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家赏赐不能推辞,换件衣裳和赐座其实也不算什么事儿。 作为个男子,万一郡主真的没别的打算,自己瞻前顾后反而难看。 但之后呢? 棋盘上黑白子你挡我我挡你,贺云铮乱看一通,觉得自己就像被围剿的黑子,跑也跑不掉,跳也跳不出。 任他想破脑子,都觉得洛嘉此举是在迂回,她后面肯定就要开始想方设法套路自己,折辱自己了! “会下棋吗?” “不可……!” 洛嘉才刚开口,早快紧张傻了的贺云铮下意识就送出了推拒! 洛嘉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丫鬟们原本因着雷雨天,心里还有点没谱,却没想到能看到这种场面。 可既郡主都被逗笑了,她们也忍不住,一起跟着暗暗发笑。 哪里来的蠢小子! 贺云铮十分窘迫,硬撑扯回话题:“会……一点点。” 这倒有些超出洛嘉的预料。 本以为贺云铮不会,她好再逗弄逗弄,如此便只好点点头:“那我们重下一局。” 贺云铮求之不得,如果只是来陪着下下棋,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外头雷声依旧,不知何时能停,洛嘉却因眼前少年纷呈变化的脸色而被吸引了注意力,看着他一点点收拾棋盘,神色拘谨却认真。 等到落子时,洛嘉鲜少生出抹怜爱心态,给了贺云铮白子。 “你先来。” 贺云铮捧着棋罐迷迷糊糊,记忆里母亲好像是教他黑子先行的。 不过无所谓,郡主看起来也就是打发时间,他认真点点头,拿出棋子,郑重下了第一步。 落子天元! ……洛嘉抬眸看了眼贺云铮。 少年好像没觉得哪里不对,神色坦然且严以待阵。 洛嘉的指尖在棋罐里轻轻拨弄,明白了。 会一点点,五子棋。 洛嘉也不点破,顺着对方的路数边下边问:“谁教得你下棋识字?” 贺云铮顿了顿,紧绷的神色少有露出抹温和:“是小人的母亲。” 洛嘉了然,原来家人有人有些学识,怪不得能起出贺云铮这般名字。 “她怎么教得你?” 说来话长。 贺云铮松口气,庆幸洛嘉挑了这种可以说很久的话题,放平了心态,把母亲自幼教导他的事儿挑拣着说给对方听。 他打小就没爹,母亲便一边替人干活一边把他和妹妹拉扯大,但凡有空就会用树枝在泥地上教他们认字,逢年过节东家发了赏钱,还会积赞着给他买启蒙的书。 “都是些什么书?”洛嘉纤瘦的指尖轻轻摩挲黑色棋子,语气也不禁轻缓。 贺云铮认真回答:“三字经。” “还有呢?” “……没了,”贺云铮声音弱下去, “三字经没好好学,才学了一半,母亲就……” 他声音弱了下去,似是有不愿多提之事。 洛嘉:…… 果真是半吊子,怪不得小小年纪一身傲骨,冥顽迂腐。 洛嘉看不上那些仁义光大的教导,却也不至于当着这种好气氛调侃对方,特别事关逝者。 她伸手捻棋,堵死贺云铮的一条活路:“那你想继续读书识字吗?” 贺云铮眼中倏然亮起希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洛嘉。 美艳的郡主噙着笑,像给他拢织了一张漂亮罗网。 “我可帮你。” 贺云铮幡然醒悟,告诉自己天底下没有吃白食的好事儿,如果满口答应,洛嘉说不好会不会以此为诱饵,让他越陷越深! 他纠结了很久,自以为气势磅礴地重新落子,再劈蹊径: “多谢郡主好意,但小人如今也不像小时候蒙昧,可以自行买书学习!等到学有所成,会来和郡主报喜的!” 旁边小丫鬟听了都翻白眼—— 这傻子…… 洛嘉嘴角笑意淡下去。 棋盘上黑白子错落复杂,看起来缠斗激烈,可下一步她看似随意落下一子,已然连成五星。 贺云铮愣愣,还,还有这一步呢……他都没发现。 这会儿,外头雷声已小,可暴雨瓢泼,挥挥洒洒密不透风。 贺云铮心中突然升起个不可置信的念头——刚刚那么久,该不会是郡主刻意让他的吧? 结果自己说的话让郡主不开心,她直接不装了。 气氛略显凝滞,贺云铮刚放松下去的情绪又紧绷了回去。 但幸好刚出去一趟的刘管事恰好回来,打破了这份尴尬。 刘召将蓑衣交到小厮手中,领着个青衫青年走进大厅。 “郡主,人带来了。” 贺云铮刚想起身站到一旁,便听身侧扑通一声—— “草民范咏谦,拜见郡主!祝郡主福德安康!阆苑春永!” 与这声拜贺相比,外头的雨声都弱了下来。 贺云铮震惊扭头看向这人,脑海里还有余音发聩—— 什么阆苑?什么春永? 可他很快发现,屋子里失态的只有他,除他之外,旁人好像都习惯了。 他顿时有点儿窘迫,低着头很快绷着脸站到一旁。 本想一走了之,但没行礼就走好像会被抓住不妥,但行礼…… 他看着面前这个叫范咏谦的五体投地,对比之下,轻了好像有点丢气势,重了……实在有些拜不下去。 如果郡主能直接发话让自己下去就好了,贺云铮不做希望地想。 可洛嘉自这两人进屋后就没再看贺云铮,自然也接不到少年别扭的心思。 她目光平静地打量对方:“就是你,今日下午便在府外徘徊?” 范咏谦激动万分:“回郡主的话,是小人!” 洛嘉笑了笑,看向刘召:“刘叔,在哪儿找到的人?” “仍是府外。”刘召面色恭敬。 贺云铮一愣,意思是说,这人冒着这么大的雨都不肯离开,就为了……得见郡主一面? 洛嘉也明白过来,眸色微深:“抬起头来。” 那青年深吸口气,终于被准许抬头,激动无比地看向面前的郡主。 不得不说,此人面目俊美,比起还未长开的贺云铮,更有一股读书人的风流倜傥。 而且贺云铮越看越觉得眼熟,自己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这人? 没等想起究竟为何眼熟,贺云铮猛然意识到,这人该不会是来……!? 洛嘉红润的唇勾起。 “怀里带的什么?” 她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如贺云铮伤重醒来那天看到的,整个身子慵懒依在矮桌上,似乎有些期待地撑着下巴。 范咏谦高兴地几欲哭出来,忙不迭抽出怀中画卷摊开: “是草民于街头见郡主尊容,惊为天人,流连难忘,三夜未眠所作之画,草民更购置了玄金墨在画旁书写洛神赋,希望得见郡主一面,敬献此画!” 他把画收得妥帖,哪怕自己外衣被淋湿了,画卷依旧干爽。 贺云铮觉得自己杵着尴尬,这人说话文绉绉,一句话里有三四个词儿绕耳朵,但他瞥见对方展开的画,一时间又有些惊艳。 画得真好,哪怕他画笔都不会拿,也知道这人把郡主画成了仙女,在水面上飘飘欲飞。 洛嘉随意看了眼便挪开视线,转向那首洛神赋。 “玄金墨贵重,你倒舍得。” 范咏谦笑露白牙:“在下不才,曾是去年中第的举人,俗物小有,为了郡主,一切皆值得!” 贺云铮怔愣,这是个举人? 饱读诗书身居功名的人,居然也……? 他说不出那个很无耻的成语,大意就是不要脸想让郡主垂怜他。 贺云铮心里涌起复杂,原先他以为能主动讨好郡主的,最多是些没本事的纨绔子弟…… 不料,洛嘉突然看向了一直没做声的他。 洛嘉笑吟吟地撑着下巴:“云铮,你去把画拿起来,读一遍洛神赋给我听听。” 一时间,屋子里的目光全落到了他身上。 范咏谦看他充满不解,可扫量几眼后,突然发现,这小仆虽好似有几分桀骜,但抛去举止,长得倒真是俊朗绝伦! 他的目光里顿时升起浓浓的忌惮!
第10章 洛神 贺云铮愣了几个眨眼,脸上浮出一抹窘迫。 刘召暗暗看他,径自将画卷捧起,走过去重重塞进贺云铮手中,目光坚定。 有如千钧! 贺云铮尴尬不已,这画又不是自己送的,干嘛让自己读? 稍稍抬眼,献画的范咏谦都快把他瞪出个洞了。 没办法,他只好忍着复杂低下头照读——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曰……” 曰了半天曰不出个下文,脸色慢慢涨红。 范咏谦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暗瞪他一眼,又故作谦和地提点:“曰宓妃,此处与浮云的浮同音。” 说完,他赶紧看了眼郡主,生怕惹郡主不喜,但只看到一双盈盈笑颜。 范咏谦心里有数了,脸上笑容更灿烂。 贺云铮绷着脸点了点头,只能继续读下去。 但这首洛神赋和范咏谦说话一样,隔一会儿就冒出个生僻字,他根本读不通顺,一路磕磕盼盼窘迫至极。 他甚至开始怀疑,郡主让他读这个,是不是故意想看他出丑……? 但这个想法冒头不久,洛嘉就叫停了他。 洛嘉妆面浓稠,姿容懒散,浅笑的神态看上去没有丁点儿刻薄嘲弄,只有宠溺。 她接着贺云铮的断续,缓缓吟诵起后面半篇。 阁楼外风雨大作,阁楼内婉转若鸾鸟鸣啼。 半卷诗赋半卷画被风刮得微微起舞,丹青仿若已从纸上显迹,洛神幻化成了眼前的洛嘉。 瞧着这样的场景,贺云铮面色有一瞬恍惚,好像重新认识了这位放浪不羁的郡主。 等洛嘉吟过最后一句“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范咏谦却早已泪流满面! 不等贺云铮想明白这篇赋到底在说什么,范咏谦重新伏地跪拜,哽咽赞颂:“能得郡主今日赏读鄙人字画,死亦心甘!” 贺云铮:“……” 他被震得回过了神,硬撑着腹诽对方太过了,有本事真让他受洛嘉几鞭子,看他还甘不甘。 但事与愿违,郡主没赏对方鞭子,而是赏了对方在曦照阁留宿。 除了范咏谦和贺云铮两人,大厅里的其他人似乎都习以为常。 范咏谦瞠目之后大喜过望,就差在脸上写满请郡主垂怜! 贺云铮则是大受震撼。 十五岁的少年不至于不通风月,不然也不会忌惮洛嘉那么久。 因为他们俩初见,郡主就用极其暧昧却残酷的法子把他折磨得快死,故而他心底里一直隐隐惧怕并厌恶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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