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旗特意让开了半个身位,给萧言暮来瞧——她这一趟就是为了萧言暮跑的,自然要让萧言暮来看仔细。 萧言暮面具下的脸都隐隐发白,她裹着锦裘,缓缓走上前来看。 一阵寒风钻入屋内,捕快手里的蜡烛光微微晃着,将停尸床上的尸体映的格外狰狞。 这是萧言暮第一次看到尸体,她来之前的兴奋与期待已经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畏惧。 尸体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扒光了,能一览无余的看见它的所有,它的致命伤在后脑,显然是用烛台砸出来的——这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分,一砸就能死。 尸体是青紫色的,闭着眼,面色惨白,血迹已经干涸了,成一层薄薄的血膜,覆盖在尸体的身上,看上去一碰就能碎裂掉,它不动,但是却给人一种阴森可怖的感觉,萧言暮一眼瞧见,就觉得心里发紧,掌心都渗透出一层层的冷汗来。 人的尸体,原来这么可怕。 “萧仵作。”这时候,一旁的程小旗突然开口问:“你看,这具男尸死了多久?” 她的声线低沉粗粝,突然一开口,惊的萧言暮都抖了一瞬,她的脑子游离了两个瞬息,才看向尸体。 判断尸体的死亡时间是仵作的基本功,可以根据尸僵和尸体上的尸斑形成的大小来判断,萧言暮看了看,迟疑着说:“大概,三天左右。” 程小旗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后说道:“明日我们走访一下死者村庄,问询其他人。” 捕头应了一声“是”。 程小旗则领着有些浑浑噩噩的萧言暮往外走。 他们从官衙走出来后,已是申时末,正迎面撞上一阵冷风,冷风拂面,萧言暮终于清醒了些。 彼时他们正行在官衙外的街道中,因为已经临近了傍晚,天色暗淡间,街上的行人与小贩都开始逐渐归家,街上寒风冷冽,程小旗走在前面,一旁的沈府私兵牵着马。 马蹄声“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规律的声音渐渐让萧言暮的心也放缓。 她好像...没那么怕了。 她有些腿脚发软的跟在程小旗的身边,问她:“我们,我们为什么不与那捕头连夜去查呢?” 程小旗抱着胳膊慢慢的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一来是因为山路艰难,夜里不好走,我们先回沈府休息,明日养足精神再去看,二来,是因为那捕头审案时的态度有明显倾向,他也是吴家村的人,很可能和死者沾亲带故,所以他一直试图让我们认为王寡妇是有罪的,因此,我们走访的时候不能与他一起去,我们要单独去吴家村。” 萧言暮向来聪慧,她的脑子转两圈,便能将程小旗的话消化干净了,她试探性的说:“你是觉得,王寡妇是冤枉的,对吗?” 否则,程小旗不需要绕开那个吴家村的捕头。 “嗯。”程小旗点头,道:“我看过卷宗,其实有些事情,只要一看卷宗就能推出大半来,你想想,吴家婆婆告王寡妇杀人是为了侵吞财产,那吴家有多少财产呢?卷宗上清晰写了,吴家为了给吴家大郎治病,已经是耗费家财,甚至还欠债了,这种家门能有多少钱,居然值得王寡妇杀人夺财?所以只要查清楚吴家的财产情况,真相就呼之欲出了。” “更何况,一般人想要杀人,也不会直接选择徒手打死,而是会下毒,这才能更悄无声息的处理掉尸体,徒手打死人,更符合慌乱之下的行动,所以,王寡妇的证词其实更符合真相。” “只是王寡妇是远嫁到吴家村的,一个人孤零零的,所以难免势单力薄,如果不是她弟弟为了她东奔西走,可能吴家村的人已经将这件事捂下来,以她“杀叔”为理由,把她弄死了。”顿了顿,程小旗又道:“明天我们去问一问那位还在吴家村的婆婆,再亲自看一看吴家的情况,就能弄清楚来龙去脉了。” 程小旗道:“有时候查案就这么简单,只是有些时候,大部分人都不会这样认真的去思考,而有些人,又为了利益装瞎,比如里面那位出身吴家村的捕头——” 萧言暮心里隐隐有些触动,慢慢走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程小旗见她在思索,便垂眸问她道:“今日这个案子,其实算是简单的,很好调查,花费个几日的功夫就能查出来了,但是,以后你会遇到比这更难的案子,难很多,难百倍,萧姑娘,明日的调查,你还想来吗?” 今日这一趟跑下来,寻常的大家闺秀都快累趴了,那尸体的模样也着实不好,一般人瞧见了都会升起几分俱意,萧言暮坚持到这里,如果要放弃,也是能理解的。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咬着牙熬下来。 像是萧言暮这样的女子,被养在后宅也好,自己出去绣帕子过活也好,都是一条生路,安稳而又祥和,何必非要与别人一起出去查案呢?那些血糊糊的东西,不适合她。 当程小旗问出这样的话的时候,萧言暮的心里也是有一瞬间的动摇。 这一日的苦,她都清晰的记在心里,奔波的苦,下牢的苦,看尸的苦,她都记得,但是,当程小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萧言暮脑子里第一个窜出来的,是牢狱里面,王寡妇跪在地上磕头时的样子。 萧言暮心口一阵阵发酸,同时,有一股力量顶着她,让她吐出一句:“我还想来。” 她想,她以前的心太功利了,觉得权势就该和欺负人挂钩,但是今天,王寡妇让她看到了不一样的权势。 有些时候,权势也是“公平”。 不是所有权势都是坏的,也不是所有权势都是好的,但是,她可以尽量握住“好”的权势。 她可以欺负人,但是,也可以给别人公平。 她感受的到自己的心脏在凶猛的跳,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牢狱里面那个王寡妇。 她仿佛从那被压迫的王寡妇的身上看见了当初的她,她们两个之间似乎有某种重合的地方,萧言暮一时心绪激荡,几乎连心口都烧起来了。 她掐着自己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我还想来。” 她的野心,对于其余的女人来说,似乎也是一种无声地帮助,她想要把王寡妇从那牢狱里拽出来,就像是当初沈溯把她从韩府里拽出来一样。 沈溯帮助了她,而她,可以帮助王寡妇。 那时候北风呼啸,但萧言暮心有野火,焚烧不尽,风吹又燃。 程小旗看不见萧言暮的表情,她只能听见萧言暮的声音,轻轻柔柔,可落下来的时候却带有坚定的力量。 这萧姑娘却是个出乎意料的犟种。 “好。”程小旗道:“那我们先回沈府,睡一晚后,我们明天再出去查案。” 说话间,程小旗向周遭扫了一眼——程小旗总觉得,有人在暗中跟着他们。 她不敢连夜去吴家村,还有这个原因。 她今天带着萧言暮出来的时候,沈溯亲口叮嘱过她,说是萧言暮并不安全,有一些人在京中寻找萧言暮,所以程小旗不敢带着萧言暮在外面过夜。 他们一行人又翻身上马,从这小城镇一路奔回京城沈府。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有跟踪的死士从暗处跑出来,继续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韩临渊派来的人,已经跟了一日了。
第32章 也别太爱了/韩临渊上门捉人 身后有人跟着的事, 萧言暮根本不清楚,她一无所知的随着程小旗一起赶路,回沈府。 路途两个时辰, 等到回了京中时, 已经是戌时末亥时初, 天色很晚,一行人风尘仆仆回到了沈府门口。 沈府门口挂着灯笼, 有私兵远远瞧见他们,便立刻转回去通报,不到片刻,沈溯便从沈府门口走出来。 沈溯已换下了那身玄色飞鱼服,另换了一身玄色窄口武夫劲装, 他极适合沉玄色,周身都透着冷静理性,不容置疑的气场, 府前的灯笼晃着正红的颜色,似是糖水般, 将沈溯的面映出泠泠的光泽, 那样艳的灯,那样沉的玄, 寻常人做这种打扮、站在此处会将眉眼都衬的扭曲,偏沈溯不会。 他一抬眸,天地间就只剩下了那双潋潋的眼。 他生了一张昳丽浓艳的脸,若是再风流三分, 怕是要将全天下的姑娘都迷了去。 沈溯向来知晓自己这张脸好看, 他往门前一站,便觉得萧言暮一回来, 定能第一眼瞧见他。 他一整日都没瞧见萧言暮了,只觉得心里痒得很,这女人也不知给他下了什么毒,他一天瞧不见都会想。 当时萧言暮正停到沈府前,准备下马。 巷长路远,人静皎月初斜,浸梨花,霜凉满人间,马上归来的姑娘清俊挺拔,踩月伴风而回,瞧着清明又干净,月亮挂在她的身后,她浸着清凌凌的月华,一眼望去,似是发着光一般。 “沈大人——”萧言暮瞧见沈溯,忙不迭的从马上翻下来。 她以前不曾查过案子的时候,见沈溯只觉得如井中望月,知晓他厉害,却不知晓他有多厉害,现下真的去亲自查了一遍案子,才知晓沈溯的本事、才对沈溯的权势有具象化的了解,一时见对沈溯崇敬极了,且她能有今日,还都依托与沈溯,所以对沈溯不敢不恭,一见了沈溯出门,她便想下马来行礼。 萧言暮骑了一天的马,从马背上翻下来的时候腿酸的要命,足腕竟是没使上力气,一脚踩空,“啊”的一声跌下马来,直扑向地面。 当时沈溯正站在府门口,距离马的距离不过两步。 他瞧见萧言暮见了他,面颊上涌起几分羞涩,急迫的下马来,显然是想与他说话,临下马时,又故意身子一软,直往他的方向扑来——一点拙劣的小手段,沈溯瞧一眼便看懂了。 因为想留在他身边做锦衣卫,硬是出去跑了一天,想来是累坏了,此时不过是想在他面前演一演娇弱,过来讨一点他的疼爱罢了。 沈溯顿了顿,随后眯起眼眸,从喉咙间溢出一声轻笑,随后纵容一般抬手去接。 罢了,她既然想抱,就给她抱一下。 —— 萧言暮从马上跌下来时,整个人都惊的高呼。 这般高,她身子骨又弱,若是砸下去,怕是要青肿许久。 一日的颠簸对她来说还是太过勉强,她人都是飘的,双腿发麻,手臂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跌下马时突然发软,整个人都猝不及防。 而站在她面前的沈溯已经两步走来,抬起了手,他肩宽臂长,只伸手一揽,便将萧言暮整个人都抱入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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