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随安没有吭声,他总不能告诉新婚不足一月的妻子,自己老早就后悔了吧? 那日新婚回门,周随安却没有享受到新女婿应有的待遇。 他的岳丈大人将他拎提进了书房。他才知道安家姻亲竟然闯下了泼天大祸。那等小吏,竟然敢扯着六殿下和谢家的大旗,搅进皇子相争的漩涡里! 岳父独独叫他进书房,就是因为有些事情是不宜让妇人知道的。尤其是谢悠然这等装不住二两酥油的肚子,更不能让她知晓。 反正女儿已经甩给了周随安,谢胜犹如卸下一副重担,以后谢悠然再惹祸,也是周家的事情了。 他对女婿晓以利害,也算是甩锅正式交接了一番。 想到岳父瞪着眼,抓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交代他以后不准谢悠然再跟安家姨母有来往的话,周随安的后脊梁就冒冷汗。 如今刚刚娶了新妇,周随安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想念楚氏。 若是有她在,最起码府宅子里是清净的。 他入书房时,只要随便编个用功的名头,楚氏便不让人吵到他,还定时送些茶点瓜果,在香炉子里添一段香,再趁着他抬笔休息的功夫,走过来替他活络肩膀,柔声问他可有什么想吃的饭菜。 那时候,他虽然官做得不高,日子却是无比的舒心畅意。 琳琅从不让他操心内宅,而他那位前岳父虽然是个粗鄙商贾,偶尔来打打秋风,却胜在太平,不会给他惹来这些烧身即焚的麻烦! 而如今,他看似娶了高官之女,却有种还不如依旧做商贾女婿的沮丧之感。 这几日,谢氏幽怨他不知陪她游山玩水,全不似未成婚前那么风雅有趣。 周随安其实也很想说,看谢二小姐现在身材变形,满脸的怨毒,也不似之前那般有闺秀气质了。 当然,周大人还没傻透腔,这话只是在心里翻转,并没有说出来招惹谢二发飙。 看着谢悠然又要兴师问罪,他只能装傻充愣,说自己不过是出来透气,正巧撞上了她和楚氏而已。 谢悠然并不相信,又要跟他闹。 但周随安真是受够了她不分场合地耍脾气。他都有些后悔来这里了。只因为方才前妻和新妻同时出现,周围人明显勾起了好奇,开始对他偷偷指指点点。 谢氏真是爱出风头!非要拉扯他来,难道不知她未过门便怀了孕,得避一避人吗? 想到这,周随安冷冷道:“你若还要吵,不妨回去,当着宾客的面吵,左右我们周家就这些脸皮,你一次丢干净,我也清净了!” 说完,他竟然不等谢悠然,领着小厮,上了自家的马车便扬长而去。 如今岳父撂下话,不让谢二回家。周随安也不怕她回娘家告状。 若不冷冷她,她还总要跟自己拿着将军千金的款儿。 母亲说得对,是得给新妇谢氏立立规矩了! 谢悠然没想到周随安居然会撇下自己独去。这样的男人叫什么温柔体贴?难道他以前跟楚琳琅在一起,也是这般样子? 谢悠然气得不行,立刻在四皇子府的门前跺脚哭闹了起来。 最后还是六王妃听了四王府的下人来禀,才知道妹妹又在人家门口出了幺蛾子。 她心里也是气极了,觉得周随安太不像话,怎么能撇下怀着身孕的妹妹负气独去? 她只让自己的嬷嬷赶紧带着两个丫鬟,将那谢悠然劝进六王府的马车,再送回周家。 再说楚琳琅,压根没想到今日在皇子府上竟然能得这般礼遇。 她回到集萃胡同时,夏荷都忍不住嘀咕:“大姑娘,那六王妃怎么一点都不记仇啊?” 楚琳琅也不知道这里的缘由,只是觉得那位六王妃殷勤得叫她有些浑身不自在。 那天晚上,司徒晟回来得略早些,而且进门的时候一脸疲累,似乎处理了许多公务。 观棋偷偷说,大理寺卿换人了,新上来的这位成大人似乎与大人不对付,乃是太子一系的。 他一上任就给大人出了难题,让司徒晟三天的功夫,将这十年来的沉积卷宗都整理出来,重新誊抄入册。 这明明是小吏的差事,却派给个五品少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穿钢钉小鞋,半点脸面都不给司徒晟留。 没想到司徒晟却一声不吭接下来差事。 所以今天晚上,大人又要挑灯夜战了。 楚琳琅听了,心里有些愧疚,走进去低低说了今天在四皇子府的事情,并且疑心自己得罪了太子府总管,才让大人遭罪。 司徒晟却摇头轻笑:“你若有这等惹祸本事,我一准将你供起来,拿你当瘟神拜。别胡思乱想了,不关你的事。” 楚琳琅看了看他疲惫的脸,问他:“宵夜要吃什么,我给你做。” 司徒晟却说:“不必,你给我冲做一壶你以前给我做的那个炒米茶就行,越苦越好。” 楚琳琅没想到自己那次不小心炒糊的茶,居然被司徒晟当了提神药。 这要求太荒谬,可看他疲惫的样子,她也不忍心拒绝,于是又炒了糊米茶给他。 当她端茶进屋的时候,司徒晟正倒卧在躺椅上,蹙眉用手指按着太阳穴。 楚琳琅原本想着放下米茶就走,可是看他的样子,似乎休息不好犯了头痛的毛病。 他觉浅,一旦睡下总是做噩梦,有时整宿都不睡。如今不过是仗着年轻身体好,硬熬,可老这样,以后是要落病根的。 她忍不住问:“要不……我帮你按一按头穴?” 司徒晟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闭眼道:“那……就有劳楚娘子了。” 于是楚琳琅搬了凳子,坐在了躺椅一侧,伸手轻轻按压着司徒晟的头穴。 她是做过娘子的,夫君读书累时,都是靠着她这手舒压的手法缓解疲劳,所以按起来也轻车熟路。 只不过,她以前给人按,都是越按越松快。这司徒晟怎么按了两下后,越发紧绷,太费手腕子了。 司徒晟闭着眼,感受着轻柔的指尖点触,按压揉捏间,似乎一股灵泉汇入头穴,莫名的紧张感一下子纾解不少。 那纤细手腕间的馨香味道,自然而然地钻入了鼻息间,心头的烦躁也莫名消散。 只不过那柔软指尖,像那日她不小心贴上来的唇,碰触时就有让人有股子酥麻之感…… 司徒晟其实很疲惫,却依然有种想要掬一捧豆花来饮的冲动,身体自然也紧绷了起来。 直到听楚琳琅抱怨,让他放松些,有些按不动了,他才努力压抑心内隐秘而不可说的异样,试着放松身体的肌肉。 楚琳琅也觉得什么都不说,有些尴尬的安静,于是便讲了讲最近职田上的事情。前两天她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有些官吏圈地,买了附近农夫的地圈入了职田,可是两家价钱没谈拢,起了纷争。 她有些好奇,为何那农夫的地比别处贵,那官员还买。后来才明白,原来是要将地并入职田里,就可以逃避以后的赋税。 司徒晟安静地听着,突然又转了话题:“家里人多了,住起来也不方便,我之前的上司调任,有个旧宅要卖,前两天我去看了看,样子还不错,就是价钱贵了些,不知家里的钱够不够换宅子?” 京城里官员的宅院,除了自己花钱买的,或者陛下赏赐的,大部分都是租住的房子。 毕竟京城的屋宅甚是昂贵,并非一般官员的俸禄能买得起的。就好比周随安,司徒晟的屋宅房子,虽然是官府分配,却也得按月缴纳些租金的。 若是不满意,就得自己再另外花高价去租住。 甚至有些品阶不低的清廉官员,也有买不起屋宅,又嫌城里宅院贵,跑到京郊住的。 楚琳琅听闻了那屋宅的价钱,心里略算了算,很诚实地告诉她家大人,只要他再勤恳干上二十年,一准能买得起。 司徒晟闻听了此言,便不再言,不知男儿的自尊有没有受挫。 楚琳琅正在捋他浓浓剑眉,看着掌下弯翘的睫毛,差点没忍住,想要发善心开口借些银子给他凑一凑。 幸好话到嘴边,理智袭来,终于忍住了。 天尊无量佛!都说女子魅□□人,能骗得男人倾家荡产。 原来男色魅惑起人来,也能让女子生出豪掷千金的胆气。 不过他虽然好看,却并非自己能包养得起的小官儿头牌。 人家东家打算成家立业买宅子,她一个伙计跟着拿钱凑什么趣? 她那些银子,将来还要自己买屋买地呢! 可是她说司徒晟的俸银不够买房后,司徒晟就不说话了,似乎打击甚大。 楚琳琅又想,也算是竹马故交一个,从江湖道义那头论,遇到困难也得帮衬一把。 所以她清了清嗓子,试探道:“大人若实在是想搬,不若我去跟屋主谈谈,若只是租用,也不用到太多钱,就算您的奉银不够,我……也能挪些银子出来,借大人您一些……” 不过亲兄弟,明算账,就算两人是发小青梅,也得收个二分的利钱! 可还没等她细细说完,司徒晟竟然起了轻微的鼾声,也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在琳琅的按摩下沉沉睡去。 楚琳琅见他没听见自己打算借钱给他的话,顿时暗松一口气。 主仆关系,还是至纯些才好,谈银子总要伤些感情。 她见好就收,赶紧轻手轻脚地起身出屋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就听见有人敲门。 楚琳琅以为又有来求情办事送礼的,就让看门的仆役冲着外面喊大人不在。 可是不一会,就有一张拜帖从门缝里塞进来,门房递给了楚管事,她一看,却是六殿下的拜帖。 她可做不了主,只能呈给司徒晟看。 司徒晟刚刚睡醒,似乎精神了许多,他看了看请帖,让楚琳琅将六殿下请进来。 司徒晟知道,六皇子当初很看不起他这个出身卑微的少师。 两个人不过几个月的师生相处,一半用来沿路杀贪官污吏,各怀着打算,能生什么美好的情谊。 就像别人所言,六殿下不过是他踏脚的石阶罢了。蠢货一个,既然撕破脸也没必要再维系虚假情谊。 可六皇子既然来了,总得应酬一下再撵人。 算起来,他们的确许久没私下见面了。六殿下今天也是在四哥府上喝了些酒,仗着酒意拉下脸来见恩师的。 待一见面,司徒晟恭迎皇子殿下,而六皇子却一下子跪在了司徒晟的面前,哽咽道:“少师,您真不认我这个学生了吗?” 司徒晟看楚琳琅贴心遣散了门口的丫鬟,特意让她们走远,又关好书房的门,这才伸手扶起了自己昔日爱徒。 “六殿下金尊龙嗣,不必对下官行大礼!” 六殿下却跪着不肯起,不过他太瘦,被司徒晟单手就拎提了起来,放到了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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