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凌哽咽道:“少师当懂我,我那日若不是酒后无状,怎么会口出冒犯恩师之言?现在每次想起,都是懊悔难眠。少师不肯理我,可是心里还在恼?” 司徒晟伸手推了推茶壶:“我府里管事泡的米茶,喝了心情会好些……” 六殿下连忙起身,殷勤地给少师倒了一杯茶,他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上一大口。 天啊——怎么这么苦! 一身的皇家教养让六殿下不能人前失礼,只能咕咚咽下。 恩师说得不错,这茶苦得果然让人再聚不起眼泪,舌根发木,话都有些说不出来。 司徒晟耳根终于得了清净,准备三言两语恭送蠢货爱徒。 可话在舌尖转了转,突然想起楚琳琅跟他说过的话。 她说过,人若想活得好,就是要让自己有更多的选择。 这个六殿下方才跟他说了秘密处置了安家那河道官吏的事情,看来也不是一蠢到底…… 心思流转间,原本准备赶客的司徒晟便改了主意:“殿下,您觉得我是因为恼了你,才不愿人前与你往来的吗?” 刘凌眨巴眼睛,疑惑:“难道……您还恼我别的事情?” 司徒晟抿了一口苦茶,淡淡道:“我以为殿下应该知道,你我避嫌些,对殿下您才最得宜。” 看他还似懂非懂,司徒晟干脆又点得透些:“官家立志要铲除北地边关污吏,殿下您这把利刃做得不错,已经挖腐生肌,治好了顽瘤。只是回京以后,官家并不缺刀刃,若不懂得收刀藏拙,恐怕伤了殿下您的慧根锋芒!” 听到这里,刘凌终于恍然:自己之前巡查雷霆手段,引出了泰王一党,同时又绊倒了宫中静妃,这是何等锋芒毕露? 若是那时,司徒晟还是与自己往来甚密,岂不是要招惹了太子和四哥的妒恨? 原来司徒晟那时不给自己情面,其实是要做给人看,更是要让其他皇子放心,他这个老六绝无争储之心啊! 恩师看似无情,却全然是对他的舐犊情深!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而他却在背后怨毒少师,不曾体会他慈父般的良苦用心。这一刻,懊悔之情真是排山倒海袭来!
第48章 一座坟墓 一时间, 怨气消散,昔日师生的美好再次浮现。 六皇子突然想起:少师曾带着困于宫中,备受冷落的他游历乡野田间, 给他讲农耕桑田, 夸赞他心存悯农体恤之心,不愧是帝王血脉…… 那是他第一次捡拾自信, 觉得自己不逊于其他的皇兄弟。 被米茶苦下去的泪意, 再次泉涌而上。 六皇子再次一把抱住恩师的大腿,仿佛终于找到了母羊的羊羔子,哽咽着:“少师如此对我,我却一直对少师心存不敬, 实在是对不住少师啊……” 楚琳琅为了避嫌, 特意躲得远远的,可还是听到了司徒晟的屋子隐约传来嚎啕大哭的声音。 那声音渐响, 吓得她身边的夏荷一哆嗦, 小声道:“司徒大人……这是在书房对皇子用刑了?” 楚琳琅站起来望了望书房门, 觉得应该不能够,毕竟书房里的炭盆刚刚被观棋拿走,上不了大刑啊! 那天晚上, 司徒家的饭桌上又添了一双筷子。六皇子留下来陪着恩师吃了一顿家常便饭。 恩师说了, 以后在人前也不必对他太热情。君子之交淡如水, 但却得是一杯能救命的水。不必刻意让人知道,他俩重修师徒情谊。 司徒晟顺便也给几日来都睡不着觉的六皇子分析了一下时局形式:太子那边既然肯敲打六弟, 而六皇子又识趣有了回应,处理了相干人等, 就是表明了态度, 便不必再提此事。 以后若有旁人追问那船只货物的事情, 六皇子一概不应就是。 至于他现在主管的西北干旱的事情,乃是地方顽疾,非一时能解。若想一劳永逸,的确应该按照六殿下先前跟陛下的提议,开凿水渠。 但最近国库紧张,陛下对动银子的事情都会大动肝火。所以六皇子之前挨骂,并不是法子昏聩,只不过正触动了陛下的痛处。 只要六殿下能想法子凑出修建水渠的银,不必动用国库,应该不会再触怒龙颜。 至于凑银子的方法,就得六皇子自己去想了。 总之,六皇子来时是萎靡不振豆芽菜一根,趁着夜色从司徒家离开的时候,却如浇灌了水的树苗,整个人都意气风发,自信满满。 而投桃报李,六殿下对恩师的一点点请求,自是尽心满足。 那位刚调任大理寺的成大人及其亲眷田产明细,没几天就被六皇子从户部调出,由贴身小厮送到了司徒晟的桌案前。 司徒晟懒得再看那些陈年卷宗,将之推到了一旁,就着提神的苦米茶,津津有味地仔细梳理起了上司成大人的账。 没有办法,这位不识相的上司既然受人指使,成心与他过不去,他不拿出些手段来,岂不是白白担了“酷吏”名头? 楚琳琅偶尔进来给司徒晟报账时,不小心看着他嘴角噙着的笑。只是这笑意有些让人心里发颤,也不知哪个贪赃枉法的倒霉蛋被他给盯上了。 那位成大人的确是太子大费周章安插的。 大理寺乃审问要案的枢纽,若储君不能安插自己的亲信,如何能心安? 至于司徒晟,太子虽有爱才之心,奈何他不上道,既然如此,就要给他找些不痛快了,也顺带让别人知道与他作对的下场! 很快,整个大理寺都知道新来的寺卿看少卿大人不顺眼。 繁琐而无用的公务如倒塌的山,全都推到了司徒晟这来。 于是也有人闲闲在一旁看戏,甚至暗中押注,看这位少卿大人何时发作,去陛下那告状。 若真是这般,大约成大人也有理由搪塞,不过越级控告上司,想来在陛下那也是观感不佳。而且成大人的背后乃是太子撑腰,这位少卿大人若去控告一国储君,那真是好笑到家了! 不过他们期待的好戏一直迟迟不来。司徒大人一改肃清泰王一党时的霹雳雷霆,不知变通,变得逆来顺受,无论那寺卿大人的要求提得多么过分,他都一力应承,绝不推诿。 楚琳琅却知道司徒晟这些日子来的操劳。 她以前看周随安每到年底汇总州县的几本账目,就抱怨连天,以为那是顶天的劳累了。 可看到司徒晟这种完全不拿自己当人的操劳,才明白什么叫死而后已,累死案头。 看得旁观者都心惊,替他捏一把汗。 而且楚琳琅发现,司徒晟似乎天生觉浅,有时还会带着头痛。不过自己在书房练字时,他却能囫囵合眼睡那么一觉,解一解乏累。 就连观棋都打趣说:“楚娘子,是不是你的字写得太丑,所以我们大人看着就困?” 楚琳琅不理他的调侃,替司徒晟熬煮些凝神的汤水之余,却将针线笸箩都拿到了司徒晟的书房里。 有时候就算她不写字,也会跑去书房闲坐,也不打扰大人,只是默默靠在书房的窗下旁,一边温着可以安神的陈皮桂圆清花茶,一边绣着花。 而司徒晟写累的时候,抬眼就能看到轩窗旁坐着挽着堆云乌发的明丽女子。 她雪脖低垂,皓腕翻转,指尖穿梭,悠哉绣着花儿,宛如大师笔下的仕女画。 伴着丽人身上淡淡的馨香,还有蒸腾的水汽陈皮香,睡意也来得格外容易。 他批写一会公文,便会在躺椅安然睡上一觉。 有时候觉浅,他也能听到她轻巧的脚步声,将暖暖的毯子加盖在自己的身上。 司徒晟如今倒是习惯了书房里有人陪伴,再不会骤然跳起吓得她踩火盆。 可是半梦半醒间,却也要克制住自己,不去伸手碰触挨近的女子…… 每到这时,司徒晟都会默默屏息,握紧手掌,然后再慢慢恢复起伏的呼吸。 他一直提醒自己,若没有足够的力量,就不要触碰自己不该碰的。只是这样的意志,在遭遇从来未曾遇到的诱惑时,犹如白蚁溃堤,有些抵抗不住了。 以前,他不曾想要什么。可是现在他却发现,原来并非不想要,而是他压根不知拥有这些是怎样滋味。 一旦尝过,便食髓知味,生出不该有的贪念,明知不可为,也如心生野草,再难重返一片荒芜…… 小炭炉子上响着咕嘟水声,待身边轻盖被子的女子悄悄出了房门,他才慢慢睁眼,眼望半掩的房门。 他默默深吸了一口残留在空中的淡雅香气,便起身继续伏案,不过所看的并非大理寺的那些陈年文案,而是六皇子这些日子来,一直命人给他誊抄的户部田账…… 再说那位爱穿小鞋的成大人,发现无论怎么让司徒晟案牍劳累,并不能有什么奇效,便更改了路数,最近不再给他派案子。 一时间,司徒晟又成了大理寺的闲人一个。同僚们都很可怜叹惋司徒大人。因为寺卿成大人的时间拿捏得太好了。 此时恰好赶上了年中,若是司徒大人后半年一直这么清闲下去,到了年尾磨勘考校,吏部来给诸位大人写考状,轮到司徒晟,可就空白一片,毫无政绩可言。 拿着这样的考状,司徒晟又如何能过陛下磨勘那一关? 闲养,对于年轻官员来说,才是最致命的一招! 一旦碌碌无为记录在册,以后的仕途升迁基本无望。 不过司徒晟也是活该,招惹谁不好,偏偏惹了太子! 他当初若是能以扳倒泰王之功,投诚储君,现在的仕途当是多么通畅! 别说大理寺了,就连隔壁户部官员偶尔凑趣饮酒时,都会叹息,觉得司徒晟看着有些城府,却频出昏招,生生的把一盘好棋给走死了! 周随安也在叹惋的行列,不过听到心中暗自比较的对象走了下坡路,周大人的心内还是有种隐秘的快活。 他的新夫人谢娘子在被娘家冷落,颓丧了一段时间后,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谢悠然最近很是积极地参加大小宴会,虽然回不得娘家,却可以在宴会上跟刚被准许出门的母亲见一见。 谢悠然后来也是从母亲的嘴里,隐约听到了些内情,大约就是安家姨母借着父亲和六殿下的名头,惹了大祸。为了避免牵连姐姐,让她在王府难做人,这才要低调行事,不能跟楚氏追究到底。 谢悠然懒得掰扯其中的曲直联系,却认定了父亲偏心大姐和大姐夫,这才冷落了她和周随安。 想定了这一点,她便是憋着气儿要跟大姐比一比,到底是大姐嫁的废物皇子靠谱,还是她挑选的青年才俊有前途。 如此一来,她最近跟户部的亲眷走得很近,连带着也拉着周随安参加大小宴会,朝中如今的风头,还是偏向太子居多。 虽然四皇子复宠,可他母家无势,又没有泰王撑腰,一时也成不了气候。而太子却不一样,他的母后虽然早亡,外祖父家却权倾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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