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铮张着嘴,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洛嘉是会这么好,有时候会好到让他宛若做梦,可! 可贺云铮猛然闭上眼,努力平复了许久,才哑着嗓子死命地克制自己汹涌不止的悸动,希望自己可以不要总是想她的好,麻木违心地告诫自己: “没关系的,没关系……” “这些都是她随手一做,不值一提的。” 他悲哀地想到她出行前的目的,感觉心脏都被挖空一块:“她原本也不是特意为了咱们来的。” 没想曹婶生气地拍了他一下:“不是特意来的又怎样!” “她是那么金贵的娘子,不是特意,但终归也来了,住在咱们这吃不喝睡不好的小村子里受尽了委屈,还反手帮衬咱们,这和她一开始是不是特意来的又有什么关系!” 农妇力大,且在病中,浑然不知控制力道,贺云铮几乎被拍得坐在床边栽个趔趄。 而这声震耳发聩的指责也似乎被狠狠灌进耳道胸腔。 “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好的东家吗!” 他猛得攥紧了炕边的被角,许久没能动作—— 是啊,不论初衷如何,她终归在他最狼狈、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施以援手了,不论她是怎样的人,她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点点滴滴也不是假的啊。 是他失了本心,变得贪婪无厌,对她有了更多更苛刻的幻想和要求,一旦发现她没有按照自己幻想的继续垂怜自己,就会可耻可悲地拼命逃避,企图用她不好的地方来迫使自己冷静死心,借此不再受伤害。 ……可她原本就是那样的人啊,她无数次毫不遮掩地羞讽、刻薄自己,说她就是个狠毒的女子 ,而自己明明知道这一切,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在飞蛾扑火,也终归得到过甘甜的回报—— 她再不好,也从中剥离过温柔的部分对待自己。 是自己,卑鄙又虚伪,贪婪又可悲,才在暗地里对她生出了超出边界的渴求。 不应当的。 他悲痛又茫然地抿紧了嘴唇,头一次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又该如何是好。 * 从曹婶家出来后,贺云铮脑子仍旧昏沉,但既然想通一切都是自己的偏执所导致,心中便不如早上那么闷楚压抑了。 虽然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但当务之急,还是想更快回到她身边,同她解释自己昨晚的失态…… 贺云铮又顿了顿,眼眸微暗的想,没准儿她昨晚和今早都确实是又忙又累,都没注意到角落里的自己怀揣了如此扭曲的心思吧。 他努力把这种酸涩感压下去。 然而出村时,沿路传来的小纷争倒是将他的注意力分散了过去。 他脚步微顿,发现是知道了剿匪一事的村民们自发冲去了蒋平家,对方身份算是暴露了,如今还被郡主捆在柴房里呢,可他妻子钱氏却也没了踪迹。 迟疑片刻,贺云铮到底没过去凑这份热闹,心里估算钱氏没准收到消息已经逃了。 她孤木难支,应当只是想躲躲风头,穷寇莫追,自己还是尽快回到洛嘉身边才好。 然而刚回到县城,急得满城找人的柳元魁终于拽住他: “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一天!” 贺云铮不明所以:“我回了趟村,怎么了?” “你还悠哉!你不是说官府会妥善处理好从匪寨救下来的人吗!为什么我早上想去把我妹妹接出来,他们不同意就算了,甚至连面都不给我见一见?” 贺云铮一怔,下意识回:“不可能,从山上接下来的妇人们几乎都不是本地人,也没掺和进匪寨之事,全是被那些山匪波及绑架的,所以才把她们安琪儿安置在城西的院子里,你去接人他们不可能不放。” 况且他忍住没告诉柳元魁,那些看守都是郡主的侍卫,他们顶多多盘查几遍,根本没有理由阻拦。 但柳元魁坚持看守不放人,贺云铮辩驳不过去,只能跟着他一道过去—— 才走到街对面,贺云铮就顿住了。 柳元魁满脸不忿:“你看看这里刀枪剑戟地围着,我怎么进!我就不该顾及你们一行人刚上山剿匪回来忙不歇,昨儿就把我妹妹接出来的!” 换守的人已经不是郡主的侍卫了,而是县衙的差役们! 此等细微变化或许平常百姓看不出,但贺云铮心中却猛然涌上不安—— 郡主明明知道官府里有人勾结山匪,还换下自己人手,让这些差役来看守这些无辜被波及的人质,万一对方杀人灭口该如何? 他第一反应是郡主该不会出事了吧? 贺云铮匆忙拉住柳元魁,眉头皱得紧紧:“不忙,我……我先回去问问看。” 一路飞奔回县衙,还未见到郡主,却见到院中的侍卫们各个忙里忙外地收整装备行囊。 贺云铮略显茫然:“这是要干嘛?” “当然是回去了。”有些相熟的侍卫瞧他发懵,随口笑着回答。 贺云铮一顿,倏然攥紧了手掌:“这里的事都了结了?” “没呢吧,不过虞统领发话了,让值守的弟兄们都回来,不管了,明日就启程回京。” 贺云铮猝然僵立原地。 不是出事了,也不是旁的意外,是郡主自己的意思……? 难道就因为自己的态度转变,她竟这么不高兴,甚至连那么多条人命都不顾吗? 否则他想不出,明明只过了一夜,她的态度为什么会转变得这么大! “郡主人呢!”他猛抬起头。 侍卫们察觉异样,面色奇异:“郡主在和县令知州他们谈事儿,你要干嘛?” 贺云铮转身便往外走,牙齿上下抵合,发出咯吱咯吱的颤抖。 不能再耽搁逃避了,他……他得问问洛嘉是怎么想的,问洛嘉是不是真的不在乎这十几条人命,如果真是因为他的举止不当而生气,他道歉便是! 求她便是! 然而还未走出院子,虞焕之被手下暗中提醒,从屋里奔出来:“贺云铮!你给老子回来!” 贺云铮脚步飞快,却架不住习武之人身子矫健。 他被虞焕之拽回屋里,转身掩起门怒喝:“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打搅郡主和朝廷命官谈话,九条命也不够你这么造!” 贺云铮抿紧唇站直身子,声音嘶哑却目光如炬:“我不打搅他们,我只去门口等他们结束。” 虞焕之哑口,刚想问你又犯什么轴,贺云铮盯着他缓缓站起身:“虞统领,郡主真是因为生我的气,不打算再管那些人了吗?” 虞焕之心脏一抖,明白贺云铮是知晓了。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虞焕之咬咬牙:“你管那么多作甚,终归你阿娘也不在里头……” “可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是我、还有郡主,你们连夜从匪寨里救下来的人命!” 贺云铮张开手,宛如捧着他无法承受的重, “……说丢就丢了吗?” 虞焕之哑口,随即很快绷起脸:“说丢就丢怎么了?天底下那么多受苦受难的人,难不成看到了都要郡主管一遭?” 这简直是万能的回答,对于贺云铮这种要脸皮的人来说,八成就追问不下去的—— “可昨晚郡主不是说,如果我求她,她会管么?” 贺云铮近乎把自己的脸直接摔在地上,露出了千疮百孔的心脏。 那难道不算……本已经答应了吗? 虞焕之张了张嘴,真就不会了。 是啊,郡主昨晚确实当着所有人的面那么说的,确实等同于已经答应帮忙了。 可谁叫贺云铮这小子心里藏不住事儿,让郡主看出了端倪,也跟着钻进牛角尖呢! 当然,他心里也骂了自己一百遍,最开始就不该把这破事儿说漏嘴给贺云铮的,他有罪,有罪啊!!! 虽然从道理上说,哄骗个傻小子……三番五次哄骗个傻小子确实好像是郡主做的不仗义,但她毕竟是郡主! 郡主哪怕错——那也有她的道理! 定下心神后,虞焕之语重心长叹了口气:“贺云铮,算了吧,咱们当仆从的别和主子较这个劲儿,郡主这趟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没法儿和贺云铮说有多不容易,郡主为了他……虽然也不完全为了他,彻底暴露行踪,再没法儿去松泉山庄了,难道郡主就不委屈吗? 各有各的苦罢了!虞焕之扭过头挥挥手。 贺云铮握紧了拳头,绝望地颤抖着眼睫。 他知道,强求郡主救人,确实等同在慨他人之慷—— 他心中最深的那道沟壑,是他才刚刚说服自己,不论郡主如何待他,哪怕言语哄骗,终归结局都是爱护了他,给与了他照拂。 他该按捺住自己的贪婪不止,知足地守着她就够了。 但仿佛是为了让他看清自己有多天真,洛嘉只用半日就把这份仅存的温柔撕碎在他眼前,企图用十几条人命的代价告诉他,他对她的期盼和幻想,好像真的只是一场奢求。 ……她好像随时都能轻而易举地抛弃自己,自己对她而言,就像是她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轻飘飘的话。 虞焕之怕贺云铮还是想不通,在这种时节闹出意外,于是直接将他关在了屋里,又挑了两个侍卫忙里偷闲地守着门。 等做完这些,他抹了把额头的汗,觉得这趟回京,起码能向刘管事申请三日休假,以疗工伤。 另一边,洛嘉也终于与县令和知州都打完了招呼。 城西的郡主守卫全部撤走,人质交回县衙手中,所以这趟会面,双方间也没了先前那股命悬一线的紧张感。 “哎呀,郡主这就走了,也实属是下官们招待不周,竟出此等事扰了郡主雅兴了。”知州假惺惺地感叹,可眼角的笑都几乎要遮不住了。 洛嘉看了眼便挪开目光,不轻不重地笑了笑,附和了几句场面话。 倒是崔长珂还留有几分警惕,表面虽然也作出十分愧疚,实则对洛嘉的每一分神态都紧盯不放。 这种场面便令洛嘉心中作呕,也令她眨眨眼便能推测出这些官员究竟与之前那批山匪勾结到了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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