放在桌上,正临着风,吹动书页哗哗作响。 她瞧着那些书,思绪不由得飘飞了。 * 萧匪石读书时,是从不记笔记的。 他记性好,天姿又高,素来博闻强记。澹台先生讲学,向来是分两日。头一天讲授文中的词句典故,命她们回去背诵。第二日检查完背诵并释意后,再开始讲解。 林沉玉虽然记性好,奈何她囫囵吞枣只背诵个文章,字里行间的意思是一窍不通,被打了几次板子后学乖了。先生讲解词语的时候,她就把意思记下来,日积月累,笔记记了一箩筐。 私塾里,她和萧绯玉两个人都是奋笔疾书。 唯有萧匪石的笔墨,一动不动。她似乎懒得去记笔记,也懒得写什么字。 一堂课下来,墨凝如镜。 第二日先生问的时候,他对答如流。连澹台坞都称赞他,过目不忘,记性过人。 他曾经感慨萧匪石:“可惜你是个女子,若是男儿,必能弱冠登第,位列翰林群贤。” 林沉玉低头看向书,百无聊赖的翻开,里面有一张书笺,上面字迹清隽,写着八个字: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如今看这八个字,只觉得讽刺。 * 林沉玉表情淡漠,轻轻翻开了第一页。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 林沉玉认得出来,这是左传的开篇,隐公元年里摘录的名篇:《郑伯克段于鄢》。 将的是郑庄公同其胞弟共叔段之间的故事。郑庄公之母讨厌郑庄公,却偏爱弟弟共叔段。想要让弟弟继承王位。可惜长幼不可废,还是郑庄公继位了。继位后其母贼心不死。多次替共叔段谋求过分的封地金银,遭到朝臣的强烈反对。 而郑庄公却异常纵然这个弟弟,几乎是有求必应。甚至将京地都封给了弟弟。 有朝臣来劝诫,他只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在他的万般纵容下,其弟日益骄纵,终于野心膨胀,想要欲夺国君之位。庄公便以此为理由,一举讨伐了共叔段,平定了心头大患,与母亲恩断义绝,誓不相见。 林沉玉看了一遍这文章,只当温习。 她翻开第二篇,愣住了。 依旧抄写的是这篇文章。 第三篇第四篇……林沉玉将整本手抄书完完整整的看了一遍,发现密密麻麻全部抄写的是这一篇《郑伯克段于鄢》,一遍一遍的抄下去,足足抄写有百余遍。 皆是萧匪石亲手书下,一字一句,清秀娟丽。 暮色四合,林沉玉拿着那手抄本,只感觉一股凉气涌上心间来。 * 郑庄公和共叔段,哥哥一味溺爱,捧杀了弟弟。 映射到他身上,不就是萧匪石和萧绯玉的关系吗?千娇百宠的把妹妹宠大,然后借口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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