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栗的感觉再次席卷了洛嘉,令她险些没能站稳,老太医们赶忙过来请众人别站得太密: “留小将军些空旷地儿,箭都扎进心门儿里了,这几日都是最危险的时候,稍有不慎就……” 洛嘉倏然睁大眼睛,漆黑得如同要撕烂那个最不吉利的字眼。 老太医被哽了一哽,恰时段珏赶到,他看了眼周围,叫其余人等暂且退下,只余他与洛嘉,以及晕厥不醒的贺云铮留在屋内。 直到段珏下过令,洛嘉才从眼前景象中反应过来。 俊毅的青年安静平躺在榻上,被褥下露出的厚重纱布被殷红的血渗透,将他的面色衬托得无比苍白。 他伤在心口,箭矢距离心脏不过一寸。 一股熟悉却依然无所适从的感觉涌上心头,令她恍然想起先前许多次,贺云铮为她伤痕累累,还有她的第一任郡马萧昀在雷雨夜再也没有睁开眼…… 就像一个梦魇,一切都回到原点,她在意的人各个不得善终。 段珏看着僵立原地的洛嘉,装若轻松地耸耸肩:“郡主可是后悔下错注了?贺将军如果真死了,那不管他是不是真心都没用了,你亏大了。” 洛嘉绷紧着下颌,听出段珏在试图缓解自己的情绪,又或许,他在向自己做出最后挽留的试探。 他太了解她了,安慰也戳得她心脏酸涩—— 放在往常,一个将死之人,在自己眼中可不就是再无价值了吗? 她将自己从泥潭中生生拔出,不露痕迹压直颤抖的唇角:“听起来,陛下对他的遭遇了如指掌,” 她扭头看向段珏,“你一直知道他这些日子在大理。” 段珏喟叹:“是,我知道。” 洛嘉眼中的焰火晦朔不明:“所以你将我困在后宫,便是为了不让我察觉?” 段珏忽而就笑了出来:“郡主你可别怪我,这是贺将军的要求。” 洛嘉怔住,怎么也想不到,这样可笑又似赌气的要求,竟是如今已脱胎换骨的贺云铮提得出口的。 段珏眼见瞒不住,便也不再隐瞒,幸灾乐祸望了眼昏睡的贺云铮,如实道来。 他不知贺云铮是如何从汾州战场撤回来的,贺云铮与洛嘉还未至大理,他便收到了大邺的快马来信—— 贺云铮即将率领一队人马驰援大理,助段珏稳固局面,条件便是和亲作废,且暂且将洛嘉安置在大理。 等平定大理国叛乱后,贺云铮再会从大理借调一小波兵马,反向攻去汾州,既平衡大理国的势力,亦能打秦恒个前后包抄措手不及。 兵贵神速,难怪他护送自己的一路都在急行,也难怪他信誓旦旦要送自己前来大理,洛嘉难抑地察觉细节。 贺云铮没有骗她,也没同她开诚布公,是在倔强的与她保持距离,又不肯轻易撒手。 如此多的信息涌入脑海,洛嘉一时竟想不出个合理的解释。 这是谁的主意,建隆帝知道吗,知道了又怎会允许?难道发兵大理,就是他从汾州撤回的代价? 到了末了,她竟只能问出个最浅显的问题:“那我呢?” 段珏面色平静:“按照约定,在大理修整完备,他就会突袭汾州,留你在此等他凯旋。” 他说完后顿了顿,忽而侧目微微一哂,“郡主,你与从前真不一样了,你从前只会权衡权势得失,但如今,居然只在意一个男人是否为你动用真心?” 洛嘉被刺了一下,扭头看着他。 但段珏却也不再多说,每说一句,他心中都会有千万句想问,为何不是我? 他不想做一个不体面的失败者,只笑着摆摆手:“当我没问,终归他的生死得看他的造化,郡主自便吧。” 他自是风流俊逸,今日发生这么多事也没有影响他分毫,洛嘉默然看着他转身离去,有一瞬间似乎看见了曾经不肯认输的自己。 可她缓缓扭过头,看向榻上的青年:“权势?” 她难得轻声自嘲,“可我求的从不是权势本身。” 若她本性是个醉心权势之人,那么早从当年第一次出降,她就不会答应只嫁给一个寒门子弟。 她要的是权势带给她的自由,带给她不必被旁人选择、而选择她喜爱之物的权力。 贺云铮,便是她在那段最黑暗时期,亲手调教雕琢出来的最喜爱的少年。 她从不否认自己的贪恋,她喜爱贺云铮为她奋不顾身的模样,更私心满意于贺云铮竟还拥有显赫的身世,足以与她合力,给二人架起最坚固的城墙。 但从贺云铮自请离开那日起,她便无法再相信对方的心意,随后一连串的意外排山倒海而来,令她更耻于向一个已经可以站在她头顶的宗室子追究过往。 那样只会更显她更卑微,她的自尊不准许她这么做。 今日回头,亦是挣扎踌躇了许久,顾虑自己的退路,权衡贺云铮的决心。 她从不无私,心中也没有广阔大爱,愿意回头,也是因为察觉到了能重新牵绊贺云铮的可能。 可她没有料到,贺云铮或许早在他退回京城的那日就想好,不会放任她和亲,不会放任她安然走上退路。 好啊,多好,她调教好的狗崽子,哪怕变成了狼,也记得回头来寻她,无怪他把自己送他的东西都保存得那般完好,无怪不论刘召怎么劝解,贺云铮都不为所动。 因为贺云铮早已打定了主意……贺云铮也早看出了她的犹豫。 空气中浓烈到熏人的药味儿几欲刺痛洛嘉的眼,一旁还未来及收敛的血衣纱布更是灼人眼球。 洛嘉一步一步走到贺云铮身侧,眼中的情绪也一步一步更浓烈。 “可你就这么些本事?”开口喃喃,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喑哑。 她已经做出了选择,这是她这辈子最冒险的选择。 昏睡的人却回答不了,只有清醒的人要独自面对千万种可能。 洛嘉没有察觉自己一脚踩破了塌前的织锦薄垫,她踉跄一下顺势俯身,凝紧了对方紧闭的眼眸: “贺云铮,你若真有本事,就该好好学学我的手段,将你的敌人挫骨扬灰,将我的来路归路安排好,而不是无能地躺在这里。” “秦恒不会等你,你的亲叔叔也不会,我更不会。” 她傲慢却颤抖: “就当我为你所有的谋划都打了水漂,你就永远留在异国他乡,我再算计任何人,我再与任何人纠缠,都与你无关。” * 那一道流矢射入贺云铮心口,他本以为就是他生命的终结,然而再度睁眼,却仿佛陷入了一场不断轮回的梦境里。 在这个梦里,他终于看到自己幻想中的父亲。 对方有了面庞,是曾在宫中意外看到的前太子的脸,对方牵着自己熟悉的母亲的手,在贺云铮原本不喜欢的深深宫闱中穿行,甚至从贺云铮的身边路过。 贺云铮哽动着喉咙,沙哑追求他们停一停,看一眼自己,他伸出了无数次手想拉住他们,然而只能握住一团虚无。 他慌张抬眼,却一眼看到站立在眼前的柳元魁。 贺云铮额角一绷,激动喊了一声元魁! 没法儿同父母说话,可他得和元魁说话,得向柳元魁道歉,向柳元魁表态! 柳元魁也终于朝他看过来,贺云铮大汗淋淋地奔过去,呕心沥血将他所有的歉意与真诚一并吐露。 梦境中的人终于直面给到了他反应,柳元魁张了张口,似作出个了笑意,如同他发兵当日在城门口见到的那般。 贺云铮欣喜若狂,然而下一秒,他刚要说出他已查出了很多东西,他可以证明当日所有人都是无辜的,建隆帝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身后。 贺云铮蓦然一怔,嘴边的话一噤。 梦里的建隆帝与他父亲的容貌似乎更为相似,对方神色慈祥地看着他: “云铮,朕的侄儿是不会与朕为敌的。” 贺云铮突然呼吸困难,额头沁满汗珠。 “朕允你尝试将手伸长探查,允你知晓朕引导了李相思落水,允你知晓朕还放任了晋王党羽坑害郑二,却不会再允你将这些事抖落出去了。” 贺云铮猛得瞪大眼,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他从去往汾州却折回京中的那一日。 那一日……他们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吗? 贺云铮如堕冰窖:“那死掉的人该怎么办?” “党羽之争,纵横捭阖,总会死人,哪怕不在这个时候死,他们也会在其他地方沦为鱼肉,”梦中的建隆帝把话说得露骨刺耳,神色却也是从未有过的谆谆和蔼, “云铮,朕虽然还没给你证明身世,但只是时候未到,朕不会伤你。” “别叫朕失望,朕连洛嘉都放过了,只待你回来,你就是大邺一人之下的王侯,嗯?” 贺云铮头疼欲裂地看向建隆帝,眼底寸寸漫红。 他不能……不该…… “你还在纠结!还在犹豫!” 忽而,齐老国公的声音在他身后炸开,在他背后狠狠推了一把,他从沉沉的宫闱一下子落进了火光四起的战场! 耳边是兵将们的厮杀,是飞火流矢,看不见面庞的敌人举刀要劈在他的头顶! 贺云铮肌肉反射地举臂反抗,全身都宛如过电一般剧痛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熟悉的面孔破入战局。 “云铮!我来助你!” 高亢意气的呼喊一把撞醒贺云铮,贺云铮目眦欲裂:“郑二!” 郑叔蘅扬眉举剑:“怎得,来哭鼻子吗?” 贺云铮肩头一落,千斤之力灌入臂膀,化成对敌的底气。 两人似乎从白日战到深夜,直到周围的火光都渐渐熄灭,一切归于黯淡。 郑叔蘅气喘吁吁摆了摆手,龇牙咧嘴笑起来:“得了得了,见好就收吧。” 贺云铮看了眼手中沾满血的刀,又若有所感地看向他:“结束了?” “那不然呢?”郑叔蘅挑眉。 贺云铮哑口,随即声音嘶哑:“不怪我吗?” 虚空沉默着。 好一会儿,郑叔蘅轻笑一声:“我怪你作甚,和你有什么关系?” 贺云铮想勉强撑出个笑,然而嘴角抽动,只能扭曲成自嘲的弧度:“我没替你找回公道,也做不到和见死不救的人恩断义绝。” 郑叔蘅好笑看着他:“你又不是天王老子,讨不讨得回公道有什么意义?恩断义绝……嘶,杀我的人也不是她啊!你给自己揽这活有什么意义?” “……”贺云铮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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