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琳琅关上窗,独坐包厢,饮了一壶酒。 当她从酒楼里出来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日渐西沉。 走过宅门时,楚琳琅吩咐了门房,等大官人回来时,无论多晚,都让他先来她的屋子一趟。 周随安回来的照例是晚了些,他入了屋子,很是不耐烦道:“有什么事情,我一会还有公务要去书房办……” 楚琳琅定定看着他,突然开口问:“说吧,她是谁?” 周随安飞快抬起头来,艰涩道:“你在说什么?” 楚琳琅已经心中有数,只是定定问:“那个赠你荷包,与你邀约望湖酒楼的是哪家千金?” 周随安如同被狗咬了一下,腾得站起身来,定了定神:“你也知京城里应酬多,我不过是跟同僚在酒楼应酬,认识了几位魁首,只是饮酒罢了,至于那荷包,我不是说是满福……” 还没等他说完,楚琳琅已经再也按捺不住,抓起桌子上的笸箩筐狠狠砸了过去:“你当我是傻子,就这么糊弄我?” 琳琅嫁入周家这么久,在诗书满腹的夫君面前,都是尽量端着娴雅端庄的做派。 所以就算周随安在楚家老仆那里听闻琳琅小时泼辣得能跟男孩打架,还是有些难以想象楚琳琅撒泼的样子。 可是如今,他被那一笸箩正打在了头上,连连倒退两步,一时都有些发懵了,再然后就是怒吼:“楚琳琅,你疯啦!” 楚琳琅却走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领子:“你不说?那我说,送你荷包的,是谢王妃的胞妹,谢府的千金——谢悠然!” 周随安没想到楚琳琅会知道。 他如同被掐了脖子的猫儿,圆瞪着眼睛,再说不出话来,只是哑着嗓反驳:“你……你在胡说什么!” 楚琳琅用力将他狠狠推到一旁桌子上,冷声继续道:“你们真以为瞒得天衣无缝?我只给了酒楼伙计二两银子,你们相约几次,每次吃多少酒,那房门又紧闭了多久,他便什么都说了!要不要我让他将你们吟的那些诗文也一并写下来?” 周随安也知瞒不住了,而且他这几日憋闷得不行,也实在不想瞒了,竟是抱头痛哭出声,然后一把拉住了楚琳琅道:“琳琅,你倒是想想办法,救一救我……” 原来他当初入京,坐的是谢家的便船,一来二去,与那位谢二小姐也便稍微熟稔了些。 一开始,周随安谨记着自己的身份,跟六殿下的小姨子时时避嫌。 不过他想到这女子贬斥过他的琴艺,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说话时欠了些恭顺。 没想到他这般做派,反而入了那谢二小姐的眼,觉得他跟那个清冷的司徒晟一样,是不善阿谀奉承的高洁人士,比那些高门公子更有魅力。 接下来,便如戏文里吟唱的那般,原本话不投机,互相看不顺眼的人,竟然在你来我往里,一波三折,品酌到了别样的男女博弈滋味。 谢二小姐的脾气与周随安以前接触的女子又都不同,她既有楚琳琅少女时的胆大明朗,又有不俗的诗文才气,更是容貌俏丽,刁蛮中带着率性。 周随安也不知不觉深陷其中,直到泥足深陷,才发现离灭顶之灾亦不远矣。 楚琳琅可懒得听他讲那些文人酸臭情爱,单刀直入道:“你跟她可有苟且了?” 周随安再次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不敢相信楚琳琅竟用了这般不堪的词。 楚琳琅不耐他干瞪眼不说话,再次问:“你!跟她睡了吗?”
第28章 谈个买卖 周随安咽了两下吐沫, 虽有心骂她言语粗鲁,可到底在楚琳琅逼人的眼神里蔫蔫地点头。 可他依然要解释一下:“只一次,那次是我饮酒太醉, 而谢小姐她……她又主动投怀, 我一时把持不住……便……” 说到这,周随安一把抓住了楚琳琅的肩膀, 哽咽道:“琳琅, 这次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 楚琳琅也不知自己为何听了这些,还能冷静定神地问:“救你什么?你肾亏,在她的床上不行?” 周随安压根顾不得琳琅损他,只急切道:“就在你们入京后, 谢二小姐让侍女给我传话, 说……说她月信一直不来,可能怀了身孕!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楚琳琅笑了, 看来还真是她阻了周家的香火, 除了她之外, 官人可真是处处开花结果啊! 她只是麻木地继续问:“谢二小姐是何意?让你帮她找郎中堕胎,遮掩了这丑事?” 周随安这些日子被谢悠然迫得也是无路可走。在他看来,这真是酒醉一场的意外。 周随安酒醒时也知自己闯下泼天大祸。要知道这谢二小姐正跟王家公子议亲呢, 跟他算哪门子的事儿? 可没想到谢悠然就此缠上他了, 盯他盯得比楚琳琅这个正头娘子都紧, 就连她亲手做的荷包,也得时时带着, 更不准他与妻妾同房。 周随安被她攥着把柄,逼得无路可退, 日日难以成眠, 如今总算是有人商量了。 他抬头看了看楚琳琅, 咬牙道:“她……她希望我去见她的父亲,跟谢家提亲……” 楚琳琅听了,先是低低的笑,然后笑声越发的大。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让周随安发毛,他不禁惶恐抬眼看着自己的娘子。 楚琳琅笑够了,脸上便是一片冰寒,冷冷道:“她是谢王妃的胞妹,正经的京城闺秀,并非什么小乡官吏家的寡妇。她让你提亲,是准备来我家做个妾?” 周随安此时理亏,也横不起来,只能低低道:“她……她说,若为妾,别说谢家,就是六殿下那边也不会应。” “所以,她的意思,是想来周家为妻,而我这个无子嗣的原配,便要给她谢家千金让位置是不是?”楚琳琅再次冷冷地问。 这些话,周随安自己都难以启齿。不过家里的事情,他向来依仗着楚琳琅。 她一向心疼他,肯定会替他想个万全的法子。 只要楚琳琅想办法,定能说服了固执的谢悠然,又或者她贤惠得以周家骨血为重,就像戏文那般,甘愿让贤,自降为妾,成全了齐人之美。 楚琳琅看着昔日爱重的夫君一脸希翼地看着她,再也忍不住,抬手冲着周随安抽了狠狠的一嘴巴! 她这一下使足了气力,打得周随安的脸都歪了。他惊怒不已,捂着脸道:“你……怎敢打我?” 楚琳琅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男人,笑着流出了泪:“别人不知我的苦楚,可你周随安岂不知?我楚琳琅这辈子宁可为奴,也绝不为妾!可你……却逼我到如此境地,周随安,你可对得起我?” 周随安也是心有惭愧,看楚琳琅勃然暴怒,他也再捡拾不起君子的架子,只捂着脸无奈丧气道:“那怎么办?你也要逼死我?” 楚琳琅的脑子如今很乱,她不想再跟这男人说话,只撇下他推开大门,大步去了另一处偏房安歇。 夏荷和冬雪也急急跟来,与周大官人成亲这么久,她们可从来没见过大娘子发这么大的脾气。 从来都是大官人闹性子,大娘子跟在后面耐性子哄着。 方才她们守在门外,只是听了个只言片语,还有山响的巴掌动静。 她们一时也不好劝慰,只是让大娘子消消气,不好这么闹的。 楚琳琅却知道自己并非妇人拈酸吃醋地使性子。她被周随安伤透了心,也再次被逼到了命运无处可躲的墙角里。 这种无望的感觉,就好像又回到了年少时,她差点被人塞进轿子的那一夜。 那种想要玉石俱焚的痛苦、绝望与愤怒,本以为今生再也体会不到,可是如今却全都清晰忆起,在她身体里奔腾流窜。 在偏房躺了一会,楚琳琅翻身坐起,推开了窗子。 此时已经是深秋时节,院子里的菊都已经萎靡在枝头,再不见绿意。 而她的前路也即将踏上寒冬雪径,却无退路,只能孤身前行…… 到了第二日,周随安无精打采地起床上朝去了。 他并不担心楚琳琅会不管不顾地去跟谢家闹。毕竟楚琳琅一向以他的仕途为重。 只是谢二小姐也给他下了通牒,若他再不肯跟家人挑破,她便要亲自去与楚琳琅谈。 这两个女子都是不好惹的性子,至于能谈出了个什么,周随安不愿意想。 如今楚琳琅自己看破挑明了一切,他反而暗松一口气,仿佛甩出了烫手山芋,便可什么都不用管了。 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由着她们争执去吧! 果然如周随安预料,就在他将此事告知了谢二小姐后,楚琳琅便接到了谢悠然的帖,邀着她到城外西郊的望湖酒楼一叙。 楚琳琅接过那帖看了看,并没立刻应下,而是告诉传话小厮,今日她没空,若谢小姐能等,待五日后再去酒楼。 肚子里揣崽的不是她,她并不急。 如此回复了谢小姐后,楚琳琅又让人给大姐传话,问她是否有空,陪着自己在京城里转一转。 楚金银自然有空,便跟楚琳琅一同坐马车逛街饮茶。 逛着逛着,楚金银发现妹妹看的都是那些要出兑的店铺,便笑着问:“怎么?妹妹要在京城置办产业?” 楚琳琅笑了一下回答:“只是看看,如今我手头紧,没有钱置办,而且我听说想要在京城买店铺也不容易。” 楚金银听到妹妹手头紧,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妹妹刚借了大笔钱给自己:“那倒是,京城临街的铺子哪个不是日进斗金?谁都不会无故出让的,而且这些个店铺一般都是京城各个宅门内眷之间流转的营生,大都流不到民间来……琳琅,你若急用钱,少借我些也成,其余的我再想别的办法。” 她疑心三妹这么说是在打退堂鼓,只能怯怯求告。 楚琳琅知道大姐误会了,只是笑着摇头:“我既答应了,怎会反悔?借你的我也一时用不到。” 听了琳琅这么说,楚金银这才舒缓了口气,余下的时间,她便跟妹妹讲了讲她姐夫正在做的生意。 楚琳琅虽然听着,可目光总是不自觉飘向远方,很明显有心事的样子。 楚金银看了看她的脸,默默叹了口气。她隐约猜到楚琳琅在烦忧着什么,却也无从开解。 只盼着妹夫莫要忘本,别跟二妹夫一般,飞黄腾达了就薄待发妻。 如此往复两日,楚琳琅都是早出晚归,周随安有心与她说话,可惜楚琳琅并不给他机会,只是避着他。 到了第五日,楚琳琅起得早,不过她梳洗完毕后,并没有急着出门,只是让夏荷捡了一盘瓜子,悠闲嗑了起来。 直到快到时辰了,她才迟迟出门,约定时间过了半个时辰,才到了酒楼。 等上了酒楼,谢悠然坐在包房雅座里,早就等得面皮发紧,心浮气躁得很。 因为小时父母对她亏欠,所以将她接入府中后,也是尽量弥补,就此养坏了她的性子,总觉得天地父母都亏欠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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