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真心虚地咽了咽唾沫。 伏全思考了片刻, 有了些思路,他让陆劲坐下,道:“侯爷,我以为小夫人的心结并不在那些谣言,而在于她和您还不熟悉。” 陆劲听了下意识就否认:“怎么不熟了?老子天天抱着娇娇睡觉,保不准现在她肚子里就已经有我俩的种了, 这天底下还有哪种关系能比我们这还要亲密。” 伏全听了都摇头:“侯爷,我并不是在质疑你的能力,只是身体上的熟悉并不等同于心灵上的熟悉。试问,伏真那屁话别说是我了,就是虎师的任何一个兄弟听了, 都晓得是假的,但偏偏小夫人会当真, 为何?究其原因, 还是因为我们朝夕相处十年,知道您是怎样的人, 而小夫人不知道。您仔细回想一下,成婚至今, 您和小夫人最多的交流是什么?” 陆劲不会想则已,一回想全是快咬唇血的唇瓣,细软的腰肢,不住下滑的双腿,于是那本来准备反驳的话都顷刻烟消云散,反而成了心虚。 他好像确实对那事有些过于热衷了。 伏全一瞧他的神色就清楚了,叹息道:“侯爷旷了这么多年,也是情有可原,可您也得照顾小夫人的感受。我媳妇总是骂我大老粗,不知道心疼人,就是因为我不会设身处地替她着想,现在,侯爷是跟我犯了同样的错误。在小夫人头回和您冷战的时候,您就该来问我了,怎么拖到现在呢?误会更大了。” 陆劲更是坐立难安,道:“那时候老子还觉得她有点矫情。” 伏全瞪大了眼,简直不可置信。 陆劲回想了一下,也有点想抽自己,当时他怎么就觉得林如昭单纯是太娇气,受不了他,多弄几次,习惯了就没事了。 现在倒好了,他是舒服了,林如昭对他误会却更深了,可能在她眼里,他就是个急色鬼,天天就想着那档子事,才会别人一说就真信了他养着外室。 陆劲气弱:“我现在回去戒色,还来得及证明清白吗?” 伏全瞧他那样,忽然有点想笑。 陆劲多威风一人,带着八百骑就敢夜闯王庭,挑了鞑靼王爷的大帐,把国师的头颅割下来送给大汗王当酒盏用,让‘鬼夜啼’的名声彻底响彻北蛮。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因为心爱的女人,被副将恨铁不成钢的训着,不仅不觉得被冒犯,反而面露愧色。 真好呢,他的侯爷戎马半生,终于有了喜欢的人。 伏全正起神色:“我以为侯爷不必如此,若是侯爷从前乐于此,忽然有一日停止了,也容易让小夫人多想。我方才便说了,小夫人的心结在于她仍与侯爷不熟,因此侯爷更应该用更多的时间精力去陪伴小夫人,向小夫人展现你自己。” 陆劲眼前一亮,一拍大腿,道:“老子今天回去就照做。” * 午膳用过后,林如昭正陪着老太太在花园里散步。 与其他宅邸的花园相比,武安侯府的花园显得朴素多了,亭台楼阁是早早就修好的,但大多都闭着,一瞧就知道是平时缺乏养护修缮,花草树木倒是不缺,只是大多是些好养活的品种,那些略微娇气点的是一概都没有。 这倒也不奇怪,当年北征,侯府出了大半的银两,也是靠着老太太善于经营,近几年账本上的数字才好看起来。再者,留守侯府的两个主子都不爱侍弄花草,这花园也就无人上心,不过维持个形罢了。 老太太拍拍林如昭的手背,道:“等抱朴休沐了,你们小夫妻正好在园子里走走,散散心,说说话。我瞧这园子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叫人略微修整就能用,唯独还缺个让你看花的秋千架子,改明了也叫人打个。” 林如昭应了声。 老太太道:“夫妻之间最要紧的是坦诚相待,若是心里头藏了事都不肯说,只会渐行渐远,终成怨偶。” 林如昭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清梧院的事传到了老太太的耳朵里,她只好先顺了老太太的意,应了下来。 林如昭扶着老太太沿着鹅卵石铺出来的羊肠小径走着,忽然见枝叶分开,露出宽阔的地面来,施韵筝正执着一把长剑在舞着,林如昭不懂剑,只觉若蛇游龙舞,剑意酣畅。 一旁的老太太看了,也连夸三声‘好,好,好’。 本舞得入神的施韵筝听到老太太的声音,忙停了剑舞,也顾不得那满脑门的汗珠,提着剑来见老太太。 林如昭觑着她那抱拳的姿势极为干净潇洒,默默地在心里想,好个江湖儿女。 老太太已让人给施韵筝擦汗,道:“往日都是在早晨练的,现在太阳还毒着,怎么午后还跑来练剑了?” 施韵筝笑着把剑递给侍女,自己接过帕子擦汗,道:“左右无事,便来练剑打发时间了。” 老太太摇头:“我看你是恼了老婆子给你说亲,为排解郁闷,才跑来练剑。” 施韵筝不肯承认,只道:“当真是饭后无事,又想起有招数实在领悟不了,才来练的。只可惜现在表哥整日无闲,否则能向他讨教必然是事半功倍。” 她这话仍旧是对着老太太说的,没看林如昭一眼,但既然她提到了陆劲,林如昭就不得不识相凑趣了:“夫君回来也无事,我叫他饭后去指点你。” 施韵筝平素再不理睬林如昭,此时也没办法,只得对林如昭道谢:“多谢嫂嫂。” 林如昭也客气:“表妹不必客气。” 结果等晚上陆劲回来,林如昭把这事与他提了,陆劲想都没想就回绝:“老子干什么去?陪你都来不及。” 林如昭也不知道怎么这事又牵扯到她了,她道:“我不需要你陪我啊。” 她若干巴巴只说这话,陆劲还能理解成气话,可她不仅说话声软和,末尾还带了个‘啊’。 这个‘啊’字十分有灵性,明明只是个气声,却让陆劲听出了几分莫名其妙。 ——你来陪我干什么?我有自己的事要做,你陪我只会打扰我。 他想,伏全果然说得没错,这世上岂有娘子不依赖夫君的道理。 于是他很理直气壮道:“可老子想陪你,也想让你陪着老子。” 陆劲以为话已至此,林如昭应当能明白他希望与她共度良夜的愿景,可惜林如昭并非他的解语花,而是个油盐不进的木头,她听了他的话,迟疑了会儿,道:“那我陪着你去?” 陆劲实在不明白好端端的夜晚为何要横插进一个施韵筝,可林如昭也有她的想法。 她和施韵筝自来看不对眼,但如今既做了姑嫂,她又是嫂子,林如昭还是希望可以迁就点施韵筝,至少不要让两人的关系更加恶化了,否则家宅不宁的,说出去也难听。 但这些话她没准备与陆劲说,她以为不过是姑娘家间的小打小闹,细究起来,两人也没起过什么冲突,不过是施韵筝自诩出自将门,因此总觉得上京这些贵女是庸脂俗粉,不屑与她们来往。 而林如昭身为二姝之一,乃是贵女翘楚,因此免不了总被施韵筝当作典型,轻蔑几句。矛盾不过如此,若非要说出口,倒显得她小肚鸡肠。 既然林如昭不说明,于是这让陆劲听来,自然而然又成了——得,老子又被排在最后一位了。 不过陆劲向来是越挫越勇的性子,在林如昭处一时失意没有关系,要紧的是如何挣回面子。 伏全说了,他眼下务必要与林如昭增进了解,这既是为了让双方心意相通,减少误会,也是要陆劲多多散发魅力,吸引林如昭,让林如昭心甘情愿爱上他。 因此陆劲在万分不情愿中,也稍许琢磨出了点指导施韵筝练剑的好处——剑,他熟啊,而且练得可好了,让他使剑,这不是送上门让他开屏,咳咳,不是,是展示自我的大好机会吗? 陆劲便兴冲冲地挑了把不曾开锋的剑带着林如昭,去了施韵筝住的院子。 施韵筝还不曾歇息,正在研究剑谱,听到他们来了,也很诧异,忙起身来迎接。 这还是林如昭头回进她的屋子,里面雪洞一般,一应陈设都没有,只是在角落里放着剑架,摆着几把剑而已,一点都不像是闺阁女子的房间。 施韵筝见她在看剑,便走过来,捧起了一把剑,笑道:“这还是表哥让人从锦端带回来的剑,确与上京剑阁里的剑不同,更为寒意逼人,只可惜也不曾开锋。” 陆劲道:“你练剑也只是取其意,开了锋,只会伤你身。” 他已把剑谱翻完,闭目回想了一遍姿势,确认记忆无误后,大声地向着林如昭的方向道:“这剑谱倒是简单,老子虽然是头回看,但也不耽误老子看一遍后就全都会了。” 施韵筝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只僵硬地维持着弧度,让她的神色看上去格外局促。 而林如昭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她甚至想跑去堵了陆劲的嘴——不会说话就别说,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字字都往姑娘家的尊严上戳,姑娘脸皮薄,都快哭了,你还在这挤眉弄眼得傻乐呵个什么劲。
第34章 ?如羿射九日落, 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林如昭不懂剑,可观陆劲舞剑, 她蓦然想起了这首《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曾以为是诗人以他美妙绝伦的想象力和超高的艺术修养写出的夸张诗句,现在却以实景图明明白白在眼前铺张看来,让林如昭激动万分。 她写不出杜甫那样名垂千古的诗文,却有幸与他目睹同样的绰约风姿,这又怎么不算是人生一大幸事? 林如昭不自觉地看入了迷, 直到陆劲收剑,她还沉浸其中,只觉意犹未尽,追着陆劲道:“能不能再舞一遍?” 施韵筝收的这剑谱,去其锋芒,只留意趣, 是宴上助兴的佳舞,却不是上阵杀敌的利器,陆劲舞来这些花架子只觉绵软不得劲,这一套耍下来竟然连汗都不曾出。 他舞完后就有些后悔,觉得既然要在林如昭面前露脸, 也该精心准备一二,这样草率地舞这种软绵绵的剑舞根本体现不了他的本事。 却不想他还未曾站定, 就见小娘子眼巴巴地凑了上来, 双眸亮得惊人,就连那两粒酒窝中也盛着甜死人的笑意, 她道:“陆劲,能不能再舞一遍?” 陆劲一时之间被林如昭的笑迷晕了神智, 鬼使神差地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行。” 陆劲又舞起来,那柄长剑犹如他身体的一部分,随着他的身体任性而动,剑走龙蛇,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① 林如昭虽未亲至战场,却仿佛身临其境,在万千众人的厮杀中,看到黑甲枣马的将军手执长/枪杀出血路,枪头挑开的血花喷溅在黄沙泥壤中,银龙飞过处,尸体一具具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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