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铮眼中的肯确微微一顿,随即认真地点了点头。 “急什么啊?命才重要!”郑叔蘅痛心疾首。 贺云铮顿了顿,沉声道:“我想快点学好武艺,往后再遇上意外的时候更有活命的机会。” “你这命已经够硬了,而且如果你已经习得虞焕之的全部教授,慢慢吃透也足够成就一番功业。” 虞焕之是因为跟了洛嘉,命不好才不能升职建功,不是真没本事…… 不过转念一想,贺云铮的命难道就好了? 郑叔蘅扼腕不已! 而贺云铮缓缓旋转着桌上的茶杯,仿佛没有纠结这点,而是喃喃念了一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郑叔蘅一抖,下意识以为这文绉绉的是郑雪澄来了。 随后贺云铮果然道,这句诗确是郑雪澄告诉他的。 贺云铮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但郑叔蘅与他有恩,且多次相处下来,他也察觉对方与寻常世家权贵不同,起码自己活到现在,别说权贵子弟,哪怕是小镇上的土财主都不曾对他说过一句道歉。 所以此时此刻许多话他也十分想同对方袒露: “郑侍郎当日一通话让我醍醐灌顶,但直到今天,我还是觉得自己十分不争气,所得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郡主或者是大家的兴起赏识,” 他顿了顿,眼中生出一股少年人独有的坚定与冲劲儿, “所以我很想快些成长得再强大一点,若我不是一个马奴,一个侍卫,而是哪怕是任意一个有功勋在身的武将……那日郡主也不会因为忌惮王爷而不得不惩罚我,我来二郎君府上拜见访友,也不会需要更多的理由和借口。” “我想为自己多谋一份前程,哪怕不为建功立业,也想为我身边的人多争一口气,争一条活路。” 贺云铮囫囵说完心中所想,心头也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羞愧得有些发热,但他没有改口也不曾给自己再找台阶,而是向着哑口的郑叔蘅再坚定抱了抱拳,任凭面上发烫,坚定道: “请二郎君成全!” 郑叔蘅哑然半晌,恍惚觉得自己居然好像还不如个小小马奴有进取心似的…… 然而头一次两相比较,郑叔蘅亦倏然有了些莫名的念头。 如贺云铮所说,如果自己不仅仅只是个不争不抢的世家子弟,而是借着家族势力、靠着自己努力再往上多爬一点,甚至高出他父亲郑阁老的位置,他与相思……是否也不会如现在这般艰难? 虽然如今他也逐渐看开,与李相思之间再无可能,可生在世家,他的人生中或许还会出现很多个相思—— 若是一直只作个游手好闲的简单闲差,往后再碰到相似的哪怕一件小事,他是不是也都要听命于家族,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事呢? 哪怕老头子如今更看好郑雪澄,可他到底也是郑家的儿子,他还有母家要照拂,不可能真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老头子和郑雪澄身上。 郑雪澄那日替他挨了一下,已经够了。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贺云铮为自己如此莽撞开始有些迟疑的时候,郑叔蘅点点头: “好。” 贺云铮倏然松口气,下一刻,郑叔蘅放下杯子:“我同你一起。” 文成武就,货与帝王。 哪怕如今已迟了许久,但为自己谋一份前程,也为身边的人争一口气,他日家族父兄,乃至相思……他也想努力做到不负。 贺云铮怔然片刻,随即扬唇点点头,与郑叔蘅郑重碰了杯热茶。
第74章 惊春 颐和宫中, 久病不曾不出面的太后终于缓过神来。 听着宫人们汇报晋王连日来的些许动作,她宛若老了十几岁的面容不住浮出一抹冷意: “荒唐!” 宫人们被打翻在地的暖手炉吓得伏地发抖,瑟瑟不敢抬头, 又让太后忍不住哀戚起了那陪了自己多年的瑾嬷嬷。 “秦恒啊秦恒, 不该杀的你为个洛嘉大动干戈, 该杀的你又为了洛嘉刚愎自用, 如今竟叫圣人都看出了你的意图, 拿捏着那小侍卫给你添堵, 你这心性……终究还是不如你父亲啊!” 宫人们哪敢附和这般言辞, 哆哆嗦嗦只敢求着太后息怒, 保重凤体! 太后猛拍桌案:“保重不得了, 不将这祸害弄走, 他的心思不熄,扰乱正事, 我心不宁!” 她深吸口气:“去,召大理女使觐见。” * 临近年关, 郡主别院里的氛围却比之从前更为冷清了些。 虞焕之刚因为汇报不当, 惹了郡主一顿骂, 出来后和刘召唉声叹气:“贺云铮那小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刘召看了他一眼:“做事仔细些, 遣你与那些学子走动走动, 你险些暴露踪迹,哪怕贺云铮回来哄得住郡主,这骂你也还是得挨。” 虞焕之悻悻挠头:“这不是, 太久没干过这等事了,业务不够熟练么?” “罢了, ”刘召摆摆手,往曦照阁的方向看了眼, “近来不要在郡主面前提贺云铮。” 虞焕之一惊:“怎得,郡主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不是都冲冠一怒连挑两家么?” 刘召面色颇有几分无奈,叹着摇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贺云铮那小子……” 那小子? 贺云铮那条小忠犬,还能做出什么对不住郡主的事儿不成? 没等刘召说完,赵琦从外匆匆大步迈进院子:“洛嘉!洛嘉你快出来!” 刘召面色一凛,赶忙迎上:“郡主正在曦照阁中,王妃何事?” 赵琦一看是刘召,心中先定了定神,边往曦照阁冲去边回头对他说道:“礼部替大理国王子发了请帖,邀洛嘉去赴宴!哪有这么简单,你们快想想对策!” 这次可不是女眷间的寒暄照面,而是以着对方王子的名义! 按捺至今,到底还是没忍住。 虞焕之眼睁睁看着刘召被王妃急火朝天带走,到底没听完,贺云铮到底对郡主怎么了啊! 有没有人管管他的好奇心啊! * 腊月十八,越发严寒,晴朗了数日的天也重新飘起小雪。 郡主的车驾不敢行快,由一队侍卫快走着护送,车轱辘在长街上留下几行长长的压痕。 洛嘉揭开车帘,遥遥看见天地青白,江雪澹澹,本该是热闹的年关,却因这这样的天气略显清冷。 今日赴宴的只有她与段珏两人,按着段珏的喜好,将地点定在了曲江水榭的高台暖阁上。 洛嘉妆容精致,唇红眸艳,裹着件厚厚的银白色长氅,毛领柔软雍容,将这冬装的美人衬得越发鬓发腻理,纤穠中度。 此等大事,鲜少离府的刘召也一道出门陪同了,谦卑的老奴抬着手扶郡主下车,暗暗观察了眼,果然在郡主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旁的情绪。 “您仔细着台阶。”刘召尽心尽力道。 洛嘉点点头,目光流转在高楼街角,低声吩咐:“看好了四周围,特别是暖阁下的水域——” “老奴省得,人手已经布置好了,一旦发生意外,绝对会以最快的速度救起您与王子,绝不会让任何人有可趁之机夸大失态。” 刘召轻而迅速地接过话,将落水搅和两人清白的可能坚决杜绝。 洛嘉颔首,却不知为何,蓦然想起半年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端午救援。 自那次开始,她才真正将那条倔狗看作是自己的人,给与他更多的怜惜与恩泽。 可转瞬她便冷冷想到,那倔狗如今翅膀硬了,给他脸面作出一场好戏,让他得以保全性命—— 他倒好,报信来他会好好在郑家学武不说,一连十多日竟都不曾出来见她一面。 可气的是,如今二人之间甚至已没有身契作要挟,她蓦然发现,除了那缕说不清道不明、若有若无的羁绊,她手中再无可以拴紧贺云铮的绳索。 是真的伤重且忙碌? 还是到底惧她怨她了? 洛嘉没有办法宽宏安慰自己,哪怕贺云铮一遍遍对她诉说过他的忠诚与爱慕,她仍没有办法完全信赖: 往常虽然经历了那么多坎坷误会,但终归作恶的另有其人,这次却是她亲口下的令。 真会有人宽心至此,不惧不怨么? 洛嘉不给自己任何宽松的余地,她只会把一切打算到最差,只有这样才能接受任何毁灭般的结局。 烦人得紧。 多想无益。 洛嘉摇摇头,肃清脑海中的繁冗思绪。 于是众人正暗自嘀咕,郡主为何停留这么久的时候,洛嘉理了理裙摆,仿若无事般继续往楼上迈步。 侍从们赶忙跟着一道随行而上。 今日的暖阁在夏季本是当做凉亭所用的,四方敞亮,风彻高台,视野及其开阔,可以看到身后鳞次栉比的京城楼阁,亦能看见前方的浩渺江波。 这次却因着从大理国来的王子满心想要欣赏雪景,所以才将四面临时拦起遮风,再开具几扇大窗得以观景。 今日小雪,天明。 同时,阁中架了好几个火盆用来取暖,最中央亦选用了火炉架台替代传统桌案,上面放着茶壶与诸多点心果子,由下人在旁边辅佐着摆布,是以围炉煮茶,共赏阁外雪景,与大理国风光迥异。 洛嘉落座后,缓缓解开襟前的大氅系带交于下人,边听着对面的俊美少年侃侃而谈,不遗余力赞美大邺都城的壮阔风雅,还有多年未见的郡主如今更是别样美艳动人。 洛嘉缓缓抬眸,将这长了一双桃花眼的少年人看入眼中。 距离对方上次离开大邺,差不多已有十年,段珏入乡随俗,穿了身淡青色的锦缎广袖竹纹长袍,玉冠束发,盘膝坐于面前,难掩风流洒脱。 南国山美水美,在这样的毓秀风光中,自然会养出他这般招人喜欢的才俊。 诚然来说,洛嘉并不讨厌对方本人,此刻见到对方这般豁达直爽的模样,更会下意识联想到另一个情之所至才会大胆真挚的少年。 她稍稍平静下眼神。 “郡主可得仔细看看我,我与十年前先相比,有没有更英俊高大些,当不当得你的郡马了?” 段珏毫无架子,托着腮便笑眯眯撑在案台上看向她。 然而洛嘉牵动嘴角:“确实男大十八变,不再是当年那个哭唧唧的孩童了……可我的上一个郡马已经死了三四年了。” 旁边负责翻烤茶点的下人手腕一抖,险些将那糯米果子掀到一旁的地板上。 不愧是声名远扬的永嘉郡主啊,开局便来势汹汹,大有不把天聊死不罢休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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