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也是才知道,原来真有这么多人挖空心思,都想得到郡主的青睐。 洛嘉瞥了眼发怔的少年,轻声吩咐刘召将人送回去,再命丫鬟带范咏谦先去梳整沐浴。 她明明没说多余的话,贺云铮却敏锐地察觉到,他成了多余的人。 他顿了顿,迅速收起心中杂乱飘散的思绪,沉着脸跪拜离开。 刘召回来时,外面的雨声小了,可仍旧淅淅沥沥听得人意乱纷烦。 洛嘉还在大厅观赏那副字画,哪怕对方心思不纯,也不能否认画功了得,字迹隽秀,人也好看。 “郡主,人送回去了,也去马房边查探过,如他所言,仅仅照料了下玉狮子和车辇。” 洛嘉笑了声将字画合上:“胆子真小。” 刘召未笑,迟疑片刻低声问:“郡主还要去见那位范郎君吗?” “当然,都折腾了这么久,不去不是浪费光阴吗?” 洛嘉笑容明艳,直到进到房内,问对方,可是郑雪澄让你来的时候,仍旧动人心魄。 范咏谦原本泛红的脸颊猛得变白,沉默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郡主慧敏,什么都瞒不过您。” 洛嘉一哂,眼尾如同带着钩子:“和我慧敏无关,只是你长得同郑郎很像,如此巧合让我不得不多想。” 范咏谦闻言又涨红了脸,原本他满心欢喜地坐在床边,虽然有些羞愧自己姿态低廉,可一想到能与梦中神女共度良宵,便什么都不觉了。 但此刻,他羞愧异常,才反应过来可能郡主一早就看明白了,她宽宥自己,可能也是看在这张脸上。 洛嘉不以为意,轻轻坐到榻边看他:“他让你来做什么?仅仅带副字画来讨我开心?” 范咏谦抿了抿唇,如实回道:“郑大郎君说,那日一别,郡主多日不曾给到消息,担心郡主在府中受了王妃或者旁人的委屈,所以叫草民找机会进来看望郡主……” 洛嘉眼眸微动。 这人是个懵懂的,不知道郑雪澄所说的那日是哪日,只照葫芦画瓢地传话。 但郑雪澄聪慧,见不到自己,便挑个同他长得极像的人来传话,不用开口便将意思传达得一清二楚。 范咏谦见洛嘉久久不语,忍不住偷偷看了眼:“郡主……” 洛嘉抬眸看他,粲然一笑:“行了,我又没怪你。” 她就是有这种本事,轻轻一个笑语就好比无上恩赐,让人只觉得被宠溺照拂,热泪盈眶。 但洛嘉的宠溺也点到为止:“你就在此好好休息,明日会叫管事将赏赐给你一道送出府。” 范咏谦差点没反应过来,眼看洛嘉拂袖起身,从眼前离开,他下意识伸手攥住了对方……的衣袖。 再迫不及待,他也知道不能轻易冒犯郡主。 范咏谦哑声急问:“您,您不……” 不留下吗? 洛嘉脚步停留,侧目看了眼他的脸,忽而笑了。 她抽出衣袖,轻轻拍了拍他清俊的脸蛋:“你来得不是时候,我不喜欢雷雨天。” 哪怕是郑雪澄亲自来了,也是一样的待遇。 雨下整夜,直到破晓时分才绝了尾巴。 空气里湿漉漉的满是青草和泥巴味儿,和氤氲了数日的花香对比,别有一番清新。 下人们从屋里出来,各个深呼吸伸懒腰,精神极好,少有的瞧见贺云铮眼睛下面有一圈青灰。 阿顺打趣:“云铮昨儿没睡好?” 贺云铮抿了抿嘴唇,略显烦躁:“昨晚雨下那么大,还有猫在屋外面呜呜叫,吵得慌。” 旁人哄笑:“这大春天的,你管天管地还管猫儿发情?” 贺云铮哽住。 旁人挤眉弄眼撞了撞他胳膊:“你这是什么高级的骂人?讽刺昨儿被郡主召寝的那个?”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夜过去,有人留宿郡主别院的事儿已经传遍了,自然而然,贺云铮“失宠”的消息也随之而来。 大家心里门儿清,感叹只有这蠢小子还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贺云铮赶忙摇头道不敢,费老大劲儿才揭过话题。 可等人散了,他心里却止不住嘀咕,真侍寝了? 他没来由地绷着脸,心想真不值钱,上赶着献画献字就为侍个寝,白瞎了一身功名。 可他又止不住想起风雨大作中,洛嘉轻倚在矮桌前吟诵洛神赋的场景。 虽然到后来他一个字儿都听不懂了,但不妨碍他觉得,原来洛嘉也不是个只贪图享乐不学无术的放荡郡主,她懂学识有才情,被举人比拟成洛神也有道理。 那她说能帮自己读书的事儿是不是也…… 贺云铮顿了顿,回过神狠狠站定脚步,低声怒斥自己软骨头! 一边瞧不起姓范的,一边又和他一样心怀不轨,算什么男人! 而且都下定决心只老老实实办差事,离郡主远点,又有什么脸再去肖想对方施舍好处? 他福至心灵想到句话,想到之后脸色更难看了—— 不能又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幸好那晚过后,曦照阁没再传来别的消息,底下人便也不再拿这些话题开玩笑。 本来就是,和自己无关的事,到了嘴边还能说叨两句,否则大家伙都忙着呢。 贺云铮也松了口气,只是之后每次路过曦照阁,都会下意识忍不住侧个眼神过去。 等回过神,他又义正词严的告诉自己,只不过是得郡主赐了身衣服,想着什么时候还回去罢了。 绝无二心! 时日一晃,清明之前,也到了贺云铮每月一次的外出时候。 上个月他被郡主赏了鞭子,在床上烧得昏天暗地,连消息都没能递出去,还是后来才托人给妹妹带了信,告诉她自己这个月一定出府看她,故而绝对不能食言。 但没想到,他还没去找刘召告假,刘召反先来找他了。 “明日?”贺云铮望着外头明月高悬,艰难重复了下时间。 刘召皱眉,语气严厉:“你在院里得了这么些日子的闲,好容易叫你出去一趟,还要推三阻四?” 贺云铮哽了许久,只能闷闷说声不敢,但答应妹妹的事也得有个交代,他只好小声问:“只是小人原定明日出府去看妹妹,管事和郡主安排得急,没法儿更改的话,小人能不能换个时间,后日出府?” 刘召看他,冷哼一声也算答应了。 等人走后,贺云铮无奈叹了口气,只能先去隔壁屋请旁人帮忙,托他们明日能出府的先给妹妹带个信,告知自己后日再去看她。 一通兵荒马乱,贺云铮这夜又没睡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儿梦里又听了半宿猫叫,早起又是一对青黑的眼圈。 他牵好两匹玉狮子跟其他人一道出了门,在府外等候许久,终于等到洛嘉姗姗来迟。 她今日发髻简单,只用一根水色玉钗挽起单螺,披风里头隐隐露出月牙浅色的衣袍,似乎也不繁复,只有修长的颈脖边,系着圈贺云铮叫不出名字的毛茸茸的披风围脖稍显贵重,叫她整个人好像从雪里走出的仙灵,冰雕玉琢。 贺云铮头一次瞧见这样的洛嘉,还没回神,刘召皱眉瞪了他一眼:“杌凳!”
第11章 出游 他像被针刺了似的收回视线,窘迫地低头蹲到马车边,将杌凳扶稳妥,等主子踩上来。 他心中还有几分复杂和震惊,自己刚刚难不成是因为她好看……看傻了? 洛嘉便瞧见个俊瘦少年跪蹲在视野中央,紧垂脑袋,双臂挽起袖子牢牢稳着杌凳,像每个忠诚的仆人一样等候她的到来。 虽然穿得破旧,衣料的边角还磨出了线头,但因平日里要照顾两匹玉狮子,把粮草搬来搬去的,他身形被锤炼得十分匀称好看,手臂修长结实,肩背也挺拔宽阔。 洛嘉扫了一眼,目光上移,盯住他露出来的耳尖……悄然泛着红。 她凝眸片刻,忽而轻轻笑了下。 她不在意听到笑声的贺云铮会是什么反应,径自提起裙摆,从对方面前踩上杌凳坐进车里。 只在进入帷幔时稍作停顿,看到了少年垂下的脑袋,拧得紧紧的眉头和满脸通红。 一脸人尽可欺的倔强样子。 郡主出行,车队人员再精简也浩荡。 驾车倒是可以让刘召或者侍卫来,但贺云铮这个养马的却不得不跟在车队后头一路随从。 眼看车队出了城,他升起狐疑,郡主是打算趁清明将至,出城祭拜? 他难免想起曾听说过,郡主之前有过一个郡马爷,可那位说不准是不是没受住磋磨,婚后不久人就没了。 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闲话,但三人成虎,说得多了信的人也就多了。 贺云铮抬眼看了看前头的马车,心思复杂,如果洛嘉是要去祭拜那位曾经的亡夫……倒还显得她念着旧情,不至于太荒唐。 但世事难料,没有太荒唐,只有更荒唐。 就在贺云铮人小心思重,觉得郡主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时候,前头领路的侍卫轻车熟路,领着辇驾行进了一处郊外的马场。 微风和煦,马儿恣意轻跑,不远处的欢声笑语随风飘来。 贺云铮:“……” 是他年轻了。 车队停下来,洛嘉被人恭敬地请去这片马场的阁楼上座。 而与此同时另一头,纵情洒脱的年轻人们也收到了郡主驾到的消息。 “吁!” 荥阳郑氏的嫡子郑叔蘅勒停身下的枣红马,满是笑容地扭头看向同行的李相思。 李相思是昭宁长公主的女儿,亦是同他的青梅竹马。 今日趁马场开放,他特意请示了长公主,约上相思一起出游。 没想,相思刚叹着气驾马过来,说着你跑太快啦,郑叔蘅就看到了在她身后不远进了马场的车队,前头挂着一个大大的洛字。 因着洛嘉有郡主封号,在外亦有郡主府,所以她不用王府的辇驾。 郑叔蘅脸上的笑容瞬息沉下。 李相思自然见到,跟着回头看了眼,咂舌道:“洛嘉表姐……?” “她算什么表姐,又不是王爷的亲妹妹!”郑叔蘅板着脸下意识反驳了一声。 李相思顿时气比他还大:“你同我犟什么,有本事你去同王爷说啊!” 哪怕她知道郑叔蘅是因为他大哥的事看不惯洛嘉,却不妨碍她不喜欢被顶撞。 更何况母亲还说过,只要洛嘉一日还在京中,没被责罚也没被发配和亲,她们就一日不必与她硬碰,免得惹晋王表哥不快。 故而,李相思越想越觉得该给郑叔蘅一个明确的教训,叫他知道,哪怕他不喜欢洛嘉,也不该将这情绪转嫁到自己身上,不该有一丁点儿可能,让旁人看出她也厌恶洛嘉。 于是骂完人,她也不顾郑叔蘅的愕然,马头一转便径自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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