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他消失的背影,程砺的手下不禁忧心道:“他不会真的杀了宋氏吧?您要不要再劝劝宁王,万一真杀了,咱们的计划可就落空了。” 程砺目光锐利,冷哼道:“慌什么,他若是真杀了宋氏,便是个只会逞一时之勇的莽夫,留着也无用!” 房门被一脚踹开,惊动了坐于床榻之上的新嫁娘,她执着纨扇的手微微颤抖,眼角余光里瞧见一身红衣的清峻男子,心头无端地升起一股恐慌之感。 刀掩在李敦大袖之下,他一步步朝着那道纤瘦的身影走去,目之所及都是红色,胭脂色菱纱帐,茜红桌布、大红喜烛、朱红锦被……他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她手中那面绣着鸳鸯戏水并蒂莲开的纨扇之上,影影绰绰的光影之下是女子蛾眉曼睩,绿鬓萦云的娇颜。 宋宁玉心中忐忑不安,下意识地微微抬眸,轻轻唤了一声:“夫君……” 李敦不知怎地就想起来六年前初次见到宋宁玉的场景,那时正值隆冬,院子里刚下过一场雪,有个穿枣红貂裘的少女正蹲在雪地里极认真地堆着一个雪人,天气那样冷她竟也不戴手套,身上倒是穿得厚实,圆滚滚毛茸茸的好似一只肥胖的红狐狸。 见到外人来也不曾羞怯,歪着头冲他露出一个甜甜地笑。 那样轻巧又纯真的笑是他灰白世界里的一团鲜妍,自此便在心头生了根。 记忆中的脸与面前的笑靥重合,李敦将刀掩入袖中,扯了扯嘴角,笑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你先歇息。” 虽然心中失望,但宋宁玉却是笑意盈盈地将他送出门。 走到床边时发现李敦方才站立的地方有一滴血渍,她方才并未瞧出李敦受伤,这血究竟是哪来的? 一炷香后,李敦重新出现在先前与程砺约见的那处凉亭。 “你有什么目的?”他的脸色极为难看,眸光闪动,整个人显得异常阴郁。 程砺目光在他缠着纱布的右手扫过,抬起头时脸上已换作了恭敬之色,他道:“我不过是想给程家找个靠山罢了,至于王爷您就真的甘心吗?当初先帝将您与今上一同接入宫中亲自教养,您本也有机会成为帝王的,是大长公主一眼相中了今上,您与皇位就此失之交臂,在下替您可惜啊。” “住口!”宁王豁然抬眸盯着程砺,他倒是完全没料到此人竟动了谋反之心,此言可谓大逆不道。 程砺谦恭地施了一礼,道:“是在下口不择言,不过在下手中有一惊天秘密,足以撼动整个超纲,只要王爷想好了,可以随时找我。” 宁王蹙眉,“足以撼动朝纲?” 他实在不相信有什么秘密可以如此骇人听闻。 “对。”程砺自信满满,在宁王鹰隼般目光注视下依旧坦然自若道:“也正是因为这个秘密大长公主当初才选择了今上,它既是大长公主的后手,也可以是您颠覆朝纲的王牌。” 宁王下意识问出口,“什么秘密?” 见宁王被吊足了好奇心,程砺面上挂上一抹笑意,却摇了摇头道:“待王爷下定决心之时,在下自会告知。” 程砺走后,李敦独自坐于凉亭之中,晚风穿枝拂叶,魅影重重,他既看不清来路,也望不见归途。 当初他被选入宫中由先帝教养,与今上虽为竞争对手,但每日同吃同住,竟也生出了几分感情,今上登基之后对他也不曾苛待,娶宋宁玉是他亲自去求的,婚事虽有波折但今上却替他扛下了压力促成了这门婚事。 可为何宋宁玉落入吐谷浑军营数月却无一人告诉他真相。 而且他一直以为今上能争得帝位靠的是真才实学,是他自己技不如人败了也就败了,如今却有人告诉他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他当上帝王竟是用了这般不光彩的手段,叫他如何甘心? 他在凉亭枯坐一夜,翌日便借口有公务在身,搬去了衙署。 不知不觉山中已是秋意浓,每至朝阳她坐在伏龙寺的藏书阁上,远远瞧见金光跃过树梢,袅袅云烟在山峦间沉浮,山间的云杉、白桦、矮藤渐渐明晰,一切似乎都变得生机勃勃。 可谁又知道那内里是如何的腐败。 永嘉定定望着自己盖着厚厚毡毯的腿,她在黑夜里尝试过了很多,但依旧无法正常行走,她不能容忍自己在旁人面前露出难堪的模样,她宁愿一辈子坐在这儿。 正发着呆,忽然身后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 永嘉以为是雪衣,并不在意,淡淡道:“我不想回宫,你回绝了刘内监便是。” “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你当真回去?”一道儿男子疏朗的笑声传来。 闻听此言,永嘉惊喜地回过头,见到陈闲那张清隽的脸,欢喜得不能自已,她惊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也不写信给我?” 陈闲笑了笑:“昨日回的京城,陛下已将我调入吏部,日后不会再走了。” “真好,这些年你受苦了。”永嘉满脸笑意,目光在他身上一阵打量,瞧见他消瘦的身形忍不住红了眼,他比三年前成熟了许多,过去的棱角已被磨去了七七八八。 她不由朝陈闲身后瞧了瞧,疑惑道:“皎皎呢?” 陈闲脸上浮现出一丝落寞之色,半晌才开口道:“她走了。” 皎皎逃婚是间接造成西域之战的诱因,她是戴罪之身,回到京城势必会拖累陈闲,可当初若不是为了陈闲她又何故逃婚,千里迢迢追到蛮荒之地陪伴了陈闲三年,却又在陈闲高升之时独自离开。 这般至情至性的女子为何就不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两人皆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陈闲复又提起话头,问她的腿伤如何,永嘉只笑笑说快好了。 陈闲见她笑不达眼底,便也不再多问,明明是老友相见,本该欢喜痛饮的场面,却被世俗搅扰得无法敞怀。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陈闲忽然看着她,沉吟道:“我回京的路上听到了不少的传闻,是关于魏枞的。” 陈闲的神情有些严肃,永嘉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掌,她装作不在意地笑道:“定是些茶余饭后的闲言碎语。” 他摇了摇头,眸光里浮荡着一些连永嘉也看不懂的东西。 “我听说老武安侯未死,当初魏枞在尧城遇险便是老武安侯所救,而且传闻再次提到了那封先帝遗诏。”陈闲顿了顿,望向永嘉的目光里隐隐含着担忧。 魏枞在西域之战中居功甚伟,先后击退吐谷浑与突厥,程戈的大半部曲都被他掌控,如今在军中的声望可谓无人能及。 陈闲继续道:“吐谷浑之战后,大长公主曾派自己的亲信张行舟赶赴旬阳城与之密议,究竟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自此之后他便被调往北境战场,快速吸纳了徐家军和程家军,有人说……魏枞用先帝遗诏换了军权。” 按照传闻所言那封遗诏已落入大长公主之手,而魏枞也成了她的左膀右臂,倘若此时大长公主有了异心,那么当今陛下又该如何自处? 毕竟他在世人眼中一直都只是大长公主扶持的傀儡罢了。 再过不久魏枞便要班师回朝了,这就是凯旋之师,还是谋逆叛党尚未可知! 永嘉怔了怔,终于还是走到了最初的原点。 皇兄和姑姑,她与魏枞,究竟何去何从? 姑姑真的要谋反吗?女子当真也能成为帝王吗? 永嘉的心里升起一股迷茫之感,她忽然觉得很无力,当初是姑姑一手将皇兄推上了帝位,如今她又要亲手将他拖下去吗? 魏枞……魏枞……她在心里反复念着t z这个名字,她不相信他真的会反。 陈闲离开后不久,永嘉便命自己的亲信出去打探消息,自己则让雪衣收拾行囊准备下山,她必须要见姑姑一面。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回到自己的公主府后她才知晓大长公主近日来深居简出,听说是偶感风寒身子不适已许久不曾参加朝会。 永嘉递了数次帖子,皆被回绝。 她心中疑虑愈发深重,便不管不顾地硬闯了大长公主府,侍卫们不敢伤她,却也不能放她进去,正为难之际,陈至姗姗来迟,对她叉手行礼道:“殿下这边请。” 一路被陈至带入暖阁,未及入门便听到了曲乐吟唱之声,踏入门槛果然就见到堂内彩衣飘飘的伶人笙歌曼舞,好不热闹。 而最中间的主位前却立着黑漆牙雕走百病的十二扇屏风,待她走近了隐隐约约可看到斜躺在软榻上的华服丽人,她的脚边尚且跪坐着一男子。 永嘉蹙了蹙眉,这情形似乎并不像是病着。 “听说姑姑病了,我与皇兄都很担心您,皇兄特意从内府调拨了好些珍稀药材命我送来,姑姑身子可好些了?” 屏风后传来轻咳之声,大长公主开口道:“让她们都退下吧。” 堂内曲乐声散去,只留了几个亲近的侍从,大长公主方才缓缓出了口气道:“劳你们挂碍了,我这身子怕是在晋阳时落下了病根,自打年前回到京后便断断续续一直没好利索,天寒之后身子愈发弱了,不过你也不必忧心,本也无甚大事。” 永嘉的目光一直落在屏风上,一双清澈的眸子切切地望着,似是真的忧心极了。 见她一直盯着屏风,大长公主笑了笑道:“先前不见你便是怕将病起过给你,偏你这丫头执拗。” 永嘉幽怨地堵着嘴撒娇道:“姑姑说得哪里话,您病了我见不着您便是连饭也吃不下的。” 大长公主又问起了她的腿伤,永嘉又将与陈闲的说辞同说了一遍。 二人寒暄客套了一会儿,永嘉忽然开口笑道:“留园的那株月桂树开花了,我记得小时候姑姑在那株月桂树下埋了尚好的女儿红,说是等我出嫁时送予我,我可是等了好久,姑姑莫不是将这事儿给忘了?” 大长公主微微一愣,有些尴尬地笑道:“倒是我的不是,竟忘了此事,待会儿我便命人将酒回去,给枳枳赔礼。” 永嘉一双点漆般的眸子死死盯着屏风,扯了扯嘴角,埋怨道:“只赔些酒哪里够?” 说着她忽然身子前倾,伸手一把推倒了屏风。 她的动作太过出其不意,身旁侍从发现时已经晚了,屏风被推倒了大半,露出了软榻上躺着的女子面容。 那人面上戴着轻纱,抬眸的一瞬间眼中满是惊惶失措,哪里有大长公主素日的杀伐果断。 “你是谁?为何要冒充大长公主?” 倘若是六年前,她或许根本就发现不了端倪,这人的声音几乎与大长公主如出一辙,外人根本就辨不出真伪。 但她曾经在灵州时亲眼见过善口技之人将旁人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再经由刚刚女儿红一事试探,便确定屏风后之人是假的。 榻上那女子慌忙跪地认错,眼睛却频频望向一旁侍立的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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