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匪归来两日,从不主动汇报案件的其余信息,也不透露是否要将此事上报,只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她说些场面感谢,说些同王爷之间的裙带和睦。 洛嘉甚至都懒得让虞焕之一一去数,这些人在自己院外安插了多少眼线。 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双方辞别,洛嘉出屋的一瞬便不再忍耐,翻出个惊天白眼。 她讥讽地想,自己从天而降,真是叫这些官场沉浮的老油条们受尽憋屈啊。 多想无益,洛嘉几乎一刻也不想在这座县衙多待了。 趁着天色尚早,她未回自己落脚的小院,直接叫了几个侍卫陪同自己一道去到县城的街道上逛逛。 说来可笑,知州为了粉饰太平,场面话一口一个她是来游玩的,而自己来了这么些日子,实则都没亲自看过这北地小城究竟是何种模样。 如今已快离开,再来游览四处,心性已然不同,知道此地官场阴私和暗中腌臜,她看向街头巷尾这些努力生活的百姓,眼中也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都是在苦海挣扎求生,凑活应付度日罢了。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这些在她眼中如蝼蚁一般的百姓们,却在认出她是当日带领剿匪队伍回来的娘子后,既震惊又兴奋地围过来! 道谢的道谢,送吃食的送吃食,吵嚷声险些掀翻街道,都把她当做英雄般拥簇起来! 几个侍卫险些没拦住这份热情! 洛嘉也始料未及。 原本冒险剿匪,她是有为了获得这份功绩的谋算,谁知突然直面此等真情实感的感谢,宛如撞上一颗颗极其碎小的火星,明明微弱的肉眼难辨,可连片成团,便焚烧成一片滚烫的火海。 甚至把原先在府衙里,被知州知县两人闹出的恶心都烧得不见踪影了。 洛嘉难得慌乱地从人群中退出来,转身暗叹幸而出门前敷了粉,稍稍遮掩了她泛红的脸颊,可双手不自觉地颤抖仍旧给了她极大的震撼。 这是头一次……头一次面对这么多人,不是被他们质问、嘲讽、辱骂。 她故作豁达淡泊地带着侍卫离开,身体深处却几欲为这种感觉战栗!又刻薄的在心中怜悯这些人—— 他们的感激来得真容易。 他们甚至不知道这桩剿匪背后的利益交换与避让,不知道她其实只想做一个明哲 保身的摘果人,后面的事丁点儿不愿沾染,便这么热情地来感激自己。 就像一开始的贺云铮,骗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想到这儿,她控制不住飞扬的思绪终于戛然停滞。 巧也是巧,她为了避让人群,刻意选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绕了几段路后,眼前略显陈旧的院落便恰好是安置那些人质们的临时住处。 这群妇人被绑架,其实全然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山匪肆虐的地方,定然会有这等绑架买卖妇女之事,巧是巧在了和贺云铮寻找母亲撞到一块,才让他们意外抓住了这微小端倪,起底了整件大案。 差役们今早刚得命令,从洛嘉的侍卫手中接过板底,如今竟已十分严密地将此处围了起来。 比起保护,更像看守,如同知州县令二人几乎藏不住的野望一般□□。 洛嘉伫立在街对岸,眼眸微动。
第47章 纵火 贺云铮被关在屋里已有半日, 昏沉之际,忽而听到外面传来一波十分大的动静—— “速度快些!郡主刚派人回来传话,今夜就走!” “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谁知道, 总之快些动作!郡主已在外面了, 咱们收拾好了直接出发!” 贺云铮一愣, 今夜就出发? 那岂不是说, 连给他最后问一问的机会都没有了!? 贺云铮震惊不已地起身冲到门前, 奋力呐喊捶门:“让我出去!我要见郡主!” 侍卫赶忙无奈抵住门, 实在忍不住, 苦口婆心地低骂了他声: “你不想活了能不能别连累我们!郡主都放话了, 你难不成还要抗令?” 大邺的条法清清楚楚规定了, 奴仆违抗主子的命令, 是可以不必告官而当场格杀的!这小子真是赶上了好时候,没见过几次大邺权贵处置家奴。 贺云铮不知听了多少劝他低头认命的说辞。 他的手指几欲在门框上抠出血痕。 撕开了旖旎柔情的遮掩伪装, 他与她之间被权势割开的天谴,深得触目惊心, 几乎要把他贬低到了尘埃里。 而另一头, 一直派人暗中监视小院的崔长珂猛然跳起来:“她这么快去城西了!?” 差役不安地点头:“对!带了好几个侍卫, 她又是郡主, 咱们的人根本不敢拦!” 崔长珂急得来回踱步:“早不去晚不去, 前脚和我们说过场面话后脚就去……难道她交托人质本就是缓兵之计?” 差役迟疑:“或许只是去看看?” 崔长珂冷冷看了对方一眼,心想郡主可以只是去看看,但他们这些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人却不能如此轻易揣测。 郡主这些日子每每踩着他的底线, 他已经不敢掉以轻心了。 崔长珂铁青着脸吩咐:“去小院看看,她带的其他人马可有什么动作!” 差役赶忙照办, 回来之后惴惴不安汇报:“大人,那群侍卫还在收敛行装, 不过……不过瞧着速度是抓紧了许多。” 崔长珂闭上眼。 做县令不算有本事,但在汾州、在西河县这样的地方,做县令不仅有本事,还得有手段、有魄力。 他不能再听信知州的中庸之言,任由永嘉郡主伸手越界了。 崔长珂猛睁开眼,压低了声音:“去,去将钱氏找来……” 哪怕他动作过激,被知州知道了定会大发雷霆,但终归好过郡主真背着他们在做什么不得了的小动作,将他们的事儿直接捅回京! 差役一听他安排,眉头一跳:“大人,咱们中午刚给那些妇人的餐食和井水里投了药,这会儿……不得出人命吗!” 崔长珂冷笑一声:“那你是希望死得是她们还是你?” 差役脊背瞬间冷出一身汗! * 洛嘉去到城西的小院,却不如自己初时想象,受到如在街道时一般的热烈拥簇—— 若非这些被救下来的人质们生涩表现出来的感激是真挚的,洛嘉甚至要怀疑,是否因为官府把她们放在这里几日不管,她们心生怨怼了都。 “娘子多虑,我等不敢这么想的。” 唯一敢与她对话的柳纤,已然红着脸,努力端坐到了她对面。 洛嘉记得这个小娘子,她兄长与贺云铮认得,本人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和贺云铮差不多年纪,也在剿匪的那夜高声叫了声“云铮哥哥”,惹得贺云铮被自己迁怒欺负了一整路。 她便轻轻笑了笑:“不是便好。” 柳纤却怕洛嘉还没相信,急忙将她倒好的茶往洛嘉眼前又推了推,眼神都露出些羞怯,小声道:“真的。” 随即她又看了眼垂眸美艳的洛嘉,小声道:“说实在的,我还、还想为剿匪那夜的事,与娘子道歉来着。” 洛嘉终于抬眼看向对方,眸中一闪而过下意识的算度与刻薄—— 道歉? 为她曾占据过贺云铮的一抹注意力,特意来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那可真是太自不量力了,洛嘉举起水杯轻啜一口,想着若她敢这么说,自己今日便真的不会再管这一院子人了。 哪怕如今自己再烦贺云铮那犟种,他也是自己的人,不容旁人掠夺一丝一毫。 谁知柳纤却目光清澈又闪烁地看向她:“我原本是担心外头有人勾结了山匪,所以当时云铮……贺郎君想出去的时候,我和其她人一道阻止了他。” “可后来您险些受伤,我才十分懊悔,是我们太自私了,若是外头真有危险,您也必然是冒着风险来的,我们不该因为害怕而不管您的安危。” 柳纤杏目炯炯有神:“所以我一开始说,今日我们绝非是对您有成见才克制着言辞,反而是担心我们太过热情,会让您觉得难做,或是误以为我们心怀叵测存了别的指望。” 柳纤脸颊的红再深几分:“您救过我们,我们都十分感激,希望您好好的。” 而且她还有不好意思说出来的话—— 她虽然不知道这位姐姐的身份,但她真的很羡慕对方的勇敢帅气,也钦佩对方能有如此仁厚善心,趁着雨夜纠结官兵上山剿匪。 若非如今她还没被官府解除足禁,她真的很想去酒楼办一大桌子,再挑上满满的谢礼赠与这个姐姐,与她贴贴! 洛嘉几乎可以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这些未尽之言,她哑口一瞬,竟觉得有些微妙地挪开了视线。 半晌,洛嘉才轻轻呵笑了声:“知道了。” 她望着屋外缓缓坠落的夕阳,眼眸微动,终于下定了决心,轻声吩咐 :“你去同大家伙说一声,今夜我的车队离县,若想离开,就随我一道出城。” 柳纤还呆呆仰望着洛嘉,闻言一愣:“夜、夜里?” 洛嘉朝她看回来:“没错,而且我不会护送你们,等出了城,你们该躲的躲,该跑的跑,可敢?” 柳纤倏然瞪大眼,这是什么出其不意的操作? 但她毕竟不是足不出户的闺秀,她打小跟着父兄外出行商,见过的稀奇古怪多不胜数,罔提这个官匪勾结的小县城。 粗略一想,柳纤便想通了——这位姐姐是想帮她们的,可恐怕她也有难处,有桎梏,所以与其肩扛所有,不若将选择权给到她们自己。 若是有勇气、有愿景一定要逃离此地的,趁夜而出,不仅仅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再找不到她们,就连这位姐姐也不知道,哪怕对簿质询,她也说不出众人的下落! 真可谓一招釜底抽薪的险计、妙计! 洛嘉看她神色似是想通,莞尔一笑,又道:“等安全之后,此处的遭遇,你们也可自行选择是否向旁人透露,但若是透露,是否会招来杀生之祸,我也不会保证。” “那是自然!”柳纤连连点头,结合前面的假设,这个提点也十分到位。 柳纤顿时对对方更为钦佩了,再详问些细则后,她立刻起身:“我去转告大家!” 洛嘉慢吞颔首,目光随着少女离去的脚步,逐渐露出趣味,与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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